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迎亲队伍回到李家,热闹的婚礼开始。
拦轿讨利市;入家门前跨马鞍;入了中门,坐虚帐;好不容到了新房外,又有利市缴门,春春等人分了铜钱碎银,新人才顺利进入新房。
媒婆带着新娘,令她坐到婚床上,刘绮瑶并不知,李都匀也同她一起坐在婚床上。
二人静坐着,一同等待拜堂吉时,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
李都匀很是期待,红盖头之下刘绮瑶的模样,他开始有点等不及想要快一点拜堂,然后掀开她的盖头。
及至黄昏,有人带来一个木笏,木笏上结着同心彩绢。媒婆将木笏交给新郎,将彩绢的另一头放到新娘手中,叫她抓好。
接着门外有人高喊:“吉时到。”
媒婆便令新郎带新娘去正堂。李都匀站起身,对着刘绮瑶向后退,拉直彩绢,媒婆在刘绮瑶耳边道:“跟着新郎走。”
正说着,她感到手中的丝绢扯起,于是小心起身,慢慢地跟着迈出去。
“当心门槛。”媒婆道。
李都匀看着被红装裹得严严实实,唯见雪白双手的刘绮瑶,露出笑,心头很是温柔。他将她带到正堂,李家父母皆落座,合家至亲都聚坐两侧,整个厅堂挤满了宾朋,拜堂仪式开始。
先拜天地,后拜祖先,再拜父母,接着拜族中长辈,最后夫妻对拜,礼毕。
在众人的期盼声中,李都匀用一根秤杆挑开了刘绮瑶的盖头。
只见那刘绮瑶光彩夺目,那精美华丽的脸蛋儿比灿烂夺目的凤冠更加耀眼。
“娘子!”李都匀道。
“夫君!”刘绮瑶回道。
二人对视,众人无不欢呼,祝福声中多赞美。
接着新人被送回洞房。原本一切都是完美无比的,李都匀虽对刘绮瑶亦心动不已,可在这洞房花烛夜,他却躲进了自家书房之中。
要说这原因嘛,那便是,他决计等北上临安而去的赵忆桐婚后,让自己对她彻底断了挂念之后再与刘绮瑶同。房。
刘绮瑶在洞房中等至三更,左右不见李都匀来,心中疑惑着他是不是因为大喜之日过于高兴被人灌醉。
忽然有小厮在外头道:“小的来传话。”
在伺候的春春出了屋,一会儿折回屋里,对刘绮瑶道:“那小厮说,李三郎让姑娘先睡!”
刘绮瑶本是满心欢喜,这消息就如同冷水浇热炭。她摘下凤冠摔到床上,走到桌前,独自喝了备好的交杯酒,然后对春春道:“你去帮我问,李三郎如今在哪里?”
春春答是,然后出了新房,不一会儿便回来复命:“李三郎在书房中。”
刘绮瑶命人带领,找到书房,彼时宾客已散,夜深人静,推开书房的声音显得颇为刺耳。
李都匀见刘绮瑶找来,登时傻眼。
“娘、娘子!”他站起来。
“跟我回去!”刘绮瑶道。
李都匀嗫嚅道:“我最近不方便,那个——”
刘绮瑶怒回:“不入洞房?!你还不如把我休了,此刻就说去!不然生不出孩儿,大家必会责我骂我——的肚子有问题。”她说着,就要去拉李都匀。
李都匀避开她的手,满头冒汗,道:“娘子、娘子,这孩儿,你该不会是以为一进洞房就能生出来罢?”
此话莫说我李某,街头婆娘也未必能出口,这娘子,怕了怕了,这种话,她怎么能流利说出口?羞耻呢,修养呢?李都匀飞快想着,无法正眼看刘绮瑶。
刘绮瑶步步相逼,道:“你要么跟我回房,要么跟我去见阿婆阿舅,快选一个吧。”
有什么办法?李都匀只能选前者。
第6章
新婚之夜,二人虽然同床,但却都是和衣而睡。刘绮瑶酣然入梦,睡颜甜美无邪,仿似做了什么美梦;李都匀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合眼,各种思绪搅得他心烦意乱,尤其听着刘绮瑶浅浅的、均匀的呼吸,更令他难以入眠。
隔日天亮,屋里红烛灯光淡下,李都匀听到刘绮瑶翻身,惊得他闭眼装睡。
刘绮瑶伸腿张臂,打到李都匀,她猛地一惊,想起自己昨日已成了亲的。
按理说,洞房花烛夜之后的新娘此时此刻应是娇羞无比,可他二人并未行周公之礼,此时刘绮瑶只是讶异、不习惯,看着长条地挡在外面的李都匀想,这李三郎并不似前几日她母亲悄悄交予她的嫁妆画上的那些男子一般,对女子行为张狂。
刘绮瑶坐起来,掀开被子,白色的帕子滑出来,她抓起那张帕子,扔到李都匀的脸上,并踢了他一脚,道:“天大亮了。”
李都匀早知道刘绮瑶就坐在他脚边,他翻了个身,装模作样地向刘绮瑶昨夜睡觉的位置伸出手臂,扑了个后,大叫一声:“娘子!”
接着,他抓开脸上的帕子,睁开眼睛,也坐起身,歪头看着刘绮瑶。
红幔帐中二人的面色都红彤彤的。
“李三郎,你我未行礼,待会儿若有人询问,你当如何?”刘绮瑶说得落落大方,乃是不知无畏。
反而是李都匀,心里嘀咕着,有文化的女子断乎道不出这种话!
“娘子,昨夜我不是说了?待到三月下旬,你我方行周公之礼。”李都匀说着,挠挠头。
“待会儿你家人问起,你也这么回答么?”刘绮瑶想起之前她母亲对她说过,洞房花烛之夜后第二天早晨,夫家人会取帕验贞洁。
“不怕,”李都匀道,他起身双膝支在床上,躬身往床脚抽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白帕子,递予她,“你看。”
刘绮瑶接过去,见到那帕子上有一块已干燥的暗红血迹,她霎时呆住,回过神后反手将帕子甩到李都匀身上,叫道:“李三郎,昨晚你和谁行——”
李都匀急忙捂住刘绮瑶的嘴,小声道:“你胡说什么?!”
刘绮瑶挣脱他的手,质问道:“我怎有胡说?既不是我的,你还有颜面拿给我看?”说着她低下头,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羞辱,“我要休了你!立刻、马上——”
李都匀又急急地捂住刘绮瑶的嘴,道:“娘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和谁行礼!”
刘绮瑶呜呜叫着挣扎。李都匀怕她说出更可怕的话,便一手捂嘴,一手箍住她。
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李都匀道:“别叫!”
刘绮瑶已经认定李都匀在新婚之夜背着她与其他女子做了那事,如今正气在头上,如何肯依?于是便更加极力地挣扎。
她越挣扎,李都匀便抱得越紧,登时幔帐连床一起晃动起来。
敲门的春春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两个端着热水的女使,以及一个婆子。
床上的刘绮瑶虽听到有人进屋,奈何气在心头,并未停下动作,还在极力挣扎。李都匀亦不肯放手,他想着要是刘绮瑶那些可怕的话被来人听了去,如何得了?
因而二人继续在床上斗争,刘绮瑶越用力,李都匀箍得越紧。
进屋的四人见了那婚床晃动的架势,三个姑娘吓得闭上眼上,那婆子只是笑,小声道:“我们待会子再来罢。”一行人又出了屋子关上门。
李都匀听到脚步远去,这才松开刘绮瑶。
此时刘绮瑶已经流出眼泪,她心中又气又急、又羞又怒。
李都匀将左袖捋高,然后举高手臂,对抽泣的刘绮瑶道:“你看罢,我是和我的左手行的礼。”
刘绮瑶应声看去,一双泪眼看到李都匀左臂内侧有一条很新的疤,便抽抽搭搭道:“你宁可和你的手行礼,亦不肯亲近我么?”
李都匀见她哭得十分伤心,便将另外那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在她擦泪时,凑过去轻轻地亲了她的面颊。
刘绮瑶捂住李都匀亲过的地方,嗔问道:“你这是怎么地?”
“娘子,要不我此时便依了你罢。”亲近刘绮瑶的刹那,李都匀发觉等到三月下旬或许不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你让开罢,不要一会一个样子。那伤口痛么?”刘绮瑶小声道,推开李都匀,疑惑着,“刚才那些人怎么来之后又离去?”
“要不你帮我吹一吹罢。”李都匀笑,将手伸到刘绮瑶面前,现今她看起来又有了新娘子的模样,与她适才那刚烈的样子,以及说休夫那一番话时的决绝,判若二人。
刘绮瑶依了他,伸手托着他的肘,轻轻地帮他吹了吹、吹了吹。
李都匀只觉得被她吹得热乎乎的,又觉得痒,察觉身体涌动,便倏忽将手抽回。
“怎地?”刘绮瑶搞不懂状况,“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李三郎你在耍我么?”
“娘子,我们该起床了。”李都匀避开刘绮瑶的目光,将袖子放下去,伸手扯开幔帐。
亮光照进幔帐之内,二人同时眯起眼。
屋外的春春听到屋里有动静,便传女使,接着敲敲门,进来伺候。
一会儿,二人洗漱毕。春春为刘绮瑶梳了新妇髻,上妆,更衣;另一边李都匀也有女使为他打点。
随后,新婚夫妇便前去向李氏夫妇问安。那李家族亲已在正堂候着,等着新妇敬早茶。茶是备好的,刘绮瑶到了堂内,便有李家一名婆子带她,在她奉茶时教她识得族中各个长辈。
刘绮瑶落落大方,原本李族有几个长辈还与李都匀有同样的担心,认为富豪之家不注重教育,女儿不知书达理,如今见了,无不赞新妇得体。
李氏夫妇二人见新息妇举止端重,加上众人皆夸,亦很满意。
一一地敬完茶已到巳时。
只有李都匀的嫂嫂,她乃京城王府亲王之女,这是她嫁入李家之后第一次到泉州,不知是舟车劳顿还是水土不服,昨天拜堂和今早她都说不舒服,缺席了。
敬茶完毕,刘绮瑶专程去看她,她亦不怎么理睬。
回到新房,刘绮瑶一边用迟了许久的早膳,一边说道:“李府的厨子,口味好像要淡一些。”
“姑娘,要不要我去取些盐来?”春春回道。
“不必,我已经快饱了。”刘绮瑶摇摇头,“李三郎呢?”
“他还在正堂。”春春一脸疑惑,“我有个问题。”
“讲。”刘绮瑶并未抬头。
“这李家,兄弟二人,何以姑娘的官人称李三郎。”春春见李家族中,人丁并不很兴旺,所来的亲戚,多是长辈。
“你这个呆子!”刘绮瑶觑了春春一眼,“我哥也没有四个弟弟,何以我唤峰儿为五弟?十之八九是有堂兄罢。”
“姑娘说的是。”春春笑道。
“以后人前要改口了,”刘绮瑶提醒她,“在李家不合礼数。”
“可是要叫三娘子么?”春春问。
“是了。”刘绮瑶放下箸子,“收了吧。”
春春闻言,便唤屋外的丫鬟进来收了碗箸。
“姑娘,这回门是哪一天?”春春一边将漱口的温水递给刘绮瑶,一边问,“不知是大郎君来,还是刘五郎来接?”
“不知是哪一日?我娘跟我说过,应该是让五弟来。”刘绮瑶正说着,只见李都匀一脸不快地回到屋里。
见状,刘绮瑶便使眼色令春春退下。
李都匀坐下,将脸偏到另一边,也不看刘绮瑶。
“李三郎!李三郎、李三郎,你倒是看看我呀!”刘绮瑶想要逗他,便弯下腰凑过去看李都匀的脸。
李都匀转面朝向另一边,叹了一口气。
“李三郎、李三郎——”李都匀很不爽,“你我既然成了亲,还这样叫?”
“哦,我还以为这气是从外面带来的,莫非是到了这屋里,因我叫了这生分的‘李三郎’么?”此刻,刘绮瑶已经没有心情再哄这少爷脾气,“要这样,好啊,你想要我叫哪一个:夫君,郎君,三郎,官人,良人?”
李都匀瞪了刘绮瑶一眼。
“夫君郎君三郎官人良人?”刘绮瑶又重复一遍。
“三郎即可。”李都匀拿她没办法,又叹气。
“你是怎地?”刘绮瑶发现,李都匀有时好似自家五弟,一团稚气,“方才你不是和长辈们开心说笑么?”
“一开始是这样,”李都匀这才面向刘绮瑶,“后来他们便开始问我学业,一个个说,既已成家便当立业,男儿不读书,何以为业?我爹娘见族人念叨,面上挂不住,便说了几句,我亦应了他们的。可他们决意要逼我立目标:何时考过秋试?我答道,即便能过秋赋,也考不过省试,何苦?奈何他们要继续苦苦相逼,要我当众人的面作出承诺,苦口婆心、管得狠多……”
“三郎,入举不好么?”刘绮瑶声音颇小,暗想,嫂嫂曾说过他是个能书会画的,如今此番言论却不像个读书人。
“好固然是好的,你们不考试,哪知入举难?”李都匀道,“况且生活得好好的,我何必自找苦吃,去挤那独木桥。”
“这——你解试曾通过没?”刘绮瑶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问了一个惹火问题。
“没有、没有,我李都匀再不参加科考,怎地,你也要来劝我读书入仕么?”李都匀正一肚子火,便顺势一下子发泄出来,“凭别人怎么说,我就是不爱学那些东西,就是不如我大哥聪明用功、能为族人增光,为家人争气、光耀门楣。我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只要做自己欢喜的事情,满意没?”
“只要活得开心,说得好!”刘绮瑶站在李都匀身边,一阵尴尬。
李都匀本想继续把在长辈面前受到的气通通发泄出来,却料不到刘绮瑶这番应答,弄得他不好意思再发作下去。
“好什么好,你和他们一样,取笑我罢。”李都匀没好气道。
“唉,李三郎,你说我哪一字,哪一句是取笑你的,挑出来,我便立刻道歉。”刘绮瑶最无法容忍被扣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