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红色的衣服也就颜色鲜亮点,你穿着不一定好看。”陈冰河试图说服沈琉璃,大小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沈琉璃不高兴道:“小气,银子没了,再赚便是。”
陈冰河气道:“你当银子那么好赚?”这一件衣服都够他买好多酒,进一趟赌坊便可钱生钱。
沈琉璃眯了眯眼睛,说:“挺好赚的啊,你手上不还有本钱么,等会儿再进一趟赌坊就是了。”
陈冰河气结。
他又不是回回都能赢,大多都是输的次数较多。
不就赚了沈琉璃八十两银子,这一路上贴进去的怕是不止八十两。
奇货可居。
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典故,陈冰河眸光微微闪了闪,顿觉搭进去的银子不心疼了。
沈琉璃如愿以偿地买到心喜的衣服,眉开眼笑,整个人雀跃不已,当然结果便是陈冰河刚赢的银钱,转眼就变成了穿在她身上的新衣,一分不剩。
“好看吗?”沈琉璃提起裙踞,轻盈地转了一圈,宛若翩跹若飞的蝴蝶。
少女眸眼波光流转,唇角飞扬,可脸上那抹以假乱真的胎记,大大损毁了她的容貌。
胎记出自陈冰河的手笔,正是有了这抹难看至极的胎记,这一路上才会如此顺利。
陈冰河看着她,道:“你将面纱戴上。”
轻纱遮面,一袭红衣勾勒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姿,婷婷袅袅,明媚动人,双眸犹如一汪清泓,顾盼生辉,鲜活而灵动,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
没有记忆的沈琉璃显得没心没肺,却又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憨和俏皮。
陈冰河耳尖隐约泛红,尴尬地扭过头,闷声道:“好看。”
*
今日是大寒气节,民间有吃消寒糕的传统,消寒糕是年糕的一种,不仅因为有温散风寒、温肺健脾胃的功效,更有年年高升之意。
两人躲在一处荒废的民宅,沈琉璃吃着香糯美味的年糕,陈冰河则喝着闷酒。
陈冰河觉得有些烦,但不知为何。
沈琉璃捻了团糯米年糕,塞在嘴里,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问道:“大表哥,我们明日便要到你亲戚家了吗?”
陈冰河:“嗯。”感觉更烦了。
沈琉璃掰着手指数了数:“那我爹娘也该收到信了吧?”
陈冰河顿了顿,说:“应该收到了。”收什么收,压根就没送。
沈琉璃低头瞥了眼身上的衣服,便道:“你放心,这一路上吃你的,喝你的,支出的银两我会双倍还你。”
陈冰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不必,都是亲戚,出门在外,当相互扶持。”
语落,陈冰河扔了酒壶,转身走到废弃的院子,随手摘了片树叶置于唇边,吹奏起来。
心烦时,他便会吹上一曲。
一片小小的树叶,在陈冰河的唇齿间幻化成悠长悦耳的旋律,竟可与人声媲美,清脆动听。
沈琉璃没想到陈冰河这种爱酒嗜赌的人,竟能吹出如此好听的乐曲,单手托着香腮,一时听得入了神。
一曲作罢,换了一曲比较激昂的曲子。
沈琉璃起身,抬手将面纱戴上,遮住半边丑陋的胎记,随即折了一段细长的树枝,弯唇道:“我好像会跳舞,不如跟你合上一曲。”
她拿着树枝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凝眉又道:“不对呀,我好像会舞剑。”
下一瞬,清泓般的眸眼陡然凌厉,握着树枝的雪白手腕迅速翻转,以树枝作剑,旋身挥动树枝,挽花,旋刺,每一个招式仿若烙印在她的肢体上,不用细想,便自然而然地舞出了一套流利的剑法。
随着陈冰河的乐声越来越激跃,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身姿几乎快成一道残影。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落在那抹曼妙的红衣少女身上。
陈冰河一动不动地看向沈琉璃,目光怔忪。
少女身轻如燕,身手矫捷,手中的树枝更是灵活如剑,每一次挥动带起一片白雪纷飞,无数纯白的飞雪在她身边落下,将她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的幻境之中。
漫天白雪,红衣如火,美得恍若画中仙,
有那么一瞬间,陈冰河仿佛被眼前的景象所迷住了。
乐声戛然而止。
沈琉璃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堪堪维持住身形,不满地瞪了一眼陈冰河,唇角忽的勾起一抹狡黠的坏笑,纵身跃起,手中的树枝凌厉如剑直取陈冰河的咽喉。
她是吓他的。
然而,陈冰河定定地看着直朝自己刺来的树枝,不躲不避,身体一动不动,眼都不带眨的,就在沈琉璃准备收回攻势时,两根手指直接夹住了她的树枝,折为两段。
沈琉璃惊讶:“大表哥,你身手这般好?”
陈冰河神色淡淡:“花拳绣腿而已。”
沈琉璃眨眼,冷哼道:“你长的也算过得去,还有工夫傍身,明明是个很不错的人,偏就被喝酒和好赌的毛病给耽误了,喝酒伤身,嗜赌容易败家,小心日后娶不到媳妇?”
扎心了。
陈冰河:“……以后娶不到媳妇,你给大表哥找一个。”
沈琉璃笑眯眯道:“没问题,我认识有好姑娘就介绍给你,但前提条件是,你得戒酒、戒赌,省得祸害别人。”
陈冰河呵了一声:“算了,大表哥以后自己找。”
雪下了一夜,仍未有渐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雪再大,也不影响早就安排好的行程,陈冰河用仅剩的银钱雇了俩马车,往东陵的方向而去。
桐城与东陵紧邻,不到半日便可到达。
所谓越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皇城脚跟下,对沈琉璃的排查甚是松懈,守城的官兵一看到沈琉璃那半张可怖的胎记,直接放行,让他们顺利进入了东陵。
一个时辰后。
两人撑着伞站在宫门口,站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伞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陈冰河一直攥着手里的黑木令牌,盯着皇宫的方向出神发怔。
都快成了雕塑。
沈琉璃看了一眼巍峨庄严的宫门,缓缓地收回视线,歪着脑袋看向身侧的陈冰河,戳了戳他:“诶,你那个亲戚在宫里办差?”
陈冰河回神,定定地看着沈琉璃充满信任的眼睛,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咬牙将令牌揣入怀里:“没,他在别处。”
“走,先在东陵住几天,我再想办法送你回上京。”
沈琉璃皱眉。
这话说得可真奇怪。
什么叫想办法送你回上京,难道她回不去吗?
一路上,陈冰河异常安静,不发一言,沈琉璃也就将满腹疑惑吞入腹中,默默地跟着他去了一处私宅。
宅院所处之地比较偏僻,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环境清幽,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假山拱桥,尽显幽静雅致。
显然,这宅子的主人非富即贵。
让沈琉璃困惑的是引他们进去的门房,见到陈冰河时,对他面露恭敬,不像是面对那种穷亲戚上门的态度,就在沈琉璃甚感不解时,两人已被门房引到了后花园的荷塘边。
湖面结了冰,冰面上被砸开一个大洞,一尾鱼线置于其中。
一个身穿青袍头戴蓑笠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们,正在雪中垂钓,男人的蓑笠落了厚厚的雪,已然成了白雪,显然已钓了许久,但旁边的水桶里却没有一条鱼。
陈冰河上前一步,面色恭敬,躬身道:“义父。”
这投靠的亲戚居然是陈冰河的义父,这算亲戚吗,分明算是家人,好吧?
就在沈琉璃腹诽不已时,男人缓缓转身,对着陈冰河笑道:“回来了,就留在陈国。”
陈冰河:“是。”
待到看清男人的长相后,沈琉璃吃了一惊。
男人应是将近五旬的年纪,面容老态而沧桑,左眼被黑色眼罩遮住,虽是笑着,可却让人觉得阴森发寒。
显然,余影也注意到了沈琉璃的存在,皱了皱眉,问道:“她是谁?”
沈琉璃垂首,乖顺道:“见过老爷,我是……”
“一个在路上顺手救的姑娘,叫小离,过两天便送她离开。”
陈冰河轻描淡写地截住了她的话头,沈琉璃虽有诸多疑问,但相信陈冰河不会害自己,对比眼前这个看似阴森森的男人,陈冰河让她觉得更安全。
余影点了点头,视线径直掠过沈琉璃,没再多问,只是让陈冰河陪他钓鱼。
沈琉璃就站在旁边,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一老一少静默无声地钓鱼。
这像父子吗?
陈冰河的义父给她的感觉极不舒服,她亦不敢随便插言,打破这比寒冬腊月还冷的气氛。
雪势渐停,沈琉璃抖了抖伞上堆积的白雪,耐着性子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冰河的义父可能累了,交代了一声陈冰河,便离开了。
陈冰河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鱼竿,熟门熟路地领着沈琉璃往厢房的方向而去。
沈琉璃开口道:“大表哥……”
“嘘,在这里别管我叫大表哥。”
沈琉璃黛眉紧蹙,不悦道:“不唤你大表哥,唤什么?”
“你管谁叫大表哥?”突然,背后传来一道阴冷暴戾的声音,似带着磨牙吮血般的恨意。
沈琉璃惊诧回眸,面上的帷帽轻纱瞬间被人掀飞,做出这种没风度之事的竟是个俊美至极的年轻男子,长眉入鬓,五官完美到无懈可击,一袭红衣蟒袍将他衬得邪魅而妖异。
那双阴鹫的凤眸渗出的点点寒光,竟让她生出一种被猎捕的意蕴,她下意识想逃。
这般想着,也是这般做的。
沈琉璃后退了几步,腰间陡然一紧,就被那个骇人可怖的男子揽入了怀中。
手中的伞顺势落在地上,转了个圈。
她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愤地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却被他禁锢得更紧,力道之大,梏得她腰肢生疼。
沈琉璃叱道:“放手!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傅之曜充耳不闻,死死地盯着她脸上那抹丑陋难看的胎记,微凉的指尖落在她脸上,用力地揉搓着,恨不得搓下一层皮。
沈琉璃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双眼冒火,一脚狠狠地踩在男人脚上,同时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掌声清脆响亮。
傅之曜阴诡的眸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赤红,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一字一顿道:“沈琉璃!”
第71章 记忆
“登徒子!流氓!色胚!”
“大庭广众之下, 竟敢对姑奶奶动手动脚、行此不轨之事,打你一巴掌算轻的,没扒了你的皮是姑奶奶大度, 不与你这色胆包天的浪荡子计较!”沈琉璃涨红着脸, 双手叉腰,倨傲地抬高下巴, 气煞煞的模样像极了发狂的母老虎。
傅之曜俊脸由白转青,额头青筋狠戾暴起, 怒得牙齿咬得咯嘣响, 胸中翻滚的热血怒火直冲脑门。
该死!
他一定要折了她。
“瞪什么瞪!再瞪, 信不信姑奶奶送你去见官, 赏你几口牢饭?”沈琉璃触及到男子异常凶狠的眼神,掩在袖中的手指微颤, 心里实则虚地一批,只能勉强拔高音量虚张声势。
男子穿着奢华显贵,浑身难掩天潢贵胄之气, 想必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惩一时口快,她隐隐有些悔意。
眼眸余光偷瞄了一眼周围的情况, 沈琉璃发现红衣男子的随从全部匍匐在地, 就连这座宅子的奴仆也都跪在地上, 惊状莫名。
她挪了挪脚步, 往陈冰河身边缩去。
在场站着的人, 除了眼前这位恐怖如斯的男子, 就只有陈冰河。
陈冰河没想到傅之曜竟不在宫内, 更没料到沈琉璃这么快就被发现,惊愣了一瞬,脚步移动, 下意识便要护住沈琉璃。
一个要躲,一个要护。
见状,傅之曜俊脸阴沉下来,忽然冷冷地笑了声,笑着那双阴诡的凤眸微微眯了起来,眸底的光阴翳无比。
下一刻,他却突然锢住了沈琉璃的手腕,动作几近粗/暴,用了极大的狠劲儿将她拽了过去。
陈冰河想也没想地上前,伸手便要将沈琉璃拉回来,刚抓住沈琉璃另一只手,就听见傅之曜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字字似从喉/咙深处挤压出:
“陈冰河,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女人?”
陈冰河身体一僵,双腿如被定住,再也无法挪动。
抢女人?
他在抢沈琉璃?
跟傅之曜抢……
陈冰河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刚才倒底在做什么,为何要这样做!
他是余影的义子,傅之曜是余影的徒弟。可事实上,傅之曜却是他的主子,很多情况下,自己必须听命于他行事。在上京,便是如此。
傅之曜被困上京为质十年,而他也不得不被困在上京将近十年,拜师学艺,只为傅之曜需要。
而如今,傅之曜登基为帝。他对他只有绝对的服从,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沈琉璃踉跄着跌到男人怀里,撞得她鼻尖生疼,凝掌便要反击。
却被傅之曜一把锁住咽喉的命脉,男人狂佞地低头,对着她冷笑:“我对你的仁慈,止于此!”
有病。
谁要你的仁慈?
她呼吸困难,一只手攀上男人的大掌,用力地想要掰开,可他力道大得出奇,人又在愤怒的情况下,力量比平时不知激增了多少倍。
她发现,自己竟不是他的对手,完全撼动不了他。
双脚渐渐离地,她感觉自己会被他掐死,濒临死亡的感觉如影随形。
“这里不是上京,你还敢打我?”傅之曜双目充血,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敢轻薄她,难道不该打吗?
沈琉璃愤怒地瞪着他,想骂人,却骂不出来。
傅之曜下手毫无轻重,竟无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少女原本红润的脸颊急遽转为煞白,陈冰河握了握拳,忽然轻声道:“她失忆了,别这样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