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傅之曜错愕,手上不自觉松了几分力道。
陈冰河眸底划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担忧:“她的记忆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忘了家人,忘了朋友,忘了自己,也忘了你,更忘了曾经对你的所作所为。”
刹那间,眼里的暴虐烟消云散。
傅之曜的手蓦地松开,沈琉璃大口大口地喘息,身子软绵绵的朝地上滑去,被傅之曜一把捞起。
他古怪地看着她,伸手替她顺气儿:“你真不认识我?”
沈琉璃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道:“我该认识你吗?”
对于这个一门心思想要逃离自己的女人,分明有着满腔怒火,他想过若抓到她,必要将其狠狠折磨一通。可此刻看着沈琉璃全然陌生的眼神,过往的一切于她而言,全都不存在,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他在她心里只是个前一刻非礼过她的轻浮之人,傅之曜忽然哽了一下,满腹怨恨与愤怒突然失去了宣泄点。
一口气憋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
他放缓了语气,哑声道:“我是……”
啪。
猝不及防之下,又是一道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打得傅之曜脸一歪。
傅之曜舔了舔嘴角的血,眸光阴沉地盯着眼前的罪魁祸首,一而再再而三挑衅自己的沈琉璃,俊美的面孔扭曲了一瞬,攥紧拳头强自控制住掐死她的冲动。
他咬着牙,一字字道:“你可知,我究竟是谁?”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沈琉璃全部的力气,小手打得生疼,而傅之曜的脸也被她掌掴得红肿起来,可见她用了多大的狠劲儿。
她揉着手腕,美眸瞪圆,直愣愣地将细白纤长的脖颈往前一昂:“我管你是谁,你大可直接掐死我!”
典型的破罐子破摔。
沈琉璃失了忆,可她这暴脾气犹在,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又不是没了记忆,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遇弱则弱,遇强则强,绝不示弱。
不管这男人如何厉害,可分明是这个混账男人欺辱她在前,又想掐死她,而自己只是给了他两巴掌,怎么看仁慈的都是自己,大度的都是自己,好不好?
对傅之曜一无所知的沈琉璃,显然没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有多恐怖,就算与他硬扛,底气明显不足,却不会甘心认怂。
没失忆的沈琉璃会审时度势,会认怂,但现在的她不会。
正所谓无知者无惧。
傅之曜黑眸幽暗地盯着少女玉脂般的脖颈,咬牙将怒气隐忍下来,高举的手一顿,转而温柔地落在沈琉璃白嫩的脸颊上,眸眼含着纠葛交织的情愫:“阿璃,为夫怎么舍得掐死你?”
预期中的窒息感没有到来,反而不知何故,男人像吃错了药似的,突然变得柔情似水。
脸上轻柔的触碰感让沈琉璃一颤,她恼怒地挥开男人的手,冷笑了一声,旋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眼眸陡然瞪大。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傅之曜,又惊又愣,不亚于五雷轰顶的震愕。
“为……为……夫?”沈琉璃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为夫是何意,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他是她的夫君吗?
可他刚刚那么凶,那么狠,甚至还想让她死,那一刻宛若鬼厉魔鬼的男人,她瞧着分明,掺不得半点假。
就在她震惊不已时,陈冰河几步上前,十分肯定地对她说道:“没错,他确实是你夫君!你们是拜过堂行过礼的夫妻,名正言顺,他没骗你。”
“可我……不记得。”
沈琉璃呐呐的,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这个凶残的男人怎会是她的夫君,就算是,久别重逢,哪里有丈夫掐妻子脖子的?
陈冰河伸手拍了拍沈琉璃的肩,安慰道:“你们夫妻之间有诸多的误会,大表哥等一会儿跟你解释,好吗?”
傅之曜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琉璃肩上的那只狗爪子,虽恨不得当场剁掉,但他只是眸光微冷,并没如刚才那般将狰狞可怖的情绪表露在面上,反而朝沈琉璃笑了一下。
那笑潋滟风华,似带着三分温和,三分清雅,四分柔情蜜意。
沈琉璃蹙眉,扭过头不看他。
傅之曜挥手:“带阿璃姑娘下去休息。”
一名奴仆爬起来,躬身走到沈琉璃跟前:“姑娘,这边请。”
沈琉璃没动,抬眸看着陈冰河。
陈冰河哄着她:“别怕,你先去厢房。”
沈琉璃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看陈冰河,眼眸余光却暗暗掠向傅之曜,大表哥同她这位‘夫君’竟是认识,那么陈冰河也会骗她吗?
不会的。
陈冰河看着不靠谱,可做的事却很靠谱,一路照顾她,宁愿自己冻着也要将衣服让与她,每次都说自己没钱,嫌弃这个贵那个贵,一副抠门不情愿的样子,可他大部分的银子都是花在了自己身上,并没亏待她。
而且,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直到沈琉璃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时,傅之曜的脸色彻底阴冷下来,沉声问陈冰河:“是天香楼的人将她脑袋砸伤了,才导致的失忆?”
傅之曜知道沈琉璃被人救走了,却没想到救走她的人竟是陈冰河。
他曾经还是太子时,儿时的玩伴。
陈冰河打开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道:“是。”
除此,再无他话。
傅之曜冷睨了一眼陈冰河,随即挥退随从,两人去了隔壁空屋,傅之曜坐着,陈冰河站着。
“坐下说。”傅之曜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拧眉道。
陈冰河抱着酒壶倚在门上:“不敢!你是君,我是民,哪儿敢与您同坐一桌?”
傅之曜唇角冷冷一扯,直接切入正题:“你如何同她说的?”
当知道沈琉璃失忆的那一刻,他并不敢询问太多,怕自己说的与陈冰河所说不符。
陈冰河深深地看了一眼傅之曜,面上的犹疑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张沈琉璃的通缉画像,展开:“我将她带到东陵,带到你跟前,赏银万两可作数?”
傅之曜挑唇:“自然!”
“这做了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倒是痛快,可我想要的不只这一万两白银。”语罢,陈冰河竖起两根手指,“两万两白银,我便如实相告皇上想知道的内情,她现在可不是萧国承恩侯府的沈大小姐!”
傅之曜掩在袖中的手转动了一下扳指,缓缓道:“没问题!”
陈冰河收起画像,遂将自己给沈琉璃编撰的身世和盘托出。
傅之曜听罢,剑眉深深皱起,思索着该如何重塑沈琉璃的记忆,自己这位夫君在她心底又该如何存在。
是同以前一样,还是有所改变?
第72章 你看看,就看一眼
厢房。
沈琉璃按压着太阳穴, 想要从脑海里搜出这位‘夫君’的记忆,可只要深想,头便疼的宛若爆炸。
就在此时, 陈冰河推门进来, 他的身后并没跟着那个可怕的男人,沈琉璃莫名松了口气。
下一瞬, 她恼怒地质问陈冰河:“快说,那个男人倒底是怎么回事?”
陈冰河倏然弯腰, 神情异常严肃正经, 对着沈琉璃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 歉疚道:“大妹妹, 大表哥要先向你赔罪道歉,之前有些事, 确实是大表哥做的不对,是大表哥骗了你!”
沈琉璃蹭的起身,满面愠怒:“你!”
陈冰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说:“可大表哥实在不忍心大妹妹遭罪,才会迫不得已欺骗于你。”
“骗人还有理由了?”沈琉璃气得想要锤爆陈冰河的头, “我倒底是谁?若有半句假话, 我……”
假不假的, 她又不能辨别。
陈冰河面露愧色, 颇为无奈道:“其实, 大表哥也不算是完全骗了你, 我们的确是远房表亲的关系, 你姓沈,名琉璃。而刚才那位男人确实是你夫君,你们在上京成的婚, 你这次之所以会到陈国,便是为他而来,不远万里寻夫。”
呵,万里寻夫的桥段都出来了?
当唱戏啊,这方唱罢,那方又登场!
沈琉璃双手环胸,冷冷地勾唇,“编,继续编?信任一旦崩塌,你以为我会信你?” 这话明显漏洞百出,既在上京成亲,为何一个在萧国,一个在陈国?
陈冰河深知沈琉璃心中所想,继续道:“你这位夫君的身份不一般,导致你们的结合不受家人祝福,承受的压力和阻力甚大,给你们的感情增添了不少麻烦。”
“哦?”沈琉璃倒被勾起了些兴趣,“怎么说?”
这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都要精彩!她倒要看看陈冰河如何编,如何圆?
陈冰河酒不离口,过了一把酒瘾,方才接着往下说:“因为他并非萧国人士,而是陈国的落魄皇子,当年萧陈两国战败,这位不受宠的皇子就被送到上京为质,整整十年,受尽欺凌,过着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吃不饱穿不暖,忍饥挨饿,怕是街上的乞丐过得都比他体面。直到遇见了你,是你给了他希望,让他在阴暗的生活中看到了一束光……后来你们就相爱了。”
在陈冰河的陈诉中,沈琉璃和傅之曜,一个是不被家人待见的商贾之女,一个是落魄皇子,两人发生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爱的坚贞,爱得凄惨,因为身份,因为沈家人,遭受了诸般阻碍和磨难。
沈琉璃听得一愣一愣的,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冰河歪歪扭扭地坐在椅上,看着沈琉璃呆愣的表情,而后又道:
“沈家怎么可能让你同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相爱,你们的相爱遭到了沈家人极力反对,他们打着将你送给高官权贵的如意算盘,既能为家族谋利,又能给儿子的仕途铺路,毕竟对于商贾之家来说,做官入仕才能彻底改换门楣。
你呀,也是个脾气倔的,不愿接受家人安排的命运,可又反抗不了他们,心灰意冷之下,便跑到囚禁心上人的驿所绝望自杀。天无绝人之路,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传到陛下耳中,反而成全了你们。”
陈冰河不得不佩服傅之曜编故事的本领,这人怕是看了不少坊间情爱的话本子,让他编,可编不到如此滴水不漏。
“可他想掐死我!”沈琉璃一副你别想蒙我的眼神。
陈冰河喝了口酒润嗓子,笑了:“傻妹妹,你这夫君是因爱生恨,你怕是不知道沈家人对他做了什么恶毒事?”沈家人对傅之曜做的事,哪儿有沈琉璃对他做的事可恨,结果这污水堂而皇之泼到人家父母身上去了。
“你们奉皇命结为夫妻,你夫君虽也由驿所搬到你们沈家,不过是换个囚禁的地方罢了,他在你们沈家依旧毫无人身自由可言。你父母重男轻女,见你嫁了个无法帮助兄弟仕途的异国质子,府外整日还有重兵把守,连家族生意都受到了影响,便各种不待见你的夫君,非打即骂。”
“后来,质子有机会回国,带你一道回陈。可沈家担心遭到你夫君的报复,便使了卑劣的手段险些害得他客死异国他乡,而他也误会你参与其中,更是误会你要与他和离,改嫁某权贵,甘作他人妾室……”
沈琉璃眉头越蹙越深,一时无语。
所以,这位质子夫君以为她与家人合伙陷害他,便掐她脖子?
“当你得知家人的丑恶嘴脸后,彻底与沈家决裂,毅然决然地踏上陈国寻夫之路。”陈冰河仔细瞧了瞧沈琉璃的面色,说,“你得知我要来陈国,便央求我带你一道。可哪知道路上走散了,你被拐子卖到青楼,幸亏我及时找到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琉璃怒目瞪着陈冰河,陡然拔高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既然,我跟你是一起来的陈国,你之前为何不说?现在才说,你真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耍得团团转,你就开心了,是吗?”
看着陈冰河唾沫飞溅的样子,沈琉璃真想一巴掌招呼上去。
“你不是失忆了吗?大表哥就想着这些情情爱爱的,如此痛苦,有甚好的,忘了就忘了,大不了重新开始便是。”陈冰河讪讪地摊了摊手,有些心虚地说道,“这不就没提你寻夫的这一茬,大表哥想着等自己在东陵站稳脚跟,你想回萧国也好,大表哥养着你,再给你找个俊俏好郎君,大表哥就作为你的娘家人送你出嫁,也好。”
不得不再次佩服傅之曜,能结合自己欺骗沈琉璃的说辞,编造一套近乎天衣无缝的谎言。
陈冰河重重地叹气,一脸幽怨:“哪知你跟你夫君缘分深,一来东陵就遇上了。他虽恨你,可知你失忆,就心软了。”
沈琉璃听得头皮发麻,频频抚额,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感觉像是听了一本完整的坊间孤话本子,但她隐约觉得听的好像是别人的故事,故事的主角不是她。
半晌,才咬着牙齿,幽怒道:“你说了半天,都没说这落魄的陈国皇子倒底姓谁名甚?”
“啊?我没说吗?”陈冰河一愣,随即挠了挠后脑勺,“大妹妹,你可听好了,你这位夫君便是陈国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新帝——傅之曜是也!”
傅、之、曜!
这个名字瞬间在沈琉璃脑子里炸开,她记得这个名字,像是镌刻在骨头上的记忆,应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可除了记得名字,关于名字的主人,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对他的记忆,只有方才骇人可怖的那一幕。
这位夫君真的只是对她因爱生恨吗?
沈琉璃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这个名字的主人,反而加剧了头疼,头疼愈裂。
傅之曜!是谁?
她的夫君吗?
晕眩阵阵袭来,沈琉璃捂着脑袋,惊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大妹妹,大妹妹。”
她倒在了陈冰河怀里,正对上男人慌乱无措的眼神。下一刻,只听得砰地一声,依稀间有人影朝她疾步奔来,如血染的衣袍带起一路袭人的暗香,随之自己跌入了一个陌生冷冽的怀抱。
那人唤她,阿璃。
一张绝世风华的俊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温情。
红衣似火,似血,又似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