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圈,总算又到了白日里的深堂中。
少女迅速松开了他的手,走向了那扇屏风。
郁宿舟便见她上下打量,四粹步似在观察,被她圆润小脸上严肃的神色逗笑。
就像只兔子在打量自己新挖的洞窟,检阅自己储存了一个冬季的萝卜。
江未眠见他不动,神色晦暗不明又在想些什么,便再度警惕起来。
郁宿舟看着她,只觉得,兔子又竖起耳朵了。
江未眠兜了兜衣袖里的爆破符,招手道:“你过来,我们一起看。”
少年抬步走来,江未眠头上又罩上一层阴影。
二人对上那屏风中央的那对新婚夫妇。
江未眠总算看清楚了。
那新娘的红盖头严丝合缝,半点脸都看不见,让人好生好奇。
而另一头,新郎的面容一片空白,似乎是画屏风的人忘记了似的。
江未眠看了一阵,咕哝道:“郁宿舟,你记不记得,这个屏风,之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郁宿舟墨玉棋子似的眼瞳定定望她,忽的宛然一笑:“阿眠,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是师尊,也不是慕公子,不必糊弄我。”
江未眠也不尴尬,目露欣赏道:“我也懒得和你铺垫。”
“今天傍晚,我看得清楚,这个屏风上,新娘的盖头似乎被风吹动,露出来个下巴。而新郎的脸,我虽然没看清,但绝对不会是一片空白的。”
望着少女思索的眼,郁宿舟颔首:“所以?”
“而且,你觉不觉得,这个新娘的衣裳,和那天那个女鬼,很像。”
“一模一样。”郁宿舟也没质疑,“而且,这屏风上面有她的气味。很浓。”
“她的气味?”江未眠倒没想到他能嗅到什么味道。
“她身上有燃烧过的木头的味道。”少年声音沉沉,“还有燃烧过的布料的焦味。”
郁宿舟擦亮了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灯。
少年玉色手指落在屏风上女人的裙摆边。
江未眠这才看见,这屏风上的女子,竟是双脚悬空离地的。
她头皮发麻;“这画也太诡异了吧。”
少年摇摇头,眼中无奈:“看这里。”江未眠凝神望去,才看见,屏风上的木头,有一处烧痕,而女人的裙摆,也有燃烧过的痕迹。
江未眠默了须臾,抬眼道:“那个东西就在这里面。”
少年点头,似笑非笑:“你不知道?”
这人好无聊,老拆她台,江未眠伸手弹一下他额头:“闭嘴。”
郁宿舟看着少女被火光映照得莹润生辉的侧脸。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却装作不知道?少年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眉心的一点红痣上。
此时,江未眠恍惚想起什么,道:“这屏风上的新郎脸消失了,这代表什么呢?”
话音刚落,江未眠忽觉四面都是看着她的眼睛。
她向那屏风上的众人望去,脊梁骨一路发寒生出无数鸡皮疙瘩。
那些目光没有像白日一样迅速消失。
那些屏风上的人,一直和她对视着。
郁宿舟将她揽起,兜进了斗篷里。
少年一双凛冽的眼睛望去,那些画中人便双眸失神,那诡异的气氛一瞬消失了。
江未眠自他斗篷里露出张脸:“郁宿舟,那东西不会发现我们吧?”
少年还没来得及回应,手中的灯火便被一阵风吹熄了。
来了。江未眠低头,勾起唇笑了笑。不枉她在这儿走来走去,戳了又戳。
“郁小公子?”
门口,青衫青年提着灯笼,眉眼中都是莹莹灯火光芒。
他面容鲜活,如同院中清清翠翠的竹。
“你怎么在这里?”
江未眠偷眼望,被郁宿舟的手掌按回了大大斗篷中。
“睡不着,出来转转。”郁宿舟回应道,“倒是徐公子,怎么大半夜的,也出门了?”
“徐坐霞”笑颜清俊。
他声音低而悦耳:“我也睡不着。”
风吹过空空的堂前,如同磨砂质地的琴音,空灵而妩媚。
作者有话要说: 1.求系统被娇娇一针一线缝好的心理阴影面积?
2.“徐坐霞”微笑:睡不着,出来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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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江未眠攥紧了手里的兔子。
少年温热的手掌落在她脊背上,二人几乎亲密无间地依靠在一起,自“徐坐霞”那头看,确实看不出他斗篷里还有个人。
江未眠手中的爆破符已然蓄势待发,却被少年指节寸寸收拢囚在掌心。
她抬眸,一双眼困惑望他,只看见他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线。
少年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冰冷的釉质光泽,他轻笑一声,道:“徐公子睡不着,怎么会来这里散步?”
青衫青年眉目平淡,江未眠看不见他神情,只能通过他语声来揣测他的心情。
风吹过,青年玉骨秀致,抬首莞尔一笑。
江未眠看见脚下的影子一点点变短,见那人黑色阴影一步步靠近。
她眯了眯眼睛,将另一只手中的黑刃小短刀悄无声息地拉开一线出鞘。
“徐坐霞”来到了屏风前,指尖落在屏风上,指腹轻轻触摸那空白的一张脸。
果然,江未眠冷静想到,脸消失了,代表他出来了。
只是,为什么徐家人将这邪物摆在这里?
夜风吹过,江未眠才嗅到那一点微乎其微的血腥气。
郁宿舟出身斗兽场,自然对这气味更加敏感。
忽的,“徐坐霞”掌中正擘的灯盏,“簌簌”一声,暗了些。
他耐心地蹲下,揭开纸罩子,吐息将它吹得更亮。
他苍白的手指在青色的衣袖口辗转,触碰纸罩子的那每一个瞬间,如同在对待什么珍奇挚爱的艺术品。
他又直起身来,提着那灯盏,侧过头对郁宿舟一笑:“郁小公子,你一个人?”
江未眠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见她,只是隐约觉得,他这状态,看上去属实不太对。
郁宿舟扬眉,也对他微微一笑;“徐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徐坐霞”幽幽叹口气。
室内月光下,他看上去越发晶莹,如同将随时羽化登仙。
江未眠在这沉默中等待着。
忽然,什么东西破风一响。
江未眠只觉得双脚腾空,被郁宿舟的手臂圈着带了一周。
“郁小公子,反应真快啊。”
风掀开郁宿舟的斗篷,江未眠这才看见了“徐坐霞”的神情。
青年仪容美如芝兰玉树,如今看上去,两兄弟倒是真的一点都不像。明明是同一张脸,若说弟弟是手中轻风书卷的清隽少年郎,不知世事,如同葱翠的庭中嘉树,那么哥哥便是深谙无常,松风玉骨,看上去甚至有点病态的斑泪青竹。
他清瘦修长的身形与地上斜斜拉长的影子,都带有霜雪凝露的冷感,不若徐坐霞,三月多云天,虽余春寒,但骨子里是暖的。
江未眠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
匕首,上面镶嵌着猫眼石,宝石品相极佳,看上去艳丽又颓靡。
如若上头没有沾着点鲜血的话,江未眠也许会更喜欢它。
郁宿舟的眼神很冷。
江未眠嗅到了他身上的血味,伸手一摸,少年的臂膀上,被拉出一道血痕。
徐听鹤面容上再度出现一抹善良温润的微笑。
他手中的匕首再度探出。
“郁小公子,你发现了?”他淡淡然走向他们。
江未眠依旧被郁宿舟的手臂牢牢钳制在怀中,她明白郁宿舟的意思,于是也没有再挣脱。
血珠涟涟低落在地。
郁宿舟身形一闪,再度躲开了那白刃。
徐听鹤笑得温文尔雅,以白色绢布擦拭了匕首上的血迹:“郁小公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就这样被结果,不是更好?”
“还是说,你想和你怀里的江姑娘,一同被困在这屏风之中?”
江未眠掀开郁宿舟的斗篷,再度看见了徐听鹤的脸。
她蹙了蹙眉。
这人好像不太正常。
怎么说呢?
他看上去温和儒雅,眼内笑意盈盈,与他手中的匕首形成鲜明反差,但是这诡异的违和感,并不是江未眠觉得他不正常的根源。
难道是他顶着一张和徐坐霞一模一样的脸,却不像徐坐霞有小天使一样的性情的缘故?
江未眠抱着怀中的兔子布偶,陷入沉思。
她猜测徐听鹤是为虎作伥,但是没有想过,徐听鹤为什么要为虎作伥。
“徐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郁宿舟似笑非笑,“我带着阿眠出门看看月亮罢了,徐公子怎么就对我兵戎相见了?”
徐听鹤指节上沾染着几点血沫子,他无辜地展颜一笑:“郁小公子,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叹息一声,收回了匕首,道:“既然我杀不了你,便只能交给她了。”
话音刚落,方才的青年身形便消失在了空中。
江未眠探出脑袋,看向了屏风——果然,上头那新郎,已经有脸了。
“他去哪里了?是回到屏风上了吗?”江未眠挣脱开郁宿舟的手臂。
少女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短刀“刺啦”一声戳向了屏风上那青年的身形。
而屏风上果然也伴随她的动作破了个大洞,但是,很快,那大洞便愈合了。
郁宿舟望着她手里的兔子布偶,轻笑一声:“阿眠,你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江未眠不耐地转过脸,没有搭理他。
她本想着今日也许便可进入那鬼宅一探究竟,结果没想到那徐听鹤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凶神恶煞,战斗力却弱得让人扼腕叹息。
江未眠摸摸索索那屏风半天,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郁宿舟的手掌落在她肩头。少年清润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今天应该看够了吧,走了,阿眠。”
江未眠正准备拒绝,便听见他又道:“师尊每夜这个时间都会醒一次,你我若是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江未眠皱皱鼻子,不置可否。
二人踏出门槛,走进了夜色之中。
而在二人走后,有什么东西,轻盈地自门外飘了进来,又自房梁上落了下来。
红衣女子肌肤胜雪,唇红齿白,胭脂浓醉,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直直站立在原地,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她叹息一声,漆黑无光的眼瞳一转,落在了屏风上。
她染着凤仙花的指尖落在屏风上,描绘着上头青年的容颜。
“听鹤。”她声音悦耳动听,漂浮在空中。
没有人应声。
“还要躲着我吗?”女子眉目哀切,“我一直等着你呢。”
“你要和我玩躲猫猫吗?”
“年幼时,你我常常会玩的,你从没有找到过我。”
女子的侧脸眷恋地贴在上头那青年的容颜上。
她痴痴道:“你何时与我成亲呀,听鹤。”
她眉眼并不出色,却因那一抹奇异的诡异之气和森冷美丽让人过目不忘。
她的指甲一点点,戳破了那上头青年的脸。
只听“啊”一声,青年狼狈地落在地上。
一身青色衣衫沾着尘土,眉目间神色却更加桀骜,但是她看得出来。
他在害怕她。
女子俯身,捧起他的脸,却被青年恐惧地躲开。
她笑了,唇形极美。
她抓住了他的衣襟,倚靠在他胸怀。
声音是独属于没有生命者的冰冷,却如同黏人的猫:“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死啊。”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青年猛地一推,连滚带爬躲开几杖远。
他在发抖。
“听鹤,我见过的,姑苏有冥婚者。”
她一瞬又出现在他身侧,表情凄切而充满爱慕:“我们成亲吧。”
“我好不容易在这么多人里头,再将你找回来。”
“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冰冷的唇落在他下颌。
青年目眦欲裂,将她一把推开,如同见洪水猛兽,向外逃去。
女子在原地,轻轻一笑。
须臾之间便再度出现在他身后。
她漂浮着,搂住了他的脖颈,眷恋地蹭:“听鹤,听话好不好。我这么喜欢你,我这么爱你。”
“你死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徐听鹤奔跑在空荡的走廊,一次次推开那烟雾般的女子。这一切生动得如同一场逃杀的噩梦。
她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她永远含笑九泉看他逃离,又永远恰到好处出现。
徐听鹤总算筋疲力尽,跌坐在地。
他不住后退,眼中都是绝望。
“青青,放过我,放过我,我不想死。”
女子面带忧虑,捧起他的脸,吻他的喉咙:“听鹤,只要你不想死,我不会杀死你的。”
“但只要你愿意死,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她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喉结,带出一点血痕。
“你瞧,这颜色,你血的颜色,多漂亮。”
“你死了,一定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