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都退出屋子,他才道:“告诉爹爹,你和那李三郎今晚一直在一起?”
刘绮瑶不明所以,只好点点头。
“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刘有金又问。
她据实以答,还将遇到赵氏兄妹一并告知她父亲。
“爹爹,你是不是有烦心事?”刘绮瑶察觉到她父亲不同往日,很是担心,“女儿虽然贪玩,不过也有分寸的,爹爹若是有什么烦恼,说来与女儿听听,女儿愿跟爹爹分担。”
“明日再说罢。”想起今夜与知州的会面,刘老爷叹了一口气,“快回屋歇息去,夜很深了。”
“女儿告退。”刘绮瑶行了礼,离屋之前,又看看他父亲的颜面,那神情好似真有什么大事。
明日便知。刘绮瑶想。
刘有金暂没有将和知州会面的事情告知家人,那事情说出来,今夜怕是大家都难以成眠,因而只将事情憋在心里,却忍不住怒气,闹了这一通也没能爽快一些。
是夜睡前,刘有金将与知州会面的事情对他妻子道了出来。
刘有金:“娘子,这知州今夜可是给我摆了鸿门宴!”
已经躺下的刘夫人听闻丈夫这般言语,便顿惊坐起。
“赵大人将我请了去,名说是元宵聚会,暗里是给赵二郎提亲。”刘有金又叹了一口气,“按理说,这对我们家是一门好亲事,若和他们结亲,往后我们自己的日子好过,但瑶儿嫁过去只会苦了她,那赵二郎哪里都好,但只有一点,花名在外,与他相好的小姐不知几何,我可不想将咱们瑶儿推进他那坑里。”
“刘郎——”刘夫人亦叹了一口气,“那如何能拒,后来又如何?”她此时总算明白自家夫君今晚为何一回家门便着急寻闺女。
“要说我们泉州城里,这赵知州忌惮谁?”刘有金问道。
刘夫人想了想,回道:“莫不是息妇家?”
“对头,”刘有金坐在床头,捋了捋胡须,“我当时别无他法,情急之下便跟赵知州说我们瑶儿已经许配给李三郎!”
“刘郎,这?!”刘夫人顿时惊呆,“那李三郎也不比赵二郎好罢?”
“娘子,你听我讲,那李三郎只是不学无术,坏名声可是一点没有,”刘有金又一叹,“这仕途、才能都不比我们瑶儿的幸福要紧!那李家尽管没钱,却是声名在外的清廉之家,若能结亲,女儿我们可接济,况且,若不是搬出息妇家三郎,那赵知州岂肯罢手?如今他女儿许配到京城大家,在我们熟识的人家中,只有李家他还忌惮几分。”
“事实是这样!”刘夫人流露愁容,“但这样空口无凭,我们女方,如何对李家开得了口?”
“我已有打算。”刘有金道,说着凑到他夫人耳边,将心中计谋细细说与她,并吩咐明日即去安排。
刘夫人听后觉得甚是,因此放心睡下,只待明日一早按计划行事。
刘绮瑶回到自己院中,进了里厅,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脑海里一会子是面露愁容的父亲、一会子是李都匀离去的黯淡背影、一会子是赵忆桐优美的笑……整颗脑袋里像有一群蜜蜂嗡嗡飞着。
“姑娘、姑娘——”女使春春端来洗脸水,唤到,“洗一洗,该歇息了。”
刘绮瑶抬起头,应了一声,坐到菱花镜前,让春春帮她卸下头钗,洗漱一番,然后解衣睡下,当时已近四更。
隔日,早饭过后,刘夫人单单将息妇留下,在心中将刘有金昨夜说予她的话巧润一番,悄声讲给李都月。
李都月向来喜欢刘绮瑶,她早前曾几次和自己的母亲提过此事,李夫人也是欢喜,但李都匀却每每嫌弃,说刘土豪不注重儿女教育,没文化最是可怕!你看姐夫?整天就知道赚钱为乐!且那时他一心攀望赵忆桐,此事便不了了之。
而这李都月之所以会嫁与刘绮择,也是一番巧缘,此暂且不表。
“阿婆(婆婆)放心,待我家走一趟,等我消息。”李都月早想过,三弟那种闷娇的性格,最适合小姑子这样开朗活泼的姑娘,如今忽然受托,简直正中下怀,于是欢喜而去。
李都月早早就试探过刘绮瑶,她曾多番在小姑子面前讲谈李都匀,说他能书会画,喜诗爱词,模样是一等一的俊俏,见识是一等一的渊博,心胸是一等一的宽广……
李都匀前年腊八来时,她甚特意为两人制造见面机会,只可惜自家弟弟成见深,小姑子女儿家虽然有所动,也总藏着掖着。
李都月心想,这一次,我看行。她一边微笑,一边向刘绮瑶的院屋走去。
见了刘绮瑶,她也不说婆婆嘱托她的事情,单单只是问:“姑娘,昨晚与我三弟游街,可还开心?”
“开心呀,我们一起猜了灯谜,放了河灯!”刘绮瑶不明就里,笑道。
“想也是,我三弟和你一样,最喜欢玩乐的。”再次确认小姑子的心思,李都月先放了一半的心,正说着,忽然听到小厮在外院喊:“夫人,轿子已备好。”
李都月便起身,含笑离去。遵从婆婆嘱咐,她回到自己屋里,仔细装扮一番,华丽出门。
彼时刘夫人已命女使带着准备好的礼品,一并候在门外。
刘有金是如此打算的,他料想李家已有一个在京就职的儿子,而那留在泉州的三郎早有传闻,他素来不争功名,只爱作画,想必不擅经济,寻一门富亲,对他而言只有益而无害。况且依自家闺女姿容,他虽无十分,亦有六七分把握。
他命夫人与息妇商议,让其回去传话、探口风,告诉李家亲上做亲、尤其要将自家女儿能够带去的好处着重讲说一番,若李家欢喜便好,不成再从长计议。
李都月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她回到娘家,见过父母问过好,并不着急道明来意,只当作节日里回家探望。
待到午饭以后,休致在家的李老爷起身回屋休息。
只剩李夫人与都月、都匀姐弟二人在偏厅里喝茶消食,屋外一派明媚春光。
“娘,三弟如今是不是二十有二了?”李都月道,她拉着李夫人的手,同时赏看着她母亲手腕上的玉镯。
“可不是,到了三月可就满打满了的。”李夫人和李老爷已年近花甲,着装想向来素雅,她并不好奢华,如今只剩下李都匀的婚姻大事悬挂心头,“我每说要三郎要早日成亲,偏他疯魔,说什么要等心上人。”
“娘啊,你们可不要再给我添乱了。”李都匀此时内心烦乱的乃是昨夜里的那一场偶遇。
李家母女并不理会他的话,李夫人继续道:“我看刘女婿的妹妹是最适合我们三郎的,不知可许了人家?那模样,整个泉州城,就没见一个比她更精致的。”
“娘,您可别再胡说,您几时见过刘姑娘?”李都匀听她母亲那么说,想起昨夜刘绮瑶写出那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还有她那亮汪汪的双眼,如今,他不再轻易说土豪家的女儿没文化了。
“三弟啊,我问你,昨夜你和我小姑都去了哪儿?你们玩到忘了时辰,叫她被我阿舅(公公)一顿好骂,如今被禁足了,说找不到婆家,再不让她出门。”李都月看着她弟弟的眼睛,见他不答,然后又面向她母亲,“不知道谁有福气,这一年多下来,据我留心,她的优点可多了,会弹琴,精绣工,那脾气,极好相处,那笑容,十分烂漫,就不知道谁会得了去呢?她爹爹还说,打算将西街上祖传下来的十间铺面当作她嫁妆!”
“月儿,你可就没有为我们三郎美言几句?”李夫人道,她亦时常听媒人夸赞那小娘子的模样、人品,虽然说话听三分,但自家女儿总不会打诳语。
李都匀在一旁听母与姐姐说话,心下想着,如今赵忆桐已经婚配,以后不论是谁,都一样罢了。
再者,这见过两次的刘绮瑶,不论有文化没文化,总比去问那些没见过的姑娘强上百倍。
李都月见母亲上道儿,弟弟也不似以前那般抗拒,于是暗喜,道:“娘,进水楼台先得月。我今个儿回去,就替三弟探一探,若他们欢喜,我再捎信儿回家。”
李夫人欢喜点头,当下允了。
李家本是泉州大家,早前想要将女儿许配给李都匀的比比皆是,但他心高气傲,加上后来李老爷休致在家养病,李都匀自己至今亦毫无功名,因而问询的人便渐渐少去。
李老爷宦海沉浮,见识官场不易,加上有长子在京任职,李都匀亦不爱循规蹈矩,便有了留小儿在身旁的私心,平时也不督促李都匀发奋科举,任由他按照喜好过活。
李家母子三人又坐了一会儿,闲了一些家常,李都月忙着回去报喜信,因而推说午后有事,拜别母亲,辞了弟弟,准备回夫家。
李都匀将他姐姐送至门外,然后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料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温柔心思,怎地,经昨儿一夜就对我们姑娘倾了心?我一定把话传到。”李都月以为弟弟积极起来,只恨不得立即回到夫家,将这样的好消息告诉婆舅、小姑子。
第4章
刘夫人见息妇面带喜色归来,她便支开伺候的侍女,彼时,刘有金亦坐在屋里。
“不妨,这是你阿舅的主意,息妇你快说,亲家那边怎讲的?”刘夫人等不急,催促道。
“阿婆,我娘和你们是一样的意思,若我们姑娘喜欢的话,我再传话儿回去!”李都月回道。
听到李都月如此回话,刘有金心里的石头总算暂时落下,道:“息妇,你做得很好。夫人,瑶儿那边你去说与她,这事儿要快。”
刘夫人明白她夫君的意思,知道这事不能怠慢,因而带着李都月离屋,婆媳二人一前一后,立即朝刘绮瑶的院子走去。
“瑶儿。”刘夫人刚刚进了女儿的院门,便唤。
在院中晒衣裳的女使夏夏见到刘夫人,停下行了礼,然后小跑进屋,知刘绮瑶道她母亲寻她。
刘绮瑶放下手中的梅花,出门迎她母亲。
“娘,嫂嫂。”刘绮瑶看到她们二人一同前来,加上她们都笑眯眯地看向她,内心不由得满是疑惑。
“瑶儿在做什么?”刘夫人道。
“后院的梅花开了,我正和春春摘了来,在插。花,想着一会儿给娘送一枝去,没想到你们就来了。”天晴日暖,刘绮瑶穿着雪白衣裳,梳了个简单的同心髻,并没有怎么装扮。
一行人一同进了刘绮瑶的屋子,刘夫人在圆桌旁坐定,女使冬冬倒了热饮。
“你们先退下吧。”李都月对侍女道。
屋里的春春和冬冬应了声,皆离屋去。刘绮瑶和李都月围在刘夫人左右坐下,刘夫人拉住刘绮瑶的手,道:“瑶儿,昨晚你爹爹说的你可还记得?”
“爹爹说了那么多,我怎知您指的哪一个。娘,您直说罢,这样会让我心慌!”刘绮瑶心想,果然是有事情了,她想起父亲昨夜的神色,只怕是厉害的事情。
“瑶儿莫慌,我且问你,昨夜你和你嫂嫂的三弟是如何遇见的?”刘夫人慢慢道。
“昨夜有一匹马儿追我,李三郎看见了,搭了一把手,将我拉离危险。”刘绮瑶想起从李都匀怀中挣脱的狼狈模样,脸儿顿地涨得通红。
“那李三郎可是个热心男儿,瑶儿你以为如何?”刘夫人笑道,见女儿的娇羞便存心继续逗她,“他既然搭了你的手,你就没问他还你清白?”
“娘啊,您在说什么?李三郎救我于慌乱之中,您老人家想的是甚么?”刘绮瑶在她嫂嫂面前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
“姑娘,今儿我回了娘家,我三弟托我问你话,他说待到天暖欲。远游临安,不知你可想与他同行?”李都月回家之前,李都匀在她耳边嘀咕的就是这事儿。
刘夫人见女儿的脸越发通红,转而笑问息妇:“这李三郎和我们瑶儿一样,都是喜欢玩的么?”内心很喜欢。
“我三弟确是爱到处玩的。”李都月回答。
刘绮瑶当下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没料到事情进展这么快速,她心中自是高兴的,却不好意思开口承认,便低头不语。
“瑶儿,你倒是说句话呀,好让你嫂嫂去回她三弟。”刘夫人笑呵呵道,继续逗她。
刘绮瑶伏到她母亲肩头,娇娇地摇肩,道:“女儿怎么做得了主?”声音嗡嗡的。
一旁的李都月也笑,二人见事情成了,便先后起身,刘夫人要去给她夫君回话,而李都月则想要尽快告知娘家,二人各急各的。
刘绮瑶命春春带着梅花送她母亲回去,待完事归来,春春便立即跑到刘绮瑶身边,好奇问:“姑娘,姑娘,是不是有人来问亲?”
“就你多嘴,”刘绮瑶嘴上嗔道,心中想起李都匀,无法自抑,面上生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春春继续道。
“你要是敢说出来,结果就是这样,”刘绮瑶对着嘴巴比了一个刺绣的动作,“我罚你一个时辰不准说话。”
春春捂住自己的嘴巴,唔唔地发声,点头。
刘绮瑶看着她滑稽的面容,咯咯一笑。
“咕啊,摁哪家小官人?”春春嘴唇紧闭,发出迷糊的声音。
刘绮瑶愣了一下,辨出她问的是“是哪家小官人”,于是佯装生气,站起来冷不防地捏住春春的嘴巴,道:“看来我要把你毒。哑才行,或是割。舌也行,春春,你自己选一个罢!”
“姑娘饶命,春春不敢了。”她见刘绮瑶真的找到剪刀,顿时惊慌起来,连忙笑着拉住她。
“这还差不多,八字还没一撇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刘绮瑶看着她慌张的模样,又咯咯笑起。
“适才我跟夫人过去,听到她屋里的梅梅讲,昨夜你遇见了少夫人家李三郎。”春春抑不住心中好奇,马上把毒。药和剪刀忘了。
“秋秋、秋秋,你帮我把竹筐里的剪刀拿过来,这里有个嚼舌根的长舌妇人。”刘绮瑶唤道。
“姑娘,这就来。”秋秋在隔壁间回道,时日无聊,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