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婳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该是不会纳妾的,她心下松快,面儿上也添了点窃喜,只嘴巴绷着不语,装出浑不在意状。
她这个样儿少见,裴焕猜不出她的想法,不过瞧她神色隐有雀跃,那他说得话该是招她欢喜的,欢喜他不纳妾不娶妻,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
裴焕啧笑一下,她还知道占着人。
沈初婳偷瞥他,见他笑便不舒坦,嘟囔道,“你指定又在心里说我。”
裴焕戳她脸蛋,“皮儿太显眼,站出去招人,要涂黑。”
沈初婳也怕遭遇坏人,急忙道,“拿什么涂?”
眼下正在逃命,她也顾不得讲究,便是沾脏,等回了邺都再洗干净就是。
裴焕托她脸左右看,当先一把抓乱了她的头发,随后油灯边抹了点黑油在她脸上画。
沈初婳闻着那油味,阵阵作呕,“用土不成吗?这油太难闻了。”
“在船上,没土,”裴焕把她画成了花脸猫,连脖子和手都没放过,等他画完,沈初婳就像刚从臭水沟里捞上来,浑身散发着怪味,脸也一片油,把她放路边乞丐堆里,绝对也能拿着破碗讨饭。
他忍俊不禁,“臭点好,没人会注意到你。”
沈初婳心中有气也得憋着,她吊着声道,“入了灵山卫我能洗掉吗?”
裴焕点头,张口吹灭灯,舱室一片黑,他趴倒手搭着她,带着浓重倦意道,“能到那里我们就安全了,你不用再藏头露尾,如邺都那般便好。”
沈初婳才被他的话抚慰住,她静静躺在那儿,听着窗外划水声,头一次心底镇静,她和裴焕逃出生天,重回邺都裴焕便又是天子宠臣,他只要能活,不怕徐家不倒,她要看着徐家落败,她要徐家血债血偿。
船舫在河中轻摇,不知不觉便出了金陵地界。
这般过两日,舱室内的水和食物都消掉了大半,眼看着就要挨饿。
第三天杨老二忽的停船泊在河岸,眼瞅着他要下船。
裴焕出了舱室对他道,“杨哥可是去集市?”
杨老二朝他晃了晃竹篓,“没吃没喝,再不买得饿死。”
裴焕讪笑出来,两手腼腆的交握住,“不知杨哥能否替小弟也带些吃食,舱室里的那点东西都填进了我兄弟二人的肚子,今晚只怕要挨饿。”
杨老二眼中精光一闪,颇为爽气道,“好说。”
随即搓了搓手指,给他递眼色道,“我身上带的钱不多,只够我一人吃喝。”
裴焕打着哈哈,连忙从袖子里掏出块碎银子给他,“哪能让杨哥出钱,劳烦杨哥跑一趟便是我的不是了。”
杨老二接到银子生出笑,一双眯缝眼在他周身看,似极热忱的问道,“兄弟这两日热可退了?”
裴焕拘谨笑道,“好了很多,若不是杨哥仗义,我大概没可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杨老二往脑门上绕一把,状似无意间往舱室望过,“你那弟弟怎不见出来过?”
裴焕揣着袖子道,“他没见过生人,胆子小。”
杨老二哈着声,蹲身从船上跳了下去。
裴焕看着他走远,嘴边笑变作冷冽,他旋身进船舱,正见沈初婳蹲在门背后,怯生生的朝外看,他拉她起来,半搭在她腰上道,“我们可能上了贼船。”
沈初婳登时一阵慌,她焦急道,“我们趁他不备先跑吧。”
裴焕摇了摇头,“我们需要他的船,当下只要他不动作,我们不用太紧张。”
沈初婳气颓,“莫非真要等他来谋财害命?”
她拿眼瞪裴焕,“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
她脸脏兮兮的,偏脸盘子小,睁一双黑白分明的含情眸看人时,还是能依稀可见零星美貌,裴焕眼目微沉,自袖里取出一排钢针道,“把这个插到夹板缝里,小心扎手。”
沈初婳会意,蹲地上找着缝按针,特特把尖头放在顶上,她在床周围插了一圈,确定不会有疏散才放心。
裴焕的伤口才结痂,不好老是动,他又趴回床,手别到腰间的绣春刀上,一转就将隔墙木板砍了个口子,凑近能看到船头。
他对沈初婳说,“待会儿他过来敲门,你去接食物。”
沈初媜不大愿意,“……他凶的很。”
她怕被杨老二发现自己是女的,到时候裴焕护不住她,说不定为了自保还会把她推出去。
“你躲在屋里两日了,得让他过过眼,”裴焕晓得她怕,从兜里又拿出两根钢针给她,道,“能不说话不要说话,装哑巴就好。”
沈初媜捏着钢针才稍作定心。
她歪靠在墙边,叹气道,“我留在邺都就没这么多事。”
裴焕不会受伤,他们逃跑也没这么艰难,眼下是死是活还得靠他们自己去挣,挣不过就是客死异乡,挣过了,也是一身伤。
裴焕执着她的手吻过,道,“不带你来,我若死在金陵,那座府邸就会被收回,你住哪里?你父亲会让你回沈家?”
她身子给了他,她父亲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况且他真出事,躲在暗处的仇家也不会放过她,与其叫她呆在邺都,不若放在身边,至少他能保她周全。
沈初婳曲着腿往他胳膊上倒,可怜道,“你只顾着自己,我从没接触过这些,你要把我吓死。”
裴焕举手勾她脸来亲,口中低低道,“以后不会了。”
这次是他大意错信了内阁,往后他再不会置她于险境。
沈初婳温顺的凑在他胸前,脸儿晕热,她细细道,“我脏……”
裴焕便停下来,故意嗅着她道,“真臭。”
沈初婳素来爱干净,平生第一次脏成这样,还被他这般说,霎时难为情,她两只手捂住脸,“是你抹的,你哪儿能说我?都你的错。”
裴焕噙着笑注视她。
沈初婳没来由的心跳起快,她不敢看他眼睛,只把眸子往四周乱飘。
恰时舱门被人敲响。
两人具是一震。
裴焕道,“莫要说话,他不会看出你的样子。”
沈初媜心慌的抓他手,“我,我……”
裴焕捏紧她的手,“他就是要看你,你越躲着不见他,就越可疑。”
沈初婳憋回去泪,颤着腿走到门边,开门时又胆怯的回头看他。
裴焕望她笑,做着口型道,“装哑巴。”
沈初媜点点头,打开木栓开了门。
外头正站着杨老二,手里提着布袋,瞧她出来便扯着声道,“你小子舍得出来了,这是闻见食才敢开门啊。”
沈初婳垂着头,伸手向他抱拳感谢,只不说话。
杨老二把袋子丢给她,眼睛定她周身转悠,瞧她蓬头垢面脸脏的看不见样貌,嫌恶的朝后退一步道,“原是个不讲究的小哑巴,还是你哥哥瞧着体面。”
沈初婳就像个木桩子杵门边,不动也不应话。
杨老二站门前朝里看,见着裴焕背对着他躺床上,便又道,“你哥哥睡着?”
沈初媜后脊骨沁出汗,硬咬着自己不答话。
杨老二要探头进去看。
沈初媜立时抓着门准备关。
杨老二一手撑住门,痞气道,“你哥哥不会又病倒了吧。”
沈初婳当即抬头瞪着他,那双眸子亮的灼人,杨老二看的发怔,沈初婳心下一抖,立刻低下头。
她怕死了。
杨老二无趣的收回手,晃着腿走开。
沈初媜出了一身汗,门一关差点瘫倒在地。
她拖着腿往床上爬,裴焕张手兜她到怀里,她一近身就止不住哭出来,紧紧抱着他都不敢放手。
裴焕给她擦眼泪,双手捧着她的脸道,“他没发现。”
沈初婳蜷缩在他胸前,颤声道,“……我们是不是躲过一劫了?”
裴焕笑了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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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她是外室(31)
沈初媜微张唇,“他会抢钱?”
裴焕解了荷包颠两下,往四周扫过,实在无法藏,他度着话,“我们已经出了金陵地界,按照路程最迟后日就能抵达辽东,他方才试探了我,我寻思不是今晚便是明晚他必定会动手。”
沈初婳抻腿下地,把布袋子拖上床,她思绪混乱,“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硬碰硬自然是打不过,”裴焕把荷包放到身后的木墙上挂好,手一拨它轻摇,他的那把绣春刀被他按在枕头边,随手一拔便能杀人,他轻笑,“把饵布下了,等他上钩。”
沈初婳微微点头,问道,“是不是要把门开着?”
裴焕嗯道,“不栓就好,方便他偷摸着进来。”
沈初媜明了,急忙下床去把木栓打开来。
裴焕揭了布帘往河面看,已经不见船舫小桥,往远处瞧还有青山隐现,他估算了一下时候,叹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初婳靠坐到墙边,递给他一只包子,与他一同望着水边,过了二月,河边树枝条都在抽芽,飘在水面上迎风舞动,肆意温柔,间或能听见河边洗衣妇人的嬉闹,凡俗生活只在她们谈笑时就能体味。
可能是近来连吃了不少苦头,她不仅对这些人生了些羡慕,没有什么比安稳度日更幸福,她从前过的太富足,只以为那些下等人为了卑贱,其实如今再看,他们自得其乐,身份上是比不得贵族,但也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正应了那句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谁也别看不起谁。
这么胆战心惊的过了一夜,杨老二竟没甚动静,沈初婳熬不住先睡着,她睡得不深,裴焕一碰她就醒了。
睁眼才发觉天已昏黄,杨老二站在船头撑着竹竿,嘴里唱着小调,嗓音颇为洪亮。
沈初婳呼着气,给自己壮胆道,“他若敢来,我给他扎两个窟窿。”
裴焕坐在桌边,用破布擦拭绣春刀,刀面盛出锋利的冷光,仿佛随时夺人性命,他倒了点清水喂到沈初婳嘴边,看她喝下去才道,“扎窟窿没事,不叫人死就行。”
沈初媜不解道,“留着他再祸害我们?”
裴焕敲敲木板,“他死了就得我们自己撑船,我是伤患,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道船自己飘?”
沈初婳束着手,声儿放软,“我只是说说。”
她没那么大胆子真杀人,真叫她上手去跟个壮汉搏斗,她恐怕当场吓破胆。
裴焕没所谓的勾一下唇,将大碗里的那点水撒到油灯上,只听呲的一声,室内黑的不见人,船夫的歌声像藤蔓萦绕在四周,张扬凶横,似乎在警告他们,不交出钱就别想活着下船。
沈初婳再暗示自己不会有事也怯惧,她叫裴焕,“你,你来……”
裴焕长腿一跨,揽她坐近,她趴在他手边,柔软的身躯全心依顺他,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裴焕于她算什么。
裴焕是她选定的男人,她此生都只能依靠他,他给她保护,她给予柔情,这不是交易,这是女人对男人的俘获,摒除那些门第身份,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完全可以用女人的柔弱让他心动,从前她执拗、哭闹,只想着让他出力,却不曾想过回报他,是个男人都会生气。
这次若能回去,她和裴焕也算同甘共苦,就冲这点来说,裴焕指不定会放下怨怼,她要做的就是将他当成自己男人,给他温情,让他感受到她的真诚。
她一定能成为他的夫人。
裴焕探身看旁边的破口,外面彻底黑了,只船头吊着个白纸灯笼,来回的摇,那火忽闪忽灭,伴着远处叫不出名的鸟叫,徒感荒凉。
杨老二弯腰蹲在甲板上,一面唱着曲儿,一面攥着砍刀在磨刀石上磨,他估摸是磨的兴奋了,扯了腰间的酒壶灌一口,顺便往刀上浇过,咧着牙阴森森笑。
裴焕收回视线,团着沈初媜侧身睡倒。
沈初婳把脸往他胸口藏,微弱声道,“他要来了么?”
裴焕牵着她的手一起拿住绣春刀的刀柄,蒲扇似的手盖住了她的脸,唇近她耳边道,“噤声。”
沈初媜当即息声。
舱室内一片安寂,两人紧盯着门只等他进来。
约莫半炷香,门外传来脚步声,沈初婳心内吃紧,整个人都僵的发直,裴焕长手长脚将她包在胸怀里,温热笼罩着她,才叫她稍微松气。
舱门很快被人推开,杨老二猫着腰走进来,脚踏在地上轻的听不见声,直走到桌边才停住,他死盯着墙上,那袋钱明晃晃的挂在钉子上,只要他再上前两步,就能一把抓住。
贪婪从他的眼中显现,他提着砍刀一步一步往床边走,床上的两人似陷入深睡,完全不知道危险到来,只剩几步远,他突然就没耐心再慢慢走,几乎下意识就快步冲了上去,可才走近一步,他的脚底板就传来锥刺般的疼痛,他的腿骨一软,直接往床上倒。
只听一声噗呲,他一头扎到绣春刀上,肩膀被刺了个对穿,痛的跌到地上又遭钢针全数扎身,爬都爬不起来。
沈初婳慌忙坐起身,绕过他下地把油灯点着。
只见杨老二一脸污血,浑身都是伤,他张口怒骂道,“你们两个小畜生竟敢偷袭我!”
裴焕转了转绣春刀,伸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的拧,拧的他哭叫,“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沈初婳跑到舱外,四处搜找倒叫她找到一捆麻绳,她拎着麻绳回舱室,裴焕接过来干净利落的把杨老二绑了个结实,再抬腿一踢,就将人提到了角落里,和放水的木桶并排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