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转头对陆成河说:“走吧。”
“不是吧,这么冷淡。”
陆成河笑骂了句,“臭小子。”
营长边走边在说些最近发生的事情,还顺道提了几句跟徐靳睿有关的,叫他要恋爱可以,工作这边不能松懈,跟在后面的人应了声,但却有些走神。
程夕瑗坐在山坡上的时候,一直低头在看手机,而手机里的人是谁,不用猜都知道。
“对了。”
晚上陆成河突然说:“你爷爷前两天打电话过来了,说你今年再不回去以后就都不要回去了。”
徐靳睿笑了声:“老爷子每年都这么说。”
外头的星河隐隐闪烁,与室内的光线不同,明亮而直白,陆成河顺着徐靳睿的视线看过去,不出意外是个熟悉的背影,叹了口气。
“等过段时间,你还是请假回去一趟。”
陆成河坐在他身边:“老爷子也该去看看了,毕竟上了年纪,日子是数着一天天过的,还有,顺道解决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再安心回来。”
徐靳睿还在这想,我感情这事还扯不清楚呢,结婚更是八字没一撇,还解决终身大事,模糊不清说了句:“再说吧,我这工作也怪不稳定的,给不了她那么多。”
“这么说也是。”
陆成河点头认同,“咱这工作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谁也不知道哪天就来个意外,连人都没了。”
当兵付出的东西太多了,多少人曾经相爱但是熬不过时间和距离分手,这些年见过的太多了,本就是异地,加上联系困难,想要当一位军人的家属,实在是不算太容易。
“不过讲真的,早点成家还是好。”
陆成河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跟我一样,一年回去几回,到现在晚上都不能抱着老婆睡觉,全都是一个人,孤单寂寞冷。”
“你还知道孤单寂寞冷了。”
部队里的信息是真的足够闭塞,但是也足够单纯,前段时间部队里来人,陆成河给介绍设备的时候还闹过笑话,他侃侃而谈,介绍了一堆新型战斗武器,结果人家看着感慨来了句,真是活久见,耳朵尖被他捉到,想都没想立马问了句。
“‘活久见’是个什么战舰?是哪个国家出的新武器吗,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顿时哄堂大笑。
“我也得与时俱进。”陆成河面不改色,“话别扯远了,你记得听我的,回去一趟,把这事定了。”
“我是想娶。”
徐靳睿笑,“那也得人家愿意嫁我。”
“你先试探试探的跟人家开口吧,弄明白人家的心思再下手行不行,别一根筋似的。”
“程夕瑗的心思吗?”徐靳睿嗤笑一声,他说:“我就没搞明白过。”
前两天的雨太大,很多地方都积满了水,坑坑洼洼很难走,徐靳睿突然想起过去,他们几个人打完球,在台阶上坐着休息的时候,他问过蒋祁,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在想些什么,我怎么搞不明白。
偏偏蒋祁那时候也被方若萱搞得头大,两个人都有共同的烦恼,没什么好脾气,说,我又不是女的,你问别人去,我还好奇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现在想想,那个年纪的大部分的女孩子,估摸着大部心里装的,可能是上课偷看的那本言情小说,或者班级上那个引人注意的男同学,可程夕瑗那时候,满脑子想的,是要快点长大,让自己独立一点,不成为别人的累赘。
这样的人,怎么舍得为自己打断未来所有的计划。
程夕瑗熬到半夜才睡着,翻身醒来的时候不过才不到七点,在非洲的日子,大家都醒得很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能听到门外传来士兵交谈的声音,空中翱翔飞过的鸟,发出悠长的叫声,安宁,闲适。
她下床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露水气息。
换好衣服,沿着走道,通向食堂和洗漱间,路过小道的时候,往里一看,程夕瑗整个人愣了一下。
在这个清晨里,徐靳睿就穿着一件无袖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拉着房檐处的横杆,做着引体向上。看起来做了很久,整个人拉上去的时候,哼哧一声会低喘气,周围无人,耳边就回荡着他的声音。
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徐靳睿。
在家里的时候,他没事也爱锻炼,时不时满身大汗还要往她旁边凑,每次她一躲,他就捉住她的手腕,反手摁住,然后好笑的望着她,整个人还冒着热气,凑到她耳边,闲淡道:“嫌弃我?”
也是这样轻喘着气。
瞥见程夕瑗愣站在那块,徐靳睿略感意外,一跃落地,挑了下眉:“站哪里做什么?”
程夕瑗回过神来,忙移开视线,调整自己的表情。
她不自觉的视线来回看:“我路过而已。”
“路过?”徐靳睿往她站着的地方走过去,直到距离她堪堪几步的地方停下,扫了周围一圈,乍一看没见着一个人影,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她脸上,道:“彭敏呢,没跟你一起?”
“她今天有些事,说叫我先去,等会她再来。”
“叫你先去?”徐靳睿揉了揉手腕,从一旁拿起衣服搭在肩上,“我跟你一起。”
“啊?”
程夕瑗懵懵懂懂抬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话似的,有些结巴:“你…你干嘛…跟我一起?”
徐靳睿笑起来,手随意搭在她身边的墙沿,低头看她:“我不跟你一起,知道路么?”
说完像是没事人一样,扭过她肩膀,把她往一旁带走,没等程夕瑗反抗,就被拉出了好远,再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他那双颇具深意的眸子,“怎么,我陪你还不乐意?”
“没有。”
程夕瑗打了个哆嗦,自觉避开他的视线,“你今天没什么事吗?”
“下午有事,出任务。”
徐靳睿笑得不以为意,“上午可以陪你。”
“为什么会去当兵?”
这个问题程夕瑗想问很久了,一时没忍住,直接问了出声。
她离开徐家以后,时不时还会惦记,知道她不告而别以后,这个大男孩会不会把家里弄得天翻地覆,或者真的变坏,再后来时间长了,一声不响。得到的消息的就是就是他去当了兵,她又担心,在部队里,就他这个脾气,会不会被教训的很惨。
后来才觉得,自己就是瞎操心,这人看起来混,其实有自己的底线,那些真不该做的事情,徐家到底还是管教得严格的,没留下什么劣根,而且她早该想到,徐靳睿这人也是执拗,认定的事情就不会那么容易改变,比如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种人,不会坏。
徐靳睿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垂下眼,没答。
“当兵挺好的。”程夕瑗以为他是不愿意,笑着岔开话题,“我当时还以为是爷爷逼你入伍的,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不过真的,当兵挺好,我那时候还挺担心…”
“因为你。”
没等她说完,突然一个声音打断。
“什么?”
安静了一瞬,徐靳睿开口:“当兵,是因为你。”
“因为我?”程夕瑗收住笑,“为什么是因为我?”
“你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消沉了些日子。”
现在说起来,他的语气太过于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完全不像是有任何情绪波动。
“消沉归消沉,人到底得过下去,爷爷说,我这人还是太浮躁了,去部队练几年磨磨脾性,我这不是想,反正怎么都得过,去哪不都一样,就答应了。”
他直视前方,没看程夕瑗,倒是挺坦然。
“部队里过的好吗?”
“你还记得你原来跟我说过一句话吗?”徐靳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
“什么话。”
谁能记得清自己说过的每句话,程夕瑗挺好奇的望着他。
“有段时间,你迷上那谁,托尔斯?”徐靳睿皱着眉头想了好久人名,“那话我具体我说不出,反正什么星星月亮的。”
“是凯尔泰斯。”程夕瑗笑。
“对,就这西方名字。”
那还是在高中毕业刚毕业的时候,徐靳睿问她,想要填什么专业,她抱着膝盖,说:“还没想好。”
“你这志愿系统都快关闭了,怎么还没想好。”
皇帝不急太监急,徐靳睿对她高考这件事比自己考试看得重要得多,见她没什么想法,挺着急。
“我本来想学语言的。”程夕瑗说,“可是后来,还是想选个别的。”
“女孩子学语言挺好的。”徐靳睿半吊子水,什么也不懂,就听到别人是这么说,女孩子学语言,体面,也轻松一些,就跟着这么说,“为什么不选了?”
“星辰永远是遥不可及的。”程夕瑗看着他,“那我们为什么要选择星辰?”
女孩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但话里的内容又叫他迷糊,徐靳睿怔了下,才缓缓开口:“为什么?”
程夕瑗那时候笑了声,嘴角微勾,留下四个字。
“因为黑暗。”
特战队当时出任务的时候,徐靳睿特意花了好长时间找到了这句话,人家的给家里人留下的信上都洋洋洒洒写了不知道多少,但是他不是,他只是,认认真真,一笔一划,誊写下这句话。
如果我死了,请把它用作的我的墓志铭。
星辰永远是遥不可及的,那我们为什么要选择星辰。
因为黑暗。
而我的存在,即便微弱,也要照亮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回来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迷幻了,我头一次进了警察局,还坐了回警车,不是故意断更啊。
以后没事的话还是照常日更,感谢大家支持夕瑗和小徐,么么啾。
第25章 你当温柔(三)
战地医院比较远,如果徐靳睿不在的话,程夕瑗估摸着确实要找好一整子,这条路上空旷无人,路却修的整齐,一直延伸到医院的门口。
还没有进门,就闻到很大一股消毒水的味,非洲这边传染病什么的很多,陆成河只让她看一看现在正在接受治疗的孩子们,除此之外,别的地方都不让去。
刚掀起帘子,程夕瑗就看见陆成嫣蹲在一黑人小男孩面前,皱着眉头在说些什么,听到他们来的声音以后,停下动作,起身走过来。
她先是扫了一眼站在后头的徐靳睿,才看向程夕瑗。
“你来了。”
声音冷冷淡淡,带着点疏离。
“嗯。”
“跟我过来吧。”
两个人说着,徐靳睿就站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不打扰看着。
“把手清洁一下。”
陆成嫣给她拿了点酒精,递给她口罩,示意她带上后,再开口:“平时喜欢小孩吗?”
程夕瑗环视了一圈,点头:“挺喜欢的。”
这边比难民营的光影还是好了不少,黎馥郁生了个儿子,叫黎航,跟这里的大部分小孩差不多大,但与这边的小孩不同,被爱着的小孩是会哭的,而吃着苦的孩子大多不哭,因为哭,没有用。
“他们大多都是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了,都还在接受治疗,但是心理上可能出现问题的孩子。”
陆成嫣望着之前门口的那个病床,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片刻又转过来。
“就像刚刚那个孩子。”陆成嫣抽了张纸,把手抹干净,“腿好像受伤了,但是问他话却怎么都不开口,应该不是哑巴,就是单纯不想说话。”
“创伤后应激综合症?”
她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东西,很多士兵退伍以后活得并不好,不是物质上过的不好,而是精神上的积压,看多了那些血腥的面孔,终日惶惶,不得安生,最后选择自缢的不在少数。
“可能是,还没做测试,你就在这边看看吧。”
陆成嫣转身又忙了起来,指了个方向:“别去那边就是了。”
说完,回头看了眼,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好。”
程夕瑗望着那扇封得死死的帘子,点了点头。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转头,便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
陆成嫣走到徐靳睿旁边,那时候他正蹲着,在逗着一个手舞足蹈的小男孩,时不时也笑笑。
“你今天下午任务,准备好了吗?”
她手插在白大褂兜里,倚着墙壁,遥遥望了一眼程夕瑗。
“这回挺危险的吧,你没跟她说?”
徐靳睿笑了一下,拍拍掌心站起来,“没说,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笃定我能回来,就没必要跟她说这些。”
陆成嫣低头。
他们这群人,本身就没有什么可质疑的,见过了以后,更是觉得别人总是少了那股子劲,尤其是徐靳睿这种,侦查能力很强,做事果决,身上散发的那种底气,不是一般人能够媲美,外面人都传,看一个人是不是当兵的,从眼神就能看出来,不一定全都适用,但是,当过兵且上过战场的,眼神确实不一样。
当年特战队在柏林的时候,那任务简直非人,陆成嫣光是听,都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你这两年,心理状态怎么样?”她问。
“还行,不过还在吃药治疗。”徐靳睿双手抄兜,神色一如既往,“只是偶尔还是会梦见那个场景。”
“你有时间再去看趟心理医生吧。”
陆成嫣负责的是外科,见血见肉的那种,对于心理治疗这块只了解皮毛,但还是安慰的说了句:“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别太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