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豆芽菜!”李都匀笑道,他亦不知单子上所书为哪种文字。
店家道:“客官,此乃阿拉伯文。你们参照图画上的菜品点罢。”
“阿拉伯文是哪一国文字?”李都匀顺势问店家。
“这阿拉伯文,乃我们阿巴斯王国的文字,贵国人人称我国为大食国。”店家道。
刘绮瑶暗忖,果不其然是大食国。她看着纸张上所绘的食品,亦不太看得出所以然,道:“三郎,你点罢。”
李都匀闻言,乃对店家道:“把你家客官所喜爱的,做两人份的罢。”
一会儿,店家为他们端上蚕豆饭、薄饼夹烤肉,一种甜点,以及一种汤饮。
饭食分量很足,因店内并无其他食客,店家便矗立在旁,为他们介绍食饮,告知他们甜点之中裹的乃是一些碎干果;汤饮乃甘草所制……
二人已经又累又饿,便只听那店家从饮食讲到他东来路上的冒险故事,待他们吃饱喝足,店家仍意犹未尽,只讲到了前年他在广州丢了行囊,最终官家帮他找回,总算是有惊无险。
李都匀付了银钱,携刘绮瑶离了那话多的店家。
他们继续游玩,从蕃坊走出,经过一家蕃学,里头夫子正教书童念《千字文》,读书声起起落落,充满朝气。
兜兜转转,行至晋江边上,两人同时想起那儿是他们元宵之夜放河灯的河滩。
偏巧天气骤变,疏落的雨点急急地打下来。“娘子我们到那边亭子里避一避罢。”李都匀道。刘绮瑶举着衣袖跟在他身后,向江边小亭奔去,模样十分狼狈。
待到亭中站定,刘绮瑶才拿出帕子,李都匀早已用袖子擦干了面上的湿雨。
亭子里有二人也在避雨,他们面朝江边,闻有人来便回过身。
“李兄,可巧又在江边相遇。”说话的正是赵忆棕。
“赵兄,许久未见。”李都匀回道,却见赵忆棕的眼睛停在刘绮瑶身上。
“听闻二位前几日喜结良缘,恭喜!”
“多谢赵兄。”
刘绮瑶擦干面庞,拢了拢头发,才转身面向他。“赵二哥,你怎地没有送赵姐姐北上?”她在心中合计着赵忆桐这时到了哪儿?
“家父已安排我大哥同她北上,临安有叔父一家接应。”赵忆棕答道。
赵知州知道赵忆棕不省事,因此,便不让他送亲,免得多生事端。
李都匀见二人言谈起赵忆桐,一时分了神,即便赵忆棕一直望着刘绮瑶,亦视若无睹,心中乃想着既无缘不若尽快淡忘了她。
“不知赵姐姐可到了?”刘绮瑶又道。
“今已是出发第九天,若顺利,不日便可抵达罢。”赵忆棕对刘绮瑶早有爱慕之心,不料自上次一别,短短一个多月,她已嫁做人妇,心中亦有一种悲哀。
赵忆棕钟情刘绮瑶,却每每难以开口,因而成日游弋花丛,自我麻痹,最终得了浪荡名声。
当下他见李刘二人一同出游赏春,更是悔恨没有早早秉明父母替自己做主,却不知他父亲曾私下为他筹谋过,只因他的花名,赵知州在元宵之夜的问亲被刘有金委婉拒绝了。
如果刘矿主知道赵忆棕的花名全因刘绮瑶而起,如今道恭喜的会是李都匀亦说不定。
“三郎,雨停了!”刘绮瑶道。
她这一声“三郎”就像一颗细细的针,刺着赵忆棕的心。
爱而不得,在何人身上都是一样的痛苦。
李都匀对刘绮瑶的话置若罔闻。
“李兄!”赵忆棕唤道,他察觉李都匀似有心事。
李都匀这才回过神,他看了看赵忆棕,又看向亭子外面,道:“雨果然停了。”回过头见刘绮瑶正望着自己,心中一片虚然,“娘子,我们回府罢。”
“赵二哥,告辞。”刘绮瑶道。
“赵兄,告辞。”李都匀亦道。
“两位,再会!”赵忆棕回道,目送他们离去。
走出亭子,刘绮瑶见路边有轿夫,便说脚痛,于是他们雇了轿。回到李府已将至酉时,见过李氏夫妇,用过晚膳,天已漆黑。
当夜,二人乃又和衣而睡。刘绮瑶心里算着距离三月下旬的日子,很快便睡眼朦胧。李都匀想驱走脑海里的赵忆桐,因而便将刘绮瑶揽入胸怀,不料离了此坑,又掉入彼坑。
人的心,若不是隔着胸膛,安能同床共枕?
一日午后,刘绮瑶见屋里有几个空摆着的陶花瓶,那时院子里篱笆上的蔷薇正开得讨人喜欢,她便命春春找来竹篓和剪刀,准备去剪一些回来。
两株蔷薇,一粉一白,正在盛放,篱笆上花丛中蝶舞纷飞。
春春从花篮中拿出剪刀递予刘绮瑶,道:“姑娘,当心那蜜蜂。”
“是了,这春日里,蜜蜂和蝴蝶忙似农人,被打扰是要怒的。”刘绮瑶接过剪刀,在花墙边来回走了一遍,然后开始挑选花枝。
不一会儿功夫,花篮已将满。
“姑娘,怎地剪了这么多?”春春很疑惑,以往刘绮瑶从不会剪如此多的花。
“送人。”刘绮瑶说着,收了手,“我们回吧。”
她们一前一后,走到石子道上,穿过池边,进入院门。
回到屋里,二人忙碌了约半个多时辰,一共插了一篮两瓶。刘绮瑶自留了一瓶,将那篮给李夫人送去,再回到屋里,也不令春春跟着,带着花,独自循着那依旧低沉、哀伤的琴音走了去。
才进了院中,刘绮瑶便见站在门外的一个女使进了屋,里头的琴声随即停了下来。
“三娘子,请进。”留在门外的女使道。
刘绮瑶对她笑笑,进了屋。刚刚进去通报的女使恰好转回,她行了行礼,才退出屋。
“打断姐姐雅兴,”刘绮瑶见屋中只有李都泰的娘子赵溪恬和她的贴身女使,“妹妹见院中花开得正好,便给姐姐剪了一些。”
赵溪恬命女使接下花,道:“妹妹有心了。并无甚雅兴,谈不上打断。”
“连日来一直事多,今儿才闲了下来,”刘绮瑶见她神情依旧寡淡,本想送了花就走,不料赵溪恬却请她坐下,“才发觉很多花都快开过了。”
“那些花儿,开不了几日便谢了,还不如不开的好罢。”赵溪恬离开琴桌,向刘绮瑶走来。
两人挨着坐下。
“妹妹以为,花儿别无选择,开也好,谢也好,都是定数。”刘绮瑶道,不论是今天还是上一次相见,她发觉赵溪恬的都穿着素衣,亦不装扮。
“好一个定数。”赵溪恬道,“妹妹仿佛很懂得人生!”
“姐姐见笑了,你我适才不是说那花儿么?妹妹年轻无知,哪里懂得什么人生?”刘绮瑶看着赵溪恬,不清楚她何出此言。
“那花开与花谢,可不就像人的生与死么?”赵溪恬苦笑,面上流露出无比的悲戚,“都是定数!”
“妹妹不太懂。”刘绮瑶见赵溪恬此时眼眶已经红了,眼看着她的泪水就要决堤,“姐姐可是不习惯泉州,念家了?”
赵溪恬摇摇头,泪水被摇出眼睛,恰似珠儿滚下。
一旁的女使见状,忙将递来绣帕,道:“三娘子,您劝劝我们郡主罢。”
赵溪恬擦去眼泪,只看了那女使一眼她便噤了声。
“我并非念家,我只是念我的孩儿罢了。”她说着,才擦干的眼睛又涌出泪来,“李郎只道来了泉州,换一个环境,想念就要轻一些,殊不知,想念全在心里,一时之间如何能忘得掉?”
刘绮瑶看她悲伤的模样,以及她的言语,已经明白了几分,然她与她并不熟悉,亦不好贸然劝慰,只道:“姐姐爱惜自己罢,若你孩儿有知,他怎舍得你这般流泪?”说着,自己亦不禁悲伤起来。
“他若不舍得,又怎会离我去了那活人不通的地方?”赵溪恬用帕子遮住面部,没能忍住哭声。
“怎是他舍得?只恐是命数罢。”刘绮瑶说完,心中一怔,原来连日里她一直沉浸于失子之痛,难怪琴声里全是哀戚,“我听我母亲说,若亲人想念、牵挂太过,于离去之人往生不利,姐姐若是想要你孩儿离了苦趣,明儿我带姐姐去开元寺供奉往生莲位,并请法师开示,教你我为他念经超度,如何?”
“这些都做过了的,多谢妹妹。”赵溪恬止了哭声。
“姐姐别见外,你我既已是一家人,你有什么事情,大可说与妹妹一同分担。”刘绮瑶宽慰道。
“那就劳妹妹陪我走一遭,只当为了那孩儿罢。”赵溪恬声中带哭。
刘绮瑶点点头。
当下,二人便约好明日午后便去开元寺。
第9章
隔日用过午膳,李都匀想要测验刘绮瑶通不通文字,便道:“娘子,下午我想练字,给你一个表现机会罢。”
“怎地?”刘绮瑶不解,以为他又要像之前一样,说自己头发上落着花瓣、眼角粘着东西那般捉弄自己,“你练字又与我何干?”
“你不曾听过‘天下之理,夫者倡,妇者随’么?”李都匀见她很防备、疏远,因而笑,自以为是因昨夜睡前自己在她脖颈上不停呼气。
“没听过,”刘绮瑶瞪他一眼,“什么夫啊妇啊之类的,我刘绮瑶不懂得!”
李都匀见她话中有话,料定她依旧气在心头,便挨近她,揶揄道:“那夫君给你细细解释,如何?”
刘绮瑶听到他语气轻浮,便闪开道:“离我远点罢,我现在对那些夫唱妇随什么的,没有兴趣。”
“娘子,啊啊啊——”李都匀捂住自己的胸口,装作十分痛苦的样子。
刘绮瑶不知他在演戏,忙过去扶他坐下,慌忙问道:“三郎,你怎么了?”
“娘子,我的心痛!”李都匀的表情十分逼真,见刘绮瑶还未察觉,便继续装,“娘子对为夫的没兴趣,想必我的心碎裂了罢。”
刘绮瑶方才提醒自己不要再被他捉弄,一不留心又着了他的道儿,因而用力地在李都匀的背部拍了一巴掌,道:“走远点罢,我再不上当的。”
李都匀见刘绮瑶笑了,便站起来,道:“你怎地上当了,上谁的当?”
“李都匀,你适可而止罢,我忙着呢。”刘绮瑶见李都匀又挨近来,便推开他。
“你要我剖胸掏心才肯信么?你夫君的心是极脆弱、极易破碎的。”李都匀继续对她胡搅蛮缠。
“好好好,我信了。”刘绮瑶生怕他又耍其他花招,便不再与他啰嗦。
“那你是肯陪为夫的去练字了么?”李都匀低下头,看着她脸。
“我昨日答应了嫂嫂,午后要一同去开元寺的,你让小樟伺候罢。”刘绮瑶道。
李都匀见期望落空,便失了练字的兴致,乃去呼朋唤友,喝茶看戏去了。
一会儿,春春进屋,道:“大郎君那边的来传,说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问几时去开元寺?”
“你回他们,半个时辰之后,我过去和他们汇合。”
春春得了话,出去回了过来传话的女使。
当下,刘绮瑶命春春让丫鬟去备好去寺里需要的东西,然后开始更衣。
刘绮瑶在她父母面前常常装扮富贵、华丽,不过是听从父母的要求,而她私下便不爱奢华,到了李家之后,她见一家上下服饰都雅致的,平日她也只捡那些式样简单的衣裳穿,今儿要去寺里,更是穿了素净的。
接着又对镜梳妆一番,备毕,她和春春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不料半路在池边遇到李都泰。
“大哥。”刘绮瑶停下行礼,道。
李都泰亦停下脚步,道:“听我娘子说,今日你们要去寺里烧香。”
“是。”刘绮瑶抬起头,看着李都泰回答。
“也好,有劳弟妹带她出去散散,路上当心。”李都泰说完,便大步走了。
刘绮瑶望着他的背影,心想着,同样是长兄,自家的和李家的差别未免也太大,这李大哥不苟言笑的模样,带着重重的压迫感,还是说,官家都这般正经八百?
“姑娘,这大郎君好可怕!”见李都泰走远,春春小声道。
“谁许你多嘴?”刘绮瑶心中亦认同春春所言。
见了赵溪恬,坐了一会儿,小厮方报:“轿已备好。”
一行人出发。李夫人听了他们要去开元寺,很是高兴,备了许多功德用品,命人跟着一起送去。
到了寺院门外,其余人等候到一旁,只近从跟了进去。
院里香客纷纷,各怀祈愿;香烟飘忽不断,那淡蓝的烟雾,不知是不是纠缠着人们的众多愿望?向天空飘去了。
捐献功德一类的事情自有年长的婆子打点。
刘绮瑶和赵溪恬先到了大殿,点香敬上,行了三拜九叩之礼。接着二人行至客堂,问了挂往生牌的事宜,一位师父引领二人,忙碌一番,事毕。
行走了许久,刘绮瑶见赵溪恬似乎乏了,便道:“姐姐,你我到边上的亭子里歇息一下再回府罢。”
赵溪恬点点头,任由刘绮瑶引路,她只跟在后面。
这三月,空气里涌动着温暖,树叶在阳光下绿得刺眼,浓浓地,风一吹,送来不远处的祈愿香气。
“姐姐,坐罢。”进入亭子,刘绮瑶道。
“妹妹亦坐。”
待女使用帕子擦了石凳,铺上垫子,二人才落座。
“这泉州三月,已经有了热气,”赵溪恬拿出一块白帕,兀自擦着前额,“我与李郎出发的时候,临安城中人还穿着袄子呢。”
“嗯,春风热枇杷黄,这南方的泉州应要比北边的临安热得早一些。”刘绮瑶看向她。走动一番,二人的面色皆红润了许多,尤其是刘绮瑶,脸儿简直又粉又嫩,更比花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