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琉璃怔怔地看着他,站着没动。
傅之曜温声笑道:“阿璃身子虚,这是调养身子的补药,你若是怕苦,我让人取些蜜饯过来。”
“不必麻烦,我不怕苦。”沈琉璃眸眼轻动,坐了过去,随口问道,“方才我昏迷时,有大夫来过?”
傅之曜颔首:“陈国医术最好的大夫,说她为神医也不为过!”
神医?
沈琉璃眼里登时升起一抹希冀,双手急切地攀上了傅之曜的胳膊:“快告诉我,神医如何说的?我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神医也不太确定,说看天意,也许几个月便可恢复,也许几年,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傅之曜眸光幽幽地瞥了一眼臂弯细嫩的手指,唇角轻勾。
沈琉璃小脸微垮,咕哝道:“这算哪门子的神医?”
傅之曜睨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人总是往前看,没有过往的记忆,我们便将现在幸福快乐的生活,变成曾经美好的回忆。”
沈琉璃情绪低落,神情恹恹的:“一个人没有过去,还算是真正的自己吗?”
傅之曜薄唇微抿,目光顿在那双细如葱根的手指上,沈琉璃一察觉到他的视线,赶忙缩回了手。
“阿璃,同为夫生分了许多。”傅之曜叹了口气,又道,“没关系,为夫会让阿璃重新接纳我,像以前那般,由心到身的,接受。”
沈琉璃嘴唇翕动:“我……”
“来,喝药。”傅之曜舀了一勺药汁,伸到她的唇边,轻声哄道,“有点苦,良药苦口,忍忍便过去了。”
沈琉璃抬眸,看着男人温柔至极的眉眼,有些发怵:“你是皇上,不能劳你大架,我自己来。”
说罢,便要从傅之曜手里端过碗,却被他轻松地躲开,只是勺子里的药汁被沈琉璃的手肘撞到,悉数洒在男人价值不菲的衣袍上。
沈琉璃一惊,急忙伸手,惶乱无措地想要擦拭药渍,却被男人一把握住纤细的皓腕。
她扬起小脸,正对上傅之曜温和的眸眼。
他说:“衣服无碍,阿璃的身子最要紧。”
傅之曜依旧坚持亲手喂药,沈琉璃盯着男人衣服上偌大的污渍,没再多言,乖乖地喝了。
“阿璃以前生病时,都要为夫喂你,你才会喝。”
“是吗?”
她不记得,完全没有印象。
傅之曜眸眼含笑地凝了她一眼,合掌拍手,吩咐婢女们将饭食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珍馐。
“你先用膳,我去换一身衣服,等会儿便回宫!”
沈琉璃瞪圆了眼眸,惊道:“回宫?”
不知为何,她本能地抗拒宫殿,似乎那里有吞噬她的魔鬼。
傅之曜忽的俯身凑上前,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一脸宠溺:“阿璃,你是朕的女人,不随朕一道回宫,你想去哪儿?”
男人离得甚近,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酥酥麻麻的。
沈琉璃真的很不适应这种亲近,身子稍微往后仰了仰,红着脸小声道:“我不想……”
话还没说完,樱红唇瓣便被一抹微凉的指尖覆盖住。
“阿璃,高处不胜寒,朕就算贵为九五之尊,却不过是孤家寡人,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我想与你一起过从前那种烟火日子。”
“你,不要丢下我!”
“这种不想进宫的话,日后莫要再说了,为夫真的会……很伤心,很难过!”
沈琉璃怔然,定定地看着傅之曜忧郁伤愁的眸子,那种仿若荒野寸草不生的死寂感漫天席卷而来,天下之大,地域之广,可这世间却独独只有他孑然一身、寂寥孤单,所有的生机和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
她愣愣地点头:“好。”
这一瞬间,她仿佛被他蛊惑了一般,晕乎乎地失了心神。
等那抹妖娆的红衣消失在眼前,她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答应随他进宫。
随他进入那座九重宫殿。
……
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
傅之曜伸手:“来,阿璃。”
看着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沈琉璃微愣,旋即将手放了上去,温热的大掌顺势包裹住她的小手,她提起裙踞,正准备登上马车时,身后忽然传来陈冰河的急呼声。
“大妹妹,等等。”
沈琉璃脚步一顿,皱眉:“大表哥,怎么了?”声音微冷,面色亦是有些冷。
“我有话说。”
沈琉璃挑了挑眉,作洗耳恭听状。
陈冰河却抬头看向傅之曜,请示道:“皇上,我可否同大妹妹单独说两句?”
傅之曜黑眸微沉,旋即点了点头。
陈冰河当即拉着沈琉璃走到旁边,刚要开口,小腿一痛,被沈琉璃出其不意地袭击了一脚,狠狠地踹在了膝盖上。
沈琉璃双手环胸,冷冷弯唇:“大表哥,这一路上你帮助我良多,带着我万里寻夫,披荆斩棘,历经磨难,我可真得好好谢你!”
‘万里寻夫’这四个字,几乎被她说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如今,虽确信傅之曜这个年轻的帝王就是她的夫君,可沈琉璃心里隐隐不快,尤其自己即将被困于宫墙之内,一个规矩束缚甚严的地方,日后不能随意出宫,不能海阔天空,难免有所怨气。
当然,这点小怨气,她倒不至于任性地撒在傅之曜身上,人家毕竟是一国之君,现今貌似捧着她疼着她,焉能知道这份疼宠是否长久?
那便只能到陈冰河身上找补了。
哎!没想到自己骨子里竟然是个欺软怕硬的,柿子专挑软得捏。
陈冰河揉着剧痛无比的膝盖,疼地龇牙咧嘴:“大妹妹,不用谢,这是大表哥应该做的。”
沈琉璃柳眉一竖,直接又踹了一脚,哼道:“说罢,别不是看我飞黄腾达了,还想傍上我这座靠山,不过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让你靠靠?”
自己既是傅之曜落魄时娶的妻子,能做皇后吗?就算当不了皇后,至少也应该是妃位吧。
想到这里,沈琉璃心中一凝,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皇后,妃子,九宫十二院,坐拥三千佳丽的帝王,会垂情于她一人?自己莫不是脑子进了水,傅之曜皮囊长得再好看,也不值得她跟这么多女人争抢啊!
沈琉璃面色陡然凝重,一本正经道:“大表哥,你还是送我回上京吧。”
“?”
陈冰河讶然道,“你不是要当我靠山吗?”
女人变脸果然同翻书一样,快!
“可我不想将一辈子搭在皇宫里,只为得到一个男人的垂青。我们虽是患难夫妻,可谁也无法保证……”
“停停停,你这种想法很危险!”陈冰河面色大变,赶紧制止她,旋即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自己要提点的事。
他定定地看着沈琉璃的眼睛,正色道:“大妹妹,进宫一事已成定局,不会有任何改变,你需得认清现实。”
沈琉璃垂下眸眼,闷声道:“我知道。”
陈冰河神情严肃:“你且仔细听着点儿,你这位皇帝夫君别看着人……宽和好说话,实际上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但约莫面对你,他可能是吃软的。
遇到不顺心的事,不合你意的事,你千万不要同他硬杠!他是皇帝,龙威不可触犯,大表哥知道你身手不错,可他身侧亦是高手如云,你讨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让自己置身险境。切记!”
“岂不是要以他为尊,我只能事事听命于他?”沈琉璃只觉得沮丧不已,重重地叹气,“这就是门第不对等的婚姻,地位势必高低立现,我是商贾之女,商乃贱籍是也,比不得官宦世族家的千金闺秀。不过,我与他这地位差得也委实太远了些?”
自己出身商贾,又是萧国人,对傅之曜全无帮助,可能还是那种拖他后腿的存在。何况,她与家人已经决裂,相当于无依无靠的,傅之曜岂不是相当于召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进宫?
什么皇后,妃嫔名位,他会给吗?
沈琉璃以手扶额,顿觉前路堪忧。
陈冰河以拳抵唇,尴尬道:“大妹妹,你不必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倒也不会,只是有些唏嘘罢了。”
沈琉璃才不会自惭形秽呢,他落魄时,怎么都算是她陪在他身边,糟糠之妻的情分总是有的。
只是想到还有很多女人等着同她瓜分男人,心里便不大痛快。
爱不爱的,不打紧,可不能分哪。
前路难哪,难于上青天。
陈冰河道:“大妹妹,有此自信,是好事。”
沈琉璃幽怨地瞪了陈冰河一眼,很想说,自信是一回事,可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陈冰河担忧地看着沈琉璃,再三叮嘱道:“一定要谨记大表哥的话,你对他好,他约莫便会对你好!”
事已至此,只能提醒沈琉璃一些在傅之曜身边的生存之道。
专属于沈琉璃在傅之曜卧榻之侧的……生存之道。
这对于其他女人,或许不适用。
但对于沈琉璃,应是可行。
“对他好?”
沈琉璃呢喃一声,倏然蹙起眉头,抬手抚上胸口。
奇怪,心口怎么又疼了一下?
那股轻微的刺痛感转瞬消失,她便没往深处想,以为可能是先前的后遗症。
第74章 ……
马车缓慢行驶在长街上, 穿过大大小小的街巷,直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因着天寒地冻,路上又积了不少雪, 路上行人甚少, 大多窝在家里烤火取暖。
沈琉璃探首往外瞧了几眼,便悻悻地放下车帘。
街上冷冷清清, 茶寮酒肆大开,商铺林立, 却是门口罗雀, 一点儿都不热闹, 实在无甚可观瞧的。虽然记忆中没有上京的繁荣景象, 可她潜意识里却觉得上京城的冬天应是比东陵热闹,比东陵美。
也许是因为东陵更冷, 百姓们才更愿意窝在家里吧。
可是,沈琉璃哪里知道这是傅之曜刚登基的缘故,傅之曜下令颁布了一系列皇城安防守则, 京畿营的官差更是每日随时巡查,清查前太子一党的漏网之鱼。这种情况下, 百姓们更愿意躲在家里, 免得麻烦上身。
当然, 其中也有排查搜捕沈琉璃的原因, 进城的排查看似松懈, 实则东陵城内一派戒严, 官兵们曾挨家挨户地搜查过。
沈琉璃读书虽不行, 可能不通文墨,但沈家毕竟是军将世家,一些兵法诡道还是略通。傅之曜担心沈琉璃知道边关严控, 各地搜查甚严的情况下,可能会冒险躲到东陵,是以不敢有任何松懈。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想到,她还真的来了东陵,自投罗网。也不算自投罗网,顶多不知情,被人诓着来了东陵。
一想到沈琉璃同陈冰河结伴同行,一路上少不得东躲西藏,两人之间……
沈琉璃晕倒时,陈冰河还抱了她……
眼前浮现陈冰河怅然若失的神色,傅之曜心里陡然一沉,脸上却未曾表露出分毫。
他眯起狭长的凤眸,看着对面安静的沈琉璃,少女黛眉微蹙,似乎凝着淡淡的心事,对于他这个夫君,对于进宫这件事,并没表现得有多喜悦。
对于如今的沈琉璃,可能陈冰河在她心里的地,都要比他这位夫君重。
而方才她在陈冰河跟前,很鲜活,很灵动,她还气势汹汹地踢了人家两脚。
傅之曜觉得心里不舒服,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在作怪,明知自己不顾她的意愿要了她后,若她没失忆,估计对他的怨恨居多,现在这种状态应该相对较好,但他就是觉得心烦意燥,那股子烦乱怎么都挥之不去。
傅之曜以手撑额,眸底陡然划过一抹沉戾,忽然找到了让自己静下来的法子。
她杀他,她要他命这件事,不会因她失忆而抹杀。
如果……如果他们像真正的夫妻那般生活,她对他敞开心扉,接纳他,爱上他,甚至为他生儿育女,当她有一天恢复记忆,她会如何?
爱上一个自己恨不得死的人,又会如何?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琉璃,忽然开口:“阿璃,你在陈冰河面前,很轻松。可面对我,却显示有些拘谨,是为夫让你感觉不适吗?”
低沉的声音,刻意染了一丝酸气幽怼。
沈琉璃收敛心神,唇瓣扬起一抹好看的笑容:“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好意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想到自己竟然早就有了一位夫君,还是如此丰神俊朗、又厉害的夫君,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感觉不太真实!”
其实是,面对前路有些忐忑。
而且,她总觉得眼前的男人透着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不太真实?
看来是自己戏演得有些假,情感注入太少!
傅之曜探身往她跟前一凑,指着自己的脸,轻笑道:“那你捏捏眼前的人,看看他真实不,看看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看着近在咫尺的放大俊脸,沈琉璃别过头:“谁要捏你?”
“那我捏你。”
下一瞬,脸颊忽的一疼。
沈琉璃怒而回头,捂着脸道:“你干嘛动手动脚?”
傅之曜:“疼吗?”
沈琉璃没好气道:“废话!”面对帝王,需得谨言慎行,可不知何故,她面对傅之曜,无法谨言,甚至有一种原地暴躁的感觉。
“所以,你没做梦。你呀,是真的有这样一位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厉害夫君。”
傅之曜眯了眯眼,看着小姑娘鼓鼓的双颊,笑着坐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这才是她该有的性子,他不喜欢她在自己面前太过拘着,太过小心翼翼,那样同宫里的婢女宫人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