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都匀哑然。
刘绮瑶心中起了一个疑问:自以为嫁了一个文艺青年,莫不只是个假把式么?
要不要休夫呢?刘绮瑶神思。
第7章
待冷静下来,刘绮瑶遂觉得休夫想法不免太小题大做,李都匀一未离家三年;二未将她雇予他人为婢;三未逼她为。娼;四亦未犯。罪……
他既决定娶我,必是心中有我的。刘绮瑶自我安慰。
然而,她的这种想法马上便动摇了。新婚后的第一夜、第二夜,二人依旧合衣入睡。刘绮瑶本以为李都匀说的“待到三月下旬,你我方行周公之礼”只随口说说,未料他竟是认真的。
如同许多女人一样,刘绮瑶亦喜欢钻“他到底爱不爱我”这个牛角尖。
在成亲后的第二夜,二人躺下后,刘绮瑶便问:“三郎,你喜欢我么?”
“食不言寝不语。”李都匀答。
“你已开了口的。”刘绮瑶道,因为还不习惯新房,她每令春春留着灯烛。
“你可又是胡思乱想?”李都匀侧了身,面向她。
“我娘说,生孩儿也是能算时间的,我便想,你我迟迟不行礼,生孩儿的时间不对,阿婆会说我不是。”刘绮瑶左一个生孩儿、右一个生孩儿,实乃对生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亦不知生子之苦,又是无知无畏的。
“你就那么想和我生孩儿?”李都匀笑,这土豪女儿在家中到底得了什么样的教育,居然问得如此坦然,“说说看,你要生几个?我仔细记到心里账上。”
“你——”刘绮瑶料不到李都匀不正经,便向里侧身,背对了他,认定这李都匀顾左右而言他,必是不喜欢自己。
李都匀伸手拉了拉她的肩膀,道:“你快回答我。”
“闪一边去了,”刘绮瑶很不开心,“你不也没回答我的问题。”
李都匀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然而他不想回答。
与他心中才气型的赵忆桐相比,刘绮瑶自是活泼可爱的,加上为人直爽,且她样貌美过赵忆桐,只是,人的心便这么奇怪,情不知所起,越不能的越无法忘。
那北去的赵忆桐只怕今生未必能再相见,唯有在她成亲之后死心罢。李都匀在心中如此决定,到时候自当好好珍惜眼前人。
刘绮瑶听不到李都匀动静,便转回身,四目昏暗中生生撞碰。
“吓我一跳啊,”刘绮瑶嗔怪,“你怎不说话?”
李都匀没回答,向前挪了挪,不由分说将刘绮瑶揽入胸怀。
刘绮瑶挣扎了下,便乖乖地依在他的肩头了。
她的手搭到李都匀身上,加上她的秀发触到他的颈部,以及姑娘家身上的香气,李都匀开始心猿意马,不得不将刘绮瑶推开,道:“这三月天,好像更热了。”
“并不热。”刘绮瑶不谙世事,只当他是敷衍自己。
于是又赌气侧身,背对着李都匀,生着闷气,不过一会子便睡着了。
这边李都匀起身去倒水喝,她亦不曾知觉。
隔日巳时,刘绮瑶五弟刘绮峰带着两个小厮并两个丫鬟,到李府接新婚夫妇回门。
李家招待了李都匀的小舅子,管家的命人给跟来的小厮和丫鬟派了赏钱,时近午时,一行人便离了李府,回了刘家。
这刘家早已准备好午饭,一家人翘首期盼。刘老爷兄弟姐妹一共五人,加上姨亲表亲,家中人口远比李家繁盛许多。
那仗势,迎亲那日李都匀已有见识,因而一路上便做好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他们回到刘家,闹腾了将近一整个白天,亲朋方才退散,因天之将黑,况李都匀今日被人灌酒,已醉倒,刘绮瑶辛苦一番,才服侍他在自己屋中睡下。
尔后,她问她母亲今夜可否留家?
刘夫人见女婿已睡下,便唤来息妇,命她派人到李府传话。李都月当即写了一封短书,道明原委,遣了一个小厮,将信送去李府。
第二天李都匀醒来,想起昨日丈人合家上下竟无一人询问他读书之事,众人只问他日后打算如何赚钱、何以养家、家里可有贩海营商之类,令他倍感新奇。
他虽觉得酒后口干头痛,但心里却倍儿轻松,体会到土豪之家亦自有其生活之道,并觉得他们人人较自己家人更加乐观、开朗。
他伸了一个懒腰,料想着刘绮瑶便睡在旁边的床上,因而对着那床唤道:“娘子,娘子,我们该回家了。”不料无人应答。
屋外的丫鬟听到动静,敲了敲门,李都匀应道:“进来罢。”
一个黄衣丫鬟端着银盆,一个白衣的提着银壶,看样子早已候在门外。
原来,刘绮瑶早已醒来,她掀帐见李都匀睡得沉实,便没叫醒他,春春服侍她洗漱完,她便命丫鬟在门外候着,自己去见了父母。
刘绮瑶回门之前已经想好了的,既然李都匀说了,要到三月下旬才与她行礼,因此她便秉父母,只说舍不得离去,要在家中住上一段时间。
不料她的如意算盘立刻遭到她父亲一番斥责
“胡闹!”刘有金一听到刘绮瑶要留家,当下便拍了桌子,“适才出嫁的女儿,怎可在娘家久住?我恳请那赵知州,让你和他女儿一同读书、一齐拜师学礼,读到哪里去了?娘子,你看你养育的女儿,成什么样子?”
“我说刘有金,瑶儿只是我的女儿?”刘夫人明明知道刘老爷不过说话给女儿听,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女婿就睡在家中,你怎可如此高调?”
“娘啊,李家规矩好多的,而且——”刘绮瑶说着,看看了李都月,“嫂嫂,你可曾见过大哥的娘子?”
李都月摇摇头,她大哥李都泰是在京城成的亲,婚后再不曾回过泉州,她亦不曾到过京城,因而二人未曾相见。
“嫂嫂,你可别见怪,那姐姐总冷冷的、哀哀的,我想等她回了临安再过去。”这虽不是刘绮瑶不想回去的最主要原因,但却也不算谎话。
当下只有他们四人在,李都月不语,毕竟她做不得主,因而只劝道:“姑娘还是听话罢,你要不回去,阿舅阿婆为难,便是我弟、我爹娘也难做,等满月亲之后,你爱回来多久都成,不是?”
“爹爹啊,我——”刘绮瑶只好又求她父亲。
“你以前任性也就罢了,今儿你不听话,我把你的腿打断先,再绑了你,拖上轿子,抬到李家去。”刘老爷话刚落,便听到屋外传:“李女婿来了。”
“这可是能闹的?”刘夫人瞪了女儿一眼。
大家噤了声,换了笑颜。
李都匀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只觉每个人的面色好不奇怪,他不便多问,只是向他丈人丈母问了早安,便在刘绮瑶身旁坐下,刚坐定,便有丫鬟报道:“早膳已经备好。”
刘老爷便起身,李都匀跟随了去。后女眷随刘夫人去,男女分开用膳。
膳后回到刘绮瑶院中,李都匀准备请辞回家,便笑道:“娘子,我们趁早打道回府罢。昨日娘还命我们早去早回,怎料醉死,真不该的!”
李都匀心情好得很,在刘家无人管束,且刘绮择是很会玩的人,赏花逗鸟、听歌观画、斗鸡走狗无所不精,尤爱那瓦舍演出……所爱之观画,李都匀与他一拍即合,因而昨日二人聊得好不投机,并已约好,他日再聚。
“你也不必自责,我家那些亲戚,个个都是应酬场上的,你能禁得住多少灌溉?”刘绮瑶回道,“只是,我要家住几日,你自己回去罢!”
李都匀听到刘绮瑶这般回答,笑颜登时僵住,道:“你这样,丈人丈母可知道?”他一时间不懂,刘绮瑶何以如此。
“凭他们知不知道!”刘绮瑶一想到清晨被父亲呵斥,眉毛几乎倒立,“我在你家,不自在也就罢了,你也总欺负我!”
“娘子,讲话可要凭良心的,本官人几时欺负过你?”李都匀现在只想把刘绮瑶和和气气带回李家,因而哄道,“你只管说出来罢,若确真我便改了,没有不依的。”
“你莫在这里苍蝇采蜜装蜂了!”刘绮瑶本来心情欠佳,才被父母数落过,她虽亦觉得自己无礼,但一想到李都匀对自己无情,便觉得自己错付了,“才做过的事情,你怎那么快地忘干忘净?”
李都匀被说得越加懵懂,完全不明白刘绮瑶在唱哪一出,因而一筹莫展。
“你既不回李府,我便同你一起住下罢。我在我家,亦不自在。”李都匀说的乃是实话,自他爱管事的大哥从临安回来,他便觉得整个李府都变了味。
起先是屋宇整饰,李都泰坚持要装成临安清雅、别致的风格;其次是家中花草,李都泰认为平凡的花草与成亲的气氛不协调,便将许多种了多年的树木砍了伐了,换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精美植物;还有,最爱问李都匀读书之事的便是李都泰,他口头禅是令李都匀一听便倍觉头痛的“想当年我在你这般年纪……”李都泰不过年将三十,有时候说话却十分腐朽。
此外是李都泰的妻子。那亲王之女,到李家半月多,每日总弹琴,几乎从不见任何人,那琴音幽怨、低沉,令李府中闻之者无不愁闷、哀伤;……
那李氏夫妇是话少的,想着李都泰二人不过稍作停留,亦未对此多言。
李都匀将一切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已隐忍多时。
刘绮瑶见李都匀拒不承认,反而要同她一起留下,顿觉得自己被将了一军,感到无所适从。
“一起住下是什么意思?”她只想将他赶走,“我家不欢迎你。再者,哪有你这般无理取闹的!”
“娘子,你不必五十步笑百步!”李都匀见刘绮瑶语气已经不如适才那般强硬,“再说了,我喜欢你的院子,那刘大哥待我是最好的,丈人还说改日要带我下矿山,不如我们多住几日再家去,岂不两全?”
“李都匀!”刘绮瑶见他又开始不正经,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小的在。”李都匀满脸堆笑,他最爱看刘绮瑶杏眼圆睁的模样。
“打道回府!”刘绮瑶权衡一下,说道。
“娘子,有请。”
刘绮瑶甩了一下衣袖,向外走去,李都匀快步跟上。
二人拜别,在回府路上,李都匀道:“娘子,你可曾到过蕃客街?”
刘绮瑶摇摇头,以前每听她大哥说起蕃客街,却未曾去过。
“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去玩!”李都匀不想回家,昨日他听刘绮择将那蕃巷的趣味讲了一番,令他玩兴大起,便临时如此决定。
“好啊,好啊!”刘绮瑶雀跃拍手。
李都匀命跟随的小厮回府捎话,刘绮瑶也命春春先回。二人没了仆从,便像出笼的鸟儿,欢腾无比。
忽然,刘绮瑶小步迅速靠近李都匀,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挽他手臂。
李都匀下意识地将她甩开。
刘绮瑶赌气不睬他,李都匀时不时地看着她,暗笑。
“错路了,傻瓜。”李都匀喊住前面的刘绮瑶,待她回头,他指向右手边的岔路。
刘绮瑶便只好转身,跟着李都匀,不再走到前面。
即便是早晨,泉州城的街道亦是熙熙攘攘,号称“市井十洲人,海中万国商”绝非浪得虚名。
二人一路看,一路玩,不知不觉亲密了许多。
第8章
二人走走停停,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蕃坊,此街巷乃阿拉伯商客聚集之地,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
刘绮瑶、李都匀二人虽自幼便生长于泉州,奈何一个为女儿家,一个为文官之后,因此皆是初次造访宝地。
蕃客在泉州街上本不新奇,而此蕃巷与汉街不同,置身于此,刘李二人更似“蕃客”,登时,不仅街头屋宇变了一番模样,人种、肤色、衣物、语言皆大异于他处,各个商铺之中亦绝大多为舶来品,诸如犀角、象牙、琉璃、猫儿眼、珊瑚石、蔷薇石、黄蜡石;织金锦、驼毛布、兜罗绵、异缎……不一而足,难以计数,令人眼花缭乱。
街上流散异香,商客往来不绝。
“娘子,你可知这些蕃客来自何处?”李都匀道。
“听我爹爹说,这蕃坊中久居的商人多来自大食国,三郎,大食国在哪?”刘绮瑶常常听她爹爹讲海商之奇闻异事。
刘有金除掌管矿山之外,海商亦是其主要营利之道,刘氏家族自有大小海船数十艘,族中有人担任纲首,同时亦雇有船长,每年备足瓷器、茶叶,丝绸、铁器,土产等南下占婆、三佛齐国、阇婆国,亦有远至大食国,若沿途平安则每每盈钱无数。
“说你不知道,指你也看不见!大食国乃十分遥远,船舶乃需要海上飘摇几个月方可到达。很多大食客商需要时日周转,便久居于我们泉州,甚有很多人久居不归,在此成家立业。以前我在学堂,就有两个大食国的书生,很上进聪明,会作诗。”李都匀侃侃而谈。
“三郎,我听嫂嫂说,你很爱作诗写词,可真?”刘绮瑶想起他厌烦族亲问他学业,因此趁势发问。
“看心情。”李都匀见她转了话题,因没兴趣,便只简短回答。
一个蕃客牵着小孩,从他们二人中间走过,将他们生生挤远。
李都匀生怕刘绮瑶走丢,走到她身旁,便牵住她。
刘绮瑶心中吃惊,却不挣扎,只侧身朝身边的铺子中望去,道:“三郎,你看这铺子里的珍珠。”任由他牵着自己。
李都匀顺着刘绮瑶的手望过去,只见店中除了珍珠之外,还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珍异品。
“娘子,你可想要?”李都匀问道。
“不了,那珍珠链子也未免太粗大。”刘绮瑶转过身子。
二人又挤入熙攘的客商之流。游至午时,他们进了一家蕃客所经营的食店,那店家汉语讲得很是流利,而菜单却全无汉语。
“这是什么文字?”刘绮瑶问道,“好似豆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