郁琤垂眸看着虞姑姑,那冰冷至骨的目光让虞姑姑周身不禁一颤。
虞姑姑到底是个经历过许多事情的老人,愣是坚持道:“陛下……听奴一句劝,林淑媛位份本就比玉修仪高,玉修仪以下犯上是重罪,不过跪了片刻已经是再轻不过的告诫……”
“孤竟不知淑媛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他冷冷道:“稍后自会有人为孤拟诏,从即日起,孤便册封玉修仪为淑妃。”
淑妃乃是九嫔之首,淑媛与淑妃只不过是一步之遥,后宫两位淑媛都不敢轻易妄想。
而玉鸾一个毫无家世的修仪竟然连跃数级,直接越过了淑媛成为了淑妃。
这传出去莫要说后宫要不安宁,便是朝廷那边的言官只怕也会吵闹不休。
虞姑姑心中骇然,连带着周围侍女与内侍们纷纷惶恐下跪。
郁琤抱着怀里疼得冷汗直冒的玉鸾径直离开。
就连玉鸾都被他这话震得呆住。
回到华琚宫,郁琤将怀里柔脆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软榻上。
他卷起她的裙子,待看清她膝上的红紫淤痕,心口异常刺痛。
“为何……”
他发现她有了高兴的事情从不会告诉他,受了委屈也从不会找他。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了她,也与她承诺过信她帮她,为何她还是如此……
他内心的动摇愈发明显,答案其实也就在心底躺着,单看他想不想去看。
自从桓惑死后,自从他将她找回来了,她似乎愈发地与他生疏。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这个念头几乎刺伤了他的心。
玉鸾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忙捂住膝盖,柔声道:“想来伤处也颇是丑陋,不堪入目了……”
郁琤握住她的手腕挪开,只安静地拿起药罐为她上药。
玉鸾见他今日异常沉默,分明很是反常。
他这样帮了她偏偏还不声不响,反而叫她有些不知道要从何入手?
漫长的寂静之后,郁琤上完了药,看着那伤口,忍不住轻轻捧住她的腿,俯下唇去怜爱地吻了吻。
玉鸾躲了一下,郁琤沉着脸道:“别动!”
玉鸾:“……药,被郎君给亲走了。”
郁琤:“……”
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她为何始终不求助于他的原因。
乃至眼下,她分明受了这般大的委屈,而她柔弱的外表之下,内心始终古井无波。
好似受的皮肉之苦只是家常便饭,没有委屈,没有痛哭流涕,更没有伤心之色。
在她的眼中,她所遇见的每一件事情都不过是得与失的计较,得到了伤害,失去了利益兴许会使她心中焦急,但却并不能让她产生悲痛与兴奋。
就像那一次她被桓惑鞭得伤痕累累丢在他的门口,她见到他时,目光也如眼下一般,毫无波澜。
他那时以为她笃定他一定会救她,所以才有恃无恐。
但不是的,她是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会来救她。
她只是习惯了……
他一再认知了这些事情,心口近乎千疮百孔。
当夜玉鸾的事情再一次如水沸油锅一般,叫这后宫直接炸开了锅。
天子为了这女子一再破例,显然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翌日早上,郁琤第一件事是义无反顾地将册封玉鸾为淑妃的诏书令人颁布下去。
之后,又着人直接贬斥了林淑媛,将其贬为中才人,搬入寒交殿。
寒交殿也就是所谓的冷宫了。
林紫嫱之父都尚未来得及得知这一切消息,早上入承天殿只是提醒了郁琤一句皇嗣之忧罢了,却被郁琤骂了个狗血喷头,就差告诉他,没孩子总比生个孩子都像他家闺女一样,还不如生个棒槌!
叫林父生生痛哭流涕两个时辰,差点当场引咎辞官。
容殷宫彻底败落下来,往日里逢迎拍马的妃嫔早就躲得远远的。
侍女们走得走散得散。
青娇被桂生从容殷宫里亲自接回华琚宫,她一见着玉鸾,便红了眼眶。
细细说来,当日玉鸾罚去郁琤身边之后,林紫嫱告诉青娇,去她容殷宫后,她就去求太后宽恕玉鸾这一回。
青娇去了,没多久玉鸾果真被赦免宽恕。
玉鸾静静听完,青娇却倍感羞耻,只跪在玉鸾面前惭愧道:“奴是个蠢笨之人,当时只想叫修仪……不,叫淑妃得到宽恕,但奴并不后悔,便是牺牲了奴的性命,奴也是心甘情愿。”
玉鸾垂眸打量着她,却冷不丁想到了蓟苏。
真是奇怪。
她的身边好像总有那么个莫名其妙对她好的、甘愿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走了个蓟苏,转眼就来了个青娇。
这样的好是好,但非常不合理。
玉鸾不由深思,这种事情的巧合性到底有多大。
眼看后宫与朝廷都为了这件事情渐生波澜,玉鸾再坐不住了,终于让人请郁琤过来。
郁琤过来后惯例查看了一眼她的膝盖,话也始终比往常都少。
玉鸾咬了咬唇,见他没有反应,便鼓起勇气道:“郎君,关于册封淑妃一事……”
郁琤只替她放下裙摆,道:“今日你好好休息。”
他明显不想与她提及此事。
玉鸾忙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其实我还有事情要与郎君说……”
郁琤抽回自己的袖子,摇了摇头。
“改日再说。”
他直接离开了华琚宫,半点也不给她抢先开口的机会。
走到外面通风的地方,郁琤的神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眸底的戾气愈沉,此刻令人亦不敢轻易上前去招惹。
一定是他对她还不够好吧?
没关系,只要在她开口说出来之前,他将之前亏待她的地方都努力弥补回来,叫她回心转意就是。
第44章 将淑妃封号褫夺,打入冷……
册封玉鸾为淑妃之后, 郁琤御案上的奏折又高涨了一摞,就连刘太后都生出了些微词,只是碍于郁琤并非亲生, 而不好过于明晃晃斥责。
刘太后是维护后宫制度礼教之人, 朝臣也是维护制度礼教之人,郁琤短短不到月余时日便破格将玉鸾直接从一个小小修仪升上了九嫔之首, 这等破坏制度礼教之事, 简直就是烧了他们尾巴根一般, 叫他们前赴后继地反复进谏。
便是郁琤装作看不见,也不由生出一抹烦躁。
沉思之余,他又忍不住令盲谷替他约了那群兄弟出门去吃酒。
还是原来的酒楼, 还是原来的隔间,就连月亮也好似当日所见的那般圆润。
春风得意的却依然只有郁瑕。
他饮了口小酒, 心情甚好道:“近日我倒也不用再跪搓衣板了, 因为妻儿喜欢我亲自为她洗脚, 所以就免了这等责罚。”
众人手指一颤,发现他头一次提及跪搓衣板时还会脸红,但自打混得比他们好以后, 如今下限仿佛被狗吃了一样,给他媳妇洗脚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但终究到底还是不敢再轻易嘲笑于他。
郁琢这些日子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些,但那双眼睛反而明亮许多, 人也看着比先前精神了些。
他饮了些酒后才喃喃道:“我寻到我那逃跑的妾了……我用了阿兄跪搓衣板的方法之后, 她虽然仍不肯跟我回去,但也没有让人再赶我走了。”
他抱着酒杯, 一副幸福的神态。
郁琤心中不免生出一抹迟疑。
跪搓衣板竟然会有这等魔力?
对面那个友人这次却仍哭哭啼啼,“可我媳妇骗了我休书之后却再也不肯见我了,我天天就像那苦命的牛郎一样, 只有带着两孩子过去时,她才肯见,而且……她都不肯和我说话……”
他委屈得着实叫在场的男人辛酸。
见此情景,郁琤便莫名想到玉鸾,心口愈发苦闷,暗暗摇头。
即便那个女人真敢狠心要和他分开,他就会在乎吗?
不,这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他是不会在乎的。
老话说的好,女人如衣裳,就充分说明了他不靠女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郁琢鼓励痛哭的友人道:“试试吧……”
友人的眼神略显迷茫。
郁瑕亦是拍了拍他另一边肩膀,温声劝慰:“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别人说的‘女人如衣裳’这样的话,男人不穿衣裳光着身出门难道就不丢人吗?”
郁琤捏着酒杯的动作微微一僵。
就算丢人,可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道理,身为男人他们自己总不能忘记了吧?
果不其然,抽抽噎噎的友人迟疑说道:“可……可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郁琤目露赞同之色。
郁琢突然举着酒壶大声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种鬼话都是骗人的!你想啊,你媳妇不理你,你就男儿膝下有黄金同她僵持着,但别的男人膝下虽然没有黄金,但他们厚着脸皮得到了你的媳妇,你觉得黄金重要还是媳妇重要?”
对方恍然大悟,一副成功被洗脑的模样大声回答:“当然是媳妇重要!”
郁琤:“……”
众人最后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是陪郁琤来着,酒过三巡,不免又问到郁琤。
郁琤故作深沉,紧紧绷着面皮说道:“我后宫无数,女子个个温柔娴静,其中淑妃尤为可人,但如今朝中却因册封淑妃一事沸沸扬扬。”
众人纷纷对他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想来他们就算把搓衣板给跪穿了,也等不到他跪搓衣板的那天了。
不过羡慕之余,大家纷纷想到自己能给媳妇跪搓衣板,却又忍不住升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甜蜜。
郁琤看在眼里,心口更是窒闷,方才的优越感如泡影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郁瑕到底也听说了淑妃的事情,“其实这件事情最大的过处并不在于淑妃从前的名声有多不好,在于她没有一个合宜的家世,这才叫这些人一个个敢欺压上去。”
若换了个有家世的女儿为淑妃,朝里那些人的动向只怕又是不同。
“是啊,阿兄大可以把她兄弟提拔上来,就是不知道她家里人能不能禁得起提拔了。”郁琢也从旁说道。
郁琤面不改色道:“她的大兄乃是个优秀的青年才俊,不仅精通天文地理,还会掐算命理。”
“譬如……”
譬如?
郁琤搜索枯肠,没有想到。
他蹙起眉,心说他与大兄相处时日到底还是太短。
他目露迟疑道:“譬如大兄算到我有血光之灾,然后我便被狗咬了一口。”
众人:“……”
友人打了个酒嗝,显然醉得不清,“可……可以做国师!”
郁琤微微颔首,记在心上。
以大兄之能,未必不能胜任。
他又缓缓说道:“她还有个弟弟,年纪虽幼,却志向高远,一心想做大将军,且当日敢与我对战,不卑不亢。”
即便哭得涕泪满脸,却依然颤抖地举起树枝与他练习。
郁琢带头鼓掌,果真胆色过人!
“那就让他先做个侍卫磨炼磨炼,等他大了,必成大器!”
郁琤心中暗暗记下,虽然年纪小了些,但也可以让盲谷他们代为调教。
如此一来,她亦有了家世,身份便再不一般了吧?
他忽然觉得此主意甚好!
乃至离开酒楼时,这些人愈发不讲究起来,笑着打趣起郁琤道:“你考虑那么多其实……就是怕你媳妇跑了是不是?”
郁琤表情甚是自负,“自无可能……我从未怀疑过她对我的心意,她那样的女子,只怕我叫人用大棒子撵她走,她也是不肯,这等杞人忧天的念头,我是断断不敢有的。”
说完,大家更是羡慕。
一场酒罢,郁琤又秘密回宫。
他饮了不少酒,心神也晕陶陶的,此刻正该回去酣睡一场才是。
可他却始终满脑子都是玉鸾,索性便去了华琚宫。
值夜的桂生见他陡然深夜到来,连忙说道:“陛下,淑妃不在……”
郁琤听到“不在”二字,酒意瞬间清醒过来,他脸色一变,对内侍道:“快……去叫人把城门封锁起来!”
然后他一脸惨淡地问:“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桂生见他这阵仗颇有些讷讷道:“是早上,她早上就去了崔淑媛那里,一直待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郁琤又让没跑远的内侍回来。
他眉心微缓,暗暗无奈之余,心说原来如此,却是他杞人忧天了。
***
玉鸾会在崔淑媛这里,倒是个叫人没想到的事情。
她自打当上淑妃之后,后宫几乎无人敢招惹她。
说巧不巧,便叫玉鸾撞见妃嫔们围着一直避而不见的崔淑媛,指望着她能为她们“伸张正义”。
玉鸾不以为意。只当这崔淑媛是个病殃殃的美人,却不想对方说起话来却是一张极为刁毒的嘴。
旁人说玉鸾是妖女,催淑媛就说她稀罕妖女,她们要是长得没有妖女好看的话,那可真是对不起自己身而为人的身份了。
旁人说指望她争气,与那淑妃斗一斗,她便挥着帕子告诉她们,自己打算排队去拍淑妃马屁,到时候她们可别跟她抢啊。
可把一群人气得够呛。
谁能想,这病秧子崔淑媛一直避而不见不是因为身骨娇弱,而是因为嘴巴太毒……
玉鸾当场就扑哧笑出声儿来,才叫那些妃嫔发现了她的存在,吓得众人匆忙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