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你爱养鹦鹉。”李都匀不置可否,离了家去。
刘绮瑶望着李都匀离去,转身时见到家里的小厮正在点灯,他见到刘绮瑶走来便退让到一旁。
回到院里,刘绮瑶让春春取出昨日摘来的枇杷,两人在廊檐下吃枇杷。
刘绮瑶望着笼中的鹦鹉,忽想起李都匀昨日所说的“鸟儿可不是一向爱停在树上么”,心中一阵虚然。
第12章
那只鹦鹉在李都匀和刘绮瑶二人之间掀起一场小风波,虽称不上是赵忆棕的居心叵测,但事情传到他耳边时,他那张不羁的脸上却即刻浮出邪笑,尤其是“这同床异梦的亲”这一句,正中他下怀。
赵忆棕与李都匀同岁,平时见面皆互相以兄谦称,他二人因长辈相识,素来交集不多,亦无恩怨。
只是自从赵忆棕得知刘绮瑶嫁与李都匀之后,他心里常怀不忿,及至后来连他也分不清自己心中那一腔愁绪,是嫉恨李都匀还是喜欢刘绮瑶更多。
说来巧,李都匀的小厮小桂是个好赌博的,欠了赵忆棕的小厮夏宝许多钱。因无力还钱,小桂成日里总躲着夏宝。
一日,小桂上街办事,忽遇赵忆棕与夏宝迎面而来,他转身便跑。赵忆棕便问起缘由,夏宝乃据实已告。
那时候适逢李都匀与刘绮瑶才成婚,赵忆棕心头憾恨尤浓,听到这样的事情,便计上心来,对自己的小厮交代一番。
后夏宝私下找到小桂,逼他:要么立即换钱;要么往后将刘绮瑶与李都匀二人的大小事情、行踪都报告出来,如此可免去赌债。
小桂想,夏宝的要求并非谋财害命之事,加之他拿不出钱还债,只得依了。
前日刘绮瑶家去摘枇杷乃是小桂报告夏宝的第一件事。
赵忆棕得到情报,便准备一番,在刘绮瑶回家必经之路上制造了那一起偶遇。
其间,他见刘绮瑶对着鹦鹉笑得可爱,便坚持将鹦鹉赠与刘绮瑶。
刘绮瑶是没有防备心的,生性纯真浪漫,尤其是那笑容,最是容易感染旁人的,每当她展露笑颜,总如白花绽放,令人不由多看几眼。
赵忆棕早前便是自她的烂漫笑容中沦陷的。
夏宝是个爱揣测主人心意的,他见赵忆棕对刘绮瑶有意思,事后便将这事情知会小桂,令他在李都匀跟前放风,以离间他二人,使赵忆棕有机会。
那小桂被人要挟,虽知道这样会挑起事端,仍去了李都匀跟前道:“有件事,小的不知当不当讲。”
李都匀见他低着头,便知不是好事,道:“那就别说了。”
“可事关三娘子的名声,小的不报,恐对不住三郎君。”小桂道。
“说罢,甚么事情?”李都匀命令道。
小桂便假称:“小的上街给您买画纸,回来的路上远远见到三娘子与赵府的二郎站在一起,亦不清楚说了甚么,后只见三娘子接了赵二郎的鸟笼,小的——”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你去罢,别到处乱讲!”李都匀当时刚酒醒,心苦口苦,不耐烦地呵住他。
在李都匀屋外有个与小桂要好的女使名唤小真,那日刘绮瑶回来后与李都匀的拌嘴被她听了去,后她当顽笑讲与小桂,于是这“这同床异梦的亲”便是他报告夏宝的第二件事。
赵忆棕因而心中揣测,他二人的亲指不定有嫌隙,且李家曾到他家问过亲,若不然刘绮瑶也不会独自家去,因此命夏宝令小桂继续留心观察、有事来报。
他本只是打算偶尔见一见刘绮瑶便可,如今他已经开始不确定,自己的情感今后会如何收场。如同往常,赵忆棕虽身在花丛,但心却每常在想起刘绮瑶之时感到孤独。
人会对谁动心,是一件连自己也难以掌控的事情。
再说赵忆棕嫁到临安城的妹妹赵忆桐,她的夫君赵停泊果然如同她二哥所言,是一表人才。二人小时一起玩过,算得上青梅竹马,成婚之日亦是久别重逢,二人心中欢喜难以言表。
只是这人间美中不足时常有,他二人才成亲,才隔几日,皇帝便下圣旨,委派赵停泊西去驻守襄阳府,三月底将启程。
赵忆桐决意同行,但不只赵停泊不答应,赵停泊的父母亦不答应,因而二人虽大喜,却不免更忧,不知前程几何?因而倍加珍惜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
这四人,各有各不能言说的痛苦。元宵那夜同游,只是故事的开始。
那天,李都匀退了热,饭后说要出门散一散,他与小樟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雨后的黄昏,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他们到了西街,那时集市上已灯火通明,街上玩乐的、买卖的人络绎不绝。
李都匀想起刘绮瑶让他买一只鹦鹉,便留了心,见到卖鸟儿的摊贩,甚或问一问,主仆二人没有目的在街上行走。
经过梅花溪茶坊,李都匀一时兴起,便进了里面。
店里的伙计热情地招呼,将他往楼上引。
才一到了楼上,忽听见有人唤道:“李兄!”
李都匀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赵忆棕身旁坐着一个姑娘,旁边还有一个弹琵琶的姑娘,于是他朝他们走过去。
“赵兄,可巧又遇到你!”李都匀回道,暗忖怎么到哪里都能见到他。
“李兄,一起坐罢。”赵忆棕的桌子靠窗边,还空着两个座位。
“打搅了。”李都匀在他对面坐下来。
“怎会?难得巧遇。”赵忆棕的脸上挂着淡笑。
他刚一坐定,便有姑娘提瓶而来,道:“客官,看茶。”
李都匀看着她往盛放着茶末的盏里倒入沸水,然后将水瓶放到一旁的小桌上,接着拿出竹筅熟巧地击拂,直至沫起方才停下。她又道:“客官请慢用。”然后接了赏钱方才离去。
赵忆棕向那弹琵琶的姑娘看了一眼,她便停了下来,他道:“柳儿、枫儿,你们先回去罢。”
那两个姑娘一笑,齐声道:“是,奴家告退。”
当下只剩下赵忆棕和李都匀。
李都匀略觉尴尬,便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道:“水似乎不够滚热。”
“要换一碗么?”赵忆棕随口附和他。
“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且喝罢。”李都匀见他将两个姑娘支开,料想着他必有话要说。
赵忆棕:“成日里被家人逼着念书,只到晚上方有机会出来散散心,不知李兄可有这样的烦恼?”
李都匀:“自然是少不了的,应考的那些书,真令人头疼。”
二人相视苦笑,同为不爱念书的,自然很是理解其中苦楚。
赵忆棕:“只不过,李兄比我幸运。”
李都匀:“此话怎讲?”
赵忆棕:“最近你不是才大喜了,可不是幸运的?”
李都匀:“那是、那是!”
赵忆棕:“昨日,我在街上遇到刘姑娘家去,李兄何以没有与她一道?”
李都匀:“说来惭愧,李某昨日醉了酒,因而未能与她一起。赵兄,那日我大舅央求你将鹦鹉卖予他,你难舍所爱,昨日怎又将它赠予我娘子?”
赵忆棕:“这有何不妥么?我的鹦鹉,我爱给谁,不爱给谁一向没有缘由,全凭心情罢了。”
李都匀心中不是滋味,赵忆棕该不会是对刘绮瑶另有所图罢?思及此,他不由得心惊,口中却道:“并无不妥,只是让赵兄割爱,心中惶恐。”
赵忆棕:“区区鹦鹉,李兄不必挂心。再者,刘姑娘是个识货人,懂得珍惜的,故才相赠,若他人,我绝不让的。”
李都匀只觉得他话中有话,讪笑道:“你过奖了。”
赵忆棕:“李兄不觉得么?”
李都匀:“自然如此。”他心想,这赵忆棕莫不是在显示说他更了解刘绮瑶么?
赵忆棕:“刘姑娘不曾与你提过?她与舍妹很要好的,她二人从小一块顽,我与她亦算旧识,彼此相熟。”他故意夸大了事实,他与刘绮瑶从未到相熟的地步。
李都匀:“我娘子不曾与我提过这些。”
赵忆棕:“好好待刘姑娘罢,别再让她独自一人。”
李都匀:“那自然,李兄不必担心。”
李都匀忽觉得自己被赵忆棕看透,同时被他的语气逼得有些狼狈。
早前李家向赵家提亲,想必赵忆棕是知道的,因而,李都匀终于明白:他所说的“好好待刘姑娘罢,别再让她独自一人”应是在指明,他知道在自己心里,赵忆桐和刘绮瑶孰先孰后。
赵忆棕对刘绮瑶与自己对赵忆桐是一样的么?思及此,李都匀不由得一怔,愣愣望向对方,拨开这层迷雾,赵忆棕那闪烁的眼神中所掩藏的忧愁与寂寞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人世间这样阴差阳错的遗憾,目之所及皆是。爱而不得的伤心人,除了李都匀和赵忆棕,亦还有很多。
李都匀本想向他询问赵忆桐所嫁之人如何,却根本不敢开口、无从开口。这种倾诉无门、询问无方的苦闷,只能深藏心底。
向刘绮瑶询问就更不用说了,那样只怕会引起她的痛苦、误会。李都匀心里喟叹。
相比之下,赵忆棕还算幸运,他总算能知道刘绮瑶所嫁何人,甚或能赠她鹦鹉,以及偶尔再见。
而自己,与赵忆桐甚至连话都未曾讲过一句,李都匀觉得今生或许与她将不得再复相见了。
起先,他还对那只鹦鹉家来心有酸意,而此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能理解赵忆棕面上的那种表情了,亦不再多作计较对方对刘绮瑶的心意。
自己与刘绮瑶以后会怎样?李都匀暗想,只好以后再说罢。
赵忆棕:“李兄,喝茶罢。”
李都匀:“喝茶。”
二人闷闷相对,喝了几盏便散了。
在回家的路上,李都匀暗中决定,要在短时间内像读透书本那样去了解刘绮瑶才好,虽然说她不至于被赵忆棕抢了去,但李都匀不能忍受,刘绮瑶的爱慕者比他更了解她。
第13章
自李都匀风寒过后,他们夫妻二人度过了一段悠闲时光。李都匀既不再想念赵忆桐,也不再对赵忆棕所赠的鹦鹉耿耿于怀;刘绮瑶亦不再整天揣测李都匀对自己是否生情。二人每天相安无事。
刘绮瑶已经下了决心,决不再提周公之礼和生孩儿,免得李都匀再笑话她。
李都匀每每想进一步,却因本质上是个害羞、闷娇的,虽平时对刘绮瑶嘻嘻哈哈,然每每临阵退缩。
一个月以来,他们虽夜夜同床而眠,可二人仿佛忘了周公之礼那回事,每夜虽少不了玩笑、打闹,却每每点到即止,仿佛不约而同地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到了三月二十八那日,正是李都匀与刘绮瑶成亲满月的日子。
刘有金夫妇本欲亲自到李家看望女儿女婿,却得知亲家北上临安未归,他们便改了心意,命刘绮择夫妇代替他二人,带人携着贺礼到李家会亲。
那日天朗气清,是春末一个十分好的天气。李都匀忙着接待刘绮择,他二人早已忘记了鹦鹉之嫌,加之刘绮择带了一幅画,一幅字帖作为满月会亲的重头贺礼,画与字帖都出自名家,画乃是李成之作,字乃出自苏轼之手。
字与画是李都匀的心头所爱,只这两样礼物,便喜得他左一个“我大舅子最有眼光”,右一个“我大舅子最是疼我”,就快将刘绮择吹到天上去。
“只愿他日,我亦如同他二人,有如此作品留世,便不枉此生了。”李都匀自言自语道,目光停留在画与字帖之上。
刘绮择却只当他同自己说话,便接道:“贤弟青春年少,日后自大有机会。我看你的手笔,书法大有苏东坡之雄厚气势,画作不逊张正道之精细工整,假以时日则必有所成矣。”
“大哥谬赞,岂敢岂敢?”李都匀口中虽谦虚,但他对自己的书法与画作,确是用心而自信的,他亦志存高远,早立志于书画之上作为一番。
刘绮择并不像李都匀那样纯粹只是喜爱字画,他更多是作为一个商人而藏着名家字画,在他的宝库里,除了近代名家,年代更加久远的名家真迹亦有不少。
那李成的画作与苏轼的字帖,是上次李都匀回门时在刘家看得爱不释手的,刘绮择亦是一个疼爱妹妹的人,故今日特将这两样宝物带了来赠与他。
李氏夫妇虽未能回,然出发前便已经细细交代管家与年龄大的婆子,知会他们要如何如何操办,因而这宴席亦很是圆满,阖家上下,以及刘家众亲无不欢喜。
待诸事忙完,亲朋、宾客散去,刘绮瑶方有时间与李都月话家常。
“如今,我亦不知该唤你姐姐还是嫂嫂好。”刘绮瑶与李都月二人一同坐在阁楼上,她望着楼下的日渐葱茏的花草,幽幽说道。
“那有何难?在我李家你只叫我姐姐,到了你刘家再唤我嫂嫂,准没错的了。”李都月望着刘绮瑶,想到母亲以前所说的“姑娘家除了女大十八变,还会在成亲之后变得更美”,因而细细地看了刘绮瑶,却发现她除了发型之外,身上并无太大变化,依旧如同姑娘在家时,一身烂漫。
“姐姐既已嫁进我刘家,便是我们刘家的人,”刘绮瑶回过头,灿烂地笑起来,“要我说,今后便只能唤作嫂嫂了。”
“你也已是李家的人,不过就依姑娘说的罢。”李都月也笑,她不太在乎那些称谓,两家人能亲上做亲每令她很开心。
“这天气,我们该去放春的,再往后就要热了。”刘绮瑶挪了挪,避开照进阁楼里的日光。
“我是不能的了。”李都月向她招招手。
刘绮瑶便挨过身靠近她。李都月右手遮住脸颊,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悄悄话。
“啊啊啊……”刘绮瑶听完兴奋地站起来,跳跃着,“我就要——”
李都月慌忙起身,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刘绮瑶连忙挣脱,道:“嫂嫂和三郎一样,动不动就要捂住我的嘴巴。”
“我不许你大声说。”李都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