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深以为然。
不说旁的,单看今儿个这一出接一出的事儿,这南虞谢府也着实该好生整顿整顿:“夫君可是想要整顿府里刁奴?”
谢瑾年轻笑:“算是其一罢。”
静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谢瑾年的胸口:“既是要整顿府里刁奴,母亲那里想来少不得要忙上些日子。忙忙乱乱的,怕是难以兼顾周全,依我看还是把澜哥儿接过来更便宜。”
“这边府里和京师谢府不一样,母亲是不理事儿的,有的是精力看顾澜哥儿。”谢瑾年捏住静姝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倒是娘子,初来南虞,需得忙碌的事情不少,旬日里怕是都顾不上他。”
“这怀瑾院夫君早就已经使人收拾停当了,”静姝咕哝,“我还能有甚么事情可忙的。”
这话说的,便像是他故意不让她接小崽儿回来一样。
谢瑾年好气又好笑,屈指敲了下静姝的额头,无奈道:“虽说眼下囯丧里不能祭祖,娘子却也还是得见一见亲族。还有这怀瑾院,便是收拾得与京里差不多了,可总还是有些出入,娘子需得熟悉一番才能住的习惯。更别说过个一两日,待为夫能下床了,还要带你去拜见父亲。”
经谢瑾年这么一说,她还真有不少事要忙。
静姝顿觉生无可恋,瘫在谢瑾年身上,摆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嘴脸,有气无力地说:“还请夫君这两日抽空子提前给我背背书,免得我届时闹笑话。”
谢瑾年揽着软若无骨的小娘子,坏心思又起:“端看娘子表现了。”
骤闻即将要进行十级社交,整个人都丧丧的,必须能动手绝不动口。
静姝二话没说,一口咬在了谢瑾年胸肌上。
好像有什么不对,算了,口感尚佳,咬完再说。
说笑归说笑。
接下来的几日,谢瑾年卧床休养。
每日处理完报到他这里的要紧事,闲暇时光便开始给静姝讲谢家的事。
从谢老夫人偏疼三房,讲到谢老夫人与谢夫人因一些个陈年往事婆媳关系势同水火。
谢老夫人不放权、不放心谢夫人掌家,谢夫人却是乐得清静,万事不理,只管过自己的清净日子。
又从谢家七支族人,各支族人眼下的家境,家主的品行,子孙是否争气,当家主母是否贤良,讲到各支在谢家生意里各有多少话语权。
静姝听得懵懵懂懂。
谢瑾年说的这些事儿她都能听明白且已是牢记在心,却又有些搞不懂谢瑾年此举的深意。
更让静姝迷惑的是,谢瑾年讲完谢家生意上的事儿,便又开始给她讲南虞官场。
这日,听谢瑾年讲完许知府,又要讲万总兵。
静姝忙不迭捧了一盏热茶给谢瑾年润喉咙:“夫君只管给我着重讲讲族里的事便是,讲这些官场上的事儿又是做甚么?我区区一介女流,又不能去当官儿。”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娘子便当故事听听罢。”谢瑾年捧着茶盏,轻啜了一口,指尖点在静姝蹙起的眉心,笑问,“你这是犯什么愁呢?”
当然愁。
这书中世界里的官职她都闹不明白,便是把这官场上的事儿当成故事听,她也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好吗?
静姝盯着谢瑾年掌心上的断纹,睫毛轻颤:“愁我这榆木疙瘩脑袋,夫君辛辛苦苦说上半晌,我竟是连一半也记不住。”
谢瑾年莞尔。
他的小娘子若是愚钝,天下人恐怕得有八成都是傻的:“无碍,一遍记不住,为夫多给娘子讲几遍就是,左右时间有的是。”
万万没想到,都穿书了,还得背书!
看着谢瑾年唇边坏笑,静姝立时气鼓鼓:“很是不必,累着夫君便不美了。”
谢瑾年指尖戳静姝鼓鼓的脸颊,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与娘子说话,为夫不累。”
静姝拍掉谢瑾年的手,背过身不肯理她。
抗拒姿态摆得明明白白的。
谢瑾年莞尔。
掌心落在细白的脖颈上,撸猫似的撸:“听话,为夫自不会害你。”
静姝缩缩脖颈,抓着谢瑾年的腕子,不甘不愿地转身,咕哝着抱怨:“一会儿知府,一会儿知州、同知的,都要把我绕晕了,现在又要说总兵……”
谢瑾年闷笑,好声好气地哄她:“为夫再给娘子讲细一些,娘子好好把这些记住,对娘子没坏处,嗯?”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
从融融笑意里看出了谢瑾年的认真,勉为其难地点头:“行吧。”
谢瑾年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坚持让她记这些,必是有用的。
谢瑾年亲亲静姝残余着抵触的眉心,又从许知府开始,重新开讲。
这一次顾及静姝的感受,谢瑾年讲得格外细致。
听得明白了,静姝把“故事”听进心里,听着听着便得了趣儿。
谢瑾年讲了一段,又停下来问静姝:“娘子,可有哪处不明白?”
静姝一改先前的抗拒,摇晃着谢瑾年,娇声催促:“没有,夫君讲得明白的很,快些往后讲吧!许知府可是把那戏子送到廉亲王府里了?”
谢瑾年忍俊不禁,把朝他撒娇的小娘子拽进怀里:“廉亲王平生两大爱好,一是结交文人士子,二便是喜欢梨园戏子。小六月嗓子身段俱是顶好的,许知府自然一送一个准儿。”
静姝脑子里立时描绘出一个附庸风雅、自恃清高的形象:“真就这么个性子?”
谢瑾年轻哂:“皇室子弟又有几个简单的?”
也对,不个个跟圆葱似的,至少也得是三层套娃,不然对不起天潢贵胄这个高贵的身份。
静姝思维跟着发散,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上膝下的皇子,不禁八卦:“也不知哪一位会是未来明主。”
谢瑾年指尖拨了一下静姝的嵌珠耳坠子,轻笑:“咱们区区商户人家,很是不必去操心天家人的事儿,管谁得了那把椅子,都与咱们不相干。”
静姝深以为然。
左右那把椅子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砸到谢家人身上。不管谁继承皇位,她们一样是生意照做,日子照过:“这话在理儿。咱们小老百姓,管甚么皇朝更迭,操心好自己个儿的日子才是正理。”
说着,静姝仰头看谢瑾年,用指尖戳他胸口,“说起来明儿个就要去拜见父亲了,夫君拉拉杂杂讲了一堆,连官场轶事皇室传闻都讲上了,却半句也没给我讲父亲的事儿呢!”
谢瑾年意味难明地轻笑一声,旋即便沉默下来。
静姝渐而停下戳谢瑾年胸口的动作,神色一整:“可是父亲那有什么不妥当?”
小娘子明艳的眉眼染上担忧,比平时更动人了三分。
谢瑾年与静姝对视了须臾,笑道:“并无不妥当。只是父亲那人并没甚么可说的,待你见了便知晓了。”
静姝将信将疑。
谢老爷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即便已经退位让贤,当也不是简单人物,又怎么会没什么可说的?
念及谢瑾年与她的婚礼谢老爷也未露面,静姝脑洞一开,便脑补万千:“夫君可是与父亲……”
静姝措辞半晌,才选了一个最为平和的说辞,“有甚么误会?”
他的小娘子自以为演的很好,殊不知她此刻那精彩纷呈的神情,只差把“你与你爹父子反目”写在脸上了。
谢瑾年好气又好笑,指节轻敲静姝额头,笑骂:“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甚么呢?”
静姝摇头。
谢瑾年百般忌讳,不肯开口提谢老爷,她作为体贴可人的小娘子,又怎么能揭他伤疤呢!
秀目流转,静姝便有了主意,心里反复思量着此事的可行性,随口敷衍道:“在想明儿个当穿什么衣裳。”
静姝这些个小心思,自是瞒不过谢瑾年的眼。
谢瑾年也未揭穿她,只管顺着静姝的话茬道:“娘子穿甚么也好看。若是觉得衣裳不够,便使人裁新的,库房里有的是新进的布料,去挑你喜欢的就是,很是不必为这个犯愁。”
唔,壕气!
别人家都是按季节填新衣裳,她却可以随时置办新衣裳,是嫁了个土豪没错了。
静姝笑着拒绝:“回南虞前才裁的衣裳,好多还没上身儿呢,很是不必再做新的,衣裳越多越不知道穿甚么。”
谢瑾年莞尔:“再没见过嫌衣裳多的女子。”
静姝下巴微扬:“我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得了的?”
谢瑾年朗笑:“是是是,我娘子乃是世间奇女子,天下自是无人能比。”
静姝俏脸一红,轻咳一声,轻拍谢瑾年的肩头:“算你慧眼如炬。”
谢瑾年忍俊不禁,笑着哄他的小娘子:“既是世间独一无二,便更该以华裳美服来配。底下商队自西洋带回来一些西洋面料、衣裳和珠宝,娘子既是不愿做新衣裳,便去看看那些可有能入眼的。”
这要是西洋食材她还有些兴趣,衣裳……
静姝兴致缺缺:“还是算了罢。”
她差的是衣裳吗?她差的只是选一件不会被谢瑾年带累,遭谢老爷迁怒的衣裳!
这般兴致缺缺,可不像是他那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娘子。
谢瑾年细端量静姝,看着他家小娘子那微蹙的眉头,不禁无奈。
他的小娘子这是认定了他与父亲父子反目了,恐怕任他如何解释,也是无济于事。
谢瑾年心思一转,睁着眼说瞎话:“父亲对西洋文化倒是颇有几分兴趣,年轻时还曾跟着商队下过西洋。”
静姝一听,霎时来了精神:“那西洋衣裳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儿。”
谢瑾年忍笑:“就在库房里,娘子移步一看便知。”
静姝立时起身跳下罗汉榻往外疾走,走出去一丈远方觉得不对,又转回来拽谢瑾年。
谢瑾年任由静姝拽着他的手,却是稳坐如泰山,只管看着静姝笑。
静姝回身看看大敞的房门,红着脸凑上前,快速亲了一下谢瑾年的唇角,晃谢瑾年的手:“夫君——”
谢瑾年似是被静姝晃得没法子,这才慢吞吞起身,由静姝拖着出了厅堂。
*
南虞谢府的怀瑾院,足有五进院子。
谢瑾年的私库,整整占了三道院的东西两厢。
静姝拽着谢瑾年,顺着抄手游廊一路疾走,饶是已时近黄昏,廊边又有绿荫掩映,待到得库房前,她还是出了一身的细汗。
谢瑾年给静姝仔仔细细地擦去了额上的汗:“库房在这儿也跑不了,你这是急甚么?”
静姝睫毛轻颤,睁开眼,看着谢瑾年笑:“急着看西洋衣裳啊!”
方才兴致缺缺的那个也不知道是哪个。
含着笑轻点了一下小娘子的额头,谢瑾年牵着静姝的手进库房,随口吩咐库房看守:“日后少夫人若是来,她要什么尽管取给她便是。”
库房看守抬眼偷觑了一眼静姝,立时恭声应诺。
静姝笑谢瑾年:“夫君这般大方,却也不怕我卷了你的身家跑路。”
谢瑾年莞尔:“也要你能卷的走。”
见识了库房里的物事儿,静姝才知道什么叫“卷不走”。
面阔五间的东厢里,说一句金玉成山、珠宝成堆也不为过,不说墙角那一箱子一箱子的金银,也不说那一箱子一箱子的珠宝首饰,只看博古架上那些个金玉摆件,珊瑚盆景,奇石古玩……
静姝就已是眼花缭乱。
这还只是库房的一角!
有这么一座“金山”任她随意取用,那得是喝粥喝得脑袋里只剩下了水,才会卷着“金山”的一根汗毛跑路。
静姝摸着一匹通体剔透的白玉马到成功,轻叹:“妾身还真卷不走。”
谢瑾年看在眼里。
把那白玉马到成功塞到静姝手里,谢瑾年揽着她往里走:“西洋带回来的物事都在西边货架上。”
静姝垂眼看看白玉马到成功,又看看谢瑾年手中的墨玉马到成功。
白玉马到成功比墨玉马到成功略小些,雕工、形态却是如出一辙,静姝指尖戳戳谢瑾年的腰:“一对的哦?”
还真不是。
不过不是也可以是。
左右也是同一个人所赐,又是一样的料,出自一个玉雕师傅的手,只是不是一道雕成的罢了。
谢瑾年煞有其事地颔首:“嗯,特特留给娘子把玩的。”
静姝细端量谢瑾年,轻啐:“不信。”
她与谢瑾年可真就是“强扭到一处的瓜”,谢瑾年又不是满腹风花雪月的浪荡公子,怎么可能特特弄成双成对的手把件!
小娘子不好糊弄,谢瑾年只好笑着说了实话:“这两个手把件都是泰老爷送的。白玉的那个,是在为夫满月抓周的时候,墨玉的这个,是在为夫年满十四接掌谢家、领了差事的时候。”
那泰老爷的身份……
静姝拿着白玉马到成功有些烫手,便想还给谢瑾年:“既是泰老爷所赐,我拿着把玩怕是不合适。”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没甚么不合适的。”谢瑾年把白玉马到成功推回给静姝,示意她安心收着,一指眼前的货架,“这个架子上的物事是近两次带回来的,那边几个架子上的是以往的,你且都看看,若有入眼的尽管取用。”
静姝顺着谢瑾年所指看过去。
但见货架子上琳琅满目,从布料衣裳,珠宝首饰,到餐具,各色模型,火/枪,手铳……
静姝细看过去,只有最近两次带回来的物事里有衣裳布料、珠宝首饰,以前带回来的,便是有珠宝也只是各色宝石。
静姝不禁回眸,看着谢瑾年笑。
谢瑾年难得有些难为情,摸着鼻子轻咳一声,道:“这些西洋面料太过粗糙,娘子只看个新鲜便好,若是喜欢这式样,尽可以让立春她们择选了上好的料子照着这式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