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从天际闪过,带来片刻的光明,那一瞬间的光透进窗子,把屋子照亮,满地狼藉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院子外下起了珍珠般大的雨点,哗啦啦地溅在草地上,就着路旁灯笼里的明珠忽明忽暗,屋檐很快落下一串串水线,结成一片水幕,把樾居与整个浮渡谷隔开。
做完这些,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用自己最痛苦的梦,让心魔放松警惕,再动用全部灵力,一举诛灭,灵力没了,尚可回复,痛苦的往事回忆起来,却一点都不好受。
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神剑,望着黑暗中重重雨幕里渐渐明晰的身影。
倾盆大雨哗啦啦地下着,树叶上沾染的尘埃被洗荡,草地里的水倒映夜空里闪过的电光,明明灭灭。
樾居静悄悄的,古朴的屋子隐没在雨幕里,屋前的青石板上积着水,雨滴滴答答,映着东海明珠璀璨的光,一地光华,仿佛正等待着谁的归来。
雨幕里,她单手挡着头提着裙裾匆匆地跑来,湿漉的长发满是点点雨珠,在明珠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
第66章 生气
雨中的明珠静静地散发光亮,与狂暴的乌云形成对比。
浮渡谷天气一向很好,从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霁雪来这里几年,就没见过这般大的雨,好在这雨是她快到樾居的时候下的,即便没有带伞,应该也不会很碍事。她用手挡着头,快步跑到屋檐下,屋檐里落下的水帘滴在她的脖子上,清透冰凉,她来到屋檐下,振了振袖,把袖子上沾着的雨珠抖落。
然而这雨着实大,衣裳和头发早就湿透了,紧紧地贴身,雪白的肌肤从湿漉半透的衣裳上透出几分。
刚刚那番动作纯属徒劳,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光滑干净的地板上立刻以她为中心多了一滩水,在电光下闪闪发亮,似一面清晰的镜子。
降了雨,天便冷了许多,衣服也不如之前保暖,本就是春入夏时穿的衣服,都是以轻薄贴身为主,霁雪打了个寒颤,抹了把脸,把眼睫上残留的水珠抹去。
樾居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天上的雷鸣电闪都无法打破,感受到身后诡异的气氛,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心提了起来。望着屋内一片黑暗,她定着神进屋,这些年习惯了黑暗,但像今天这般全黑还从来没遇到过,所以只能摸着黑试探性地叫了声渊虹。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黑暗,没有人回答她。往常这个时候渊虹就该扑过来了,就算是玩捉迷藏,也按不住自己的心出声提示他的位置。
她立刻冲到明辰的居室,到了门口,撞到一堵墙,脸撞的生疼,她捂着鼻子抬头,恰在此时一道电光似银蛇在天上一闪而过,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你可有事?”她问道。
明辰望着她,摇摇头。
“谷内天象异常,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明辰完完好好地站在这,看起来确实无事,她也就放心了,转而关心起了这暴雨。
明辰不言,沉默地站在门口。
屋内一片黑暗,霁雪凡人身,看不太清,但从刚刚开始,她能感觉到明辰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定住了一样。
没有了她说话的声音,这里安静的可怕,屋外雨打在地上的声音完全传不进来一样,屋外是喧哗的世界,屋内是窒息的沉默在弥漫。
她有些奇怪,道:“仙君?”
明辰还是只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乃至发出一点声音。
她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来,声音中多了几分紧张:“仙君,是不是心魔又出现了?”
屋外又是亮起一道闪电,天地刹那间出现了白昼,霁雪仰着头,有一刻怔楞,发上的水珠顺着她的脸滑落到下巴,最后滴落,像是眼泪一样。
“怎么了?”她轻声问。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明辰脸上滑落的泪珠,在白昼下晶莹的像是剔透的琉璃。
明辰垂在身侧的右手颤了颤,往身后移了几分,用袖子挡住。
霁雪站在他的面前,渐渐地似乎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呼吸,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那份平静,不过是表面上的平静。
她觉得自己问的太多,只是这个时候不问,又该说什么?或许明辰觉得她是个外人,不该多牵扯他的事,可……看到明辰的样子,她的心莫名的软了下来。
明辰似乎终于平复下来,道:“阿雪。”
“嗯?”霁雪道。
“你去哪了?”他轻声问,浑然不觉声音里多了几分颤。
“我去饭堂吃饭了。”她道,“已经同渊虹说了。”
“还去了哪里?”
“……”霁雪。
她顿了顿:“藏书阁。”
“下次去哪一定要和我说。”明辰道。
霁雪茫然地点头。
明辰取出东海明珠,屋内一瞬间被光华填满,一景一物皆可视,她望着他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走到前厅里,找了块自己白天放在这的白手绢,然后走到明辰面前。
明辰顿了会,才接过,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她全程都是低着头,没再看明辰的脸。
人总不希望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到的。
“你的衣服?”明辰望着一身都在滴水的霁雪,她走过的地方,都落下一颗颗透亮的水珠,在明珠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雨下的快,一不小心就这样了。”霁雪垂眸,以为他是在说她弄脏了地板,道,“我等下换了衣裳就把地板擦干。”
明辰不言,施了个法,她身上的衣裳和长发立即干透,地上的水珠也消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之前湿透的衣服紧贴的不舒服感消失,只剩裙摆上还沾着之前进院子时溅到的泥印,她微微道:“谢仙君。”
明辰望着她礼貌得过分的样子,想说什么,又默了声。
霁雪刚淋了雨,身上染了些许寒,同明辰说了声,就去洗澡了,只是她刚走到自己的房间,就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一张床,连屏风都搬的一干二净,几乎就是一间空房,比空房还空。
她的脸有些僵硬,慢慢地往明辰那儿走去。
这里平日里就她一个人住,所以也没备其他的浴桶,而且装一个浴间很费事,需要用到一些复杂的法阵。现在猫儿们都休息了,再去叫他们也不合适。
她一步一步地往明辰居室行去,走到前厅,轻轻咬唇,转了方向,拿起墙上挂着的油纸伞来到门口。暴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珠映着明珠的光落下,院子里有一种朦胧的美,好似起了一场雾。
这也算是一种美景,若是无事,坐在屋檐下欣赏也未尝不可,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思。
明辰从屋里出来,看着她撑伞:“阿雪,你去哪?”
她转身道:“我去找青玲。”
“雨这么大,明日再去。”明辰道。
霁雪怔了怔,她刚刚好像从明辰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不悦,而明辰此刻的神色也确实不太友善,她鬼使神差地把伞放回原位,跟着明辰进了居室。
进来之后见到熟悉的纱帘倒是少了几分拘谨,不过,很快她就无法再想别的了。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尚且不知。
但是那时候猫儿们把东西搬来之后,邀功似的让她去看,她还是记得是什么样子的,摆放的和她住的卧房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多了几样东西而已。
可此刻是怎么了?
原本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全是破碎的瓷器和玉器,她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散的地上到处都是,脂粉盒盖摔开,红色的粉撒了满地。用来染唇的花瓣飞到了外面,她似乎还能看到灯笼上有几片。
柜子里叠好的衣裳亦是零零落落地掉在地上,像是被剪刀整齐地剪断。珍贵的料子就如同粗布一样四处丢弃,书架上摆着的书,亦不能幸免,本都是些珍藏孤本,好些都辨不清形状,霁雪在里面看到了子也借给她的十本医术……
子也借给她的十本医书……
她头有些晕,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明辰一惊,过来扶住她,望着她的样子手足无措。渊虹从剑里跑出来,呆呆地看着满地狼藉,心里满是惊涛骇浪,又偏偏不能翻出来,只能拼命抿着唇,深吸一口气。
霁雪倒在明辰怀里,仰着头问:“这是谁做的?”
她问的很平静很无力,好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颦眉捧心的弱女子,可明辰和渊虹就是能感受到她汹涌而来的怒气,犹如即将决堤的洪水,下一刻就要汹涌而来。
只能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
渊虹吸了吸鼻子,望着明辰,明辰的眼里神色变幻莫测。
明辰活了那么多年,莫说去哄人了,他几乎没和别的女子说过几句话,渊虹也是没遇到这种状况,故而一人一剑脑袋都懵了。
其实若是霁雪身上没有那股杀气,他们倒也不会如此手足无措,是霁雪身上的气势太吓人了。
按照原本的剧本,渊虹应该站在明辰这边,可是……
他娘亲身上的杀气太重了,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额头上竟然渗出了冷汗。
冷压还在持续,霁雪等不到他们两个的回答,脸上的神色越发暗了。明辰的余光则一直带着威胁,似有若无地飘向他。
两面受压,想当根墙头草都不行。
渊虹打了个激灵,最终,霁雪的怒火压制住了明辰对他的威压,他义愤填膺地指着明辰,大吼道:“是他是他就是他!”说完,他抱着渊虹剑,飞也似的逃了。
渊虹逃了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霁雪望着明辰躲闪的目光,心情复杂。
士可杀不可辱,就算觉得她碍事,或是看出她对他有点不可告人的想法,只说便是,用得着用这种行为暗示对她有那么点喜欢他这件事的厌恶吗?
她深呼吸,站了起来。然而不知是刚刚太气还是怎么地,晃了晃才站稳,明辰要来扶她,被她一手打开。
环视四周,她掠过明辰,拾起地上零碎的医书,捡了勉强算是完好的衣裳,拖着爆出棉花的被子,头也不回慢慢地往自己的卧房里走。
由于东西拿的太多,又过于零碎,她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捡掉落的医书碎片。小小的身形被被子盖住,明明是很沉痛的背影,看着却像一只搬家的乌龟,娇憨可爱。
明辰望着一地的碎片失了神,茫然地不知所措,背着锦被的霁雪身影如此决绝,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
他放在袖子里的手往前抬了几分,叫了声她的名字,谁知得来的只有怒瞪,他的手无力地放下。
雨声、雷鸣声、古树的婆娑声都离他远去,他的耳畔只有前方少女单调的脚步声,木屐打在地板上,“踢踏踢踏”,回荡在幽寂的樾居。
不知何处起了风,她怀里的书页被风吹飞去出去,飘到雨幕中,碎片里的墨字晕开,碎纸糊成一团,那单薄的身影顿了顿,似是想冲出去捡,最后在原地停了许久,又慢慢地向前。
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他的目光也还在那。
过了好久好久,连院外的倾盆大雨都停了,他才失魂一般收回目光,清透的眸光从屋内扫过,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后面几章会不会被高审QAQ,虽然也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的情节,但是现在好像查的很严。
我明后两天中午12点后更新吧。
其实霁雪是喜欢明辰的,只不过太理智,觉得自己活不长,修道又有太多不可预测,不想要这段感情而已。
这一章的反应就类似于一个女生被自己暗恋的人当众羞辱后的气愤,要不是这个人对她有恩,她会立刻拿一把菜刀来砍人。
第67章 误入莲池
这世道,每个人在意的事都有限,而很多人一辈子都未必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明辰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在剑门时,七剑之首问他:“为何一定要得到神剑?”
他答:“有神剑,才可名扬天下。”
这回答过于直白,七剑被堵的哑口无言。觉得这人太实诚。渊虹在一旁拍着手,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名扬天下?”
“有名,才有权,才有势,才有财……”
那时明辰说的太多,甚至拿出一个本子照着读,渊虹已记不清还有什么,大约就是他想要这世间的一切,那时的渊虹觉得这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几百年过去,这世间一切的一切,明辰现在都已经得到了,他从一个平凡普通的武修成了传说。
可是,明辰得到的越多,渊虹便越迷惑,所谓权财名势,在他眼里如过眼云烟,他真正在意的好像只有那么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渊虹跟了他三百多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就好比一个在世间飘荡了千万年的幽魂,无求无欲,无悲无喜,只是茫然地学着人一样贪婪,拼命地得到权势钱财,以为这样就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人”。
迷茫了那么多年,他终于是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渊虹透过爬满纤细青藤的篱笆,望着屋里坐着发呆的明辰,明灯下,男子的侧脸清瘦,冷峻白皙,长眉轻挑,那身广袖白衣有些凌乱,领口有些松散,现出精致的锁骨,一缕白发从锁骨旁垂下,添了几分旖旎。
余下如瀑的长发散在身后,末梢在明灯的照耀下透出银光。
渊虹看了半天,没看出他在想什么,便有些惭愧。
作为一个剑灵,连主人的心思都猜不出,用他老老大的话来说,就该回炉重造。
他抱着比自己高了一大半的渊虹剑暗搓搓地绕过篱笆,渊虹剑太大,他身形短小,抱着剑好似一个成人抱着一架木梯往明辰住的居室走去。
为了不让明辰发现,他压低身形,踮起脚尖弯弯绕绕,小心翼翼,然而草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坑,他冷不丁踩进去,溅了一身的泥水,受了惊吓脚底打滑,摔了下去。
摔倒之后他迅速站了起来,胆战心惊地往明辰的方向看去,只见明辰仍然坐着,他用剑敲了敲身旁的灯笼,没反应。
他眼睛转了转,小声地道:“明辰。”
没反应。
“明辰!”他大叫。
屋里的人还是坐着。
他嘟嘟嘴,抱着剑大摇大摆地回到房里,来到明辰身边,用手在明辰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