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烦请遇瑶妹妹带路罢。”刘绮瑶今日又见到了一个话多聒噪的,因而笑着接了她的情,“只是妹妹知会家人一声方好。”
未婚女子出游的机会本就相对少,夏遇瑶一听刘绮瑶答应,便连忙转身推了推她的侍女道:“百灵,你快回去禀报我爷爷奶奶,就说我要带绮瑶姐姐她们去登那黄鹤楼望大江!”
那被唤作百灵的速速地去了,不到一刻钟之后方又折回:“太爷说了,即便姑娘夫婿没选上,然选亲宴已经备下了,故而请绮瑶姑娘务必赏光,今夜请来赴宴。”
刘绮瑶听了,不禁愣了一下,只见到夏遇瑶正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她,于是只好答应。
尔后她们一行在夏遇瑶和她侍女的带领下往黄鹤楼的方向去了。
刘绮瑶她们住的客店与夏家只一街之隔,而夏家与那石城山(今蛇山)亦不远,因而她们一行到山脚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彼时,虽时值盛夏,又是炎天午后,日光闪闪,然山下依旧游人纷纷。
黄鹤楼自古藉着自身的气势与文人诗词的描绘而声名远播,但凡到鄂州之人,无不前来瞻仰的,一为盛景,一为人气。
山脚之下,除了游人亦有很多贩夫,在这炎炎夏日,小贩或推车,或摆摊,或挑担……出摊的皆撑着巨大的布伞遮阳,售卖之物多不胜数,或饼或面;或米或糕;或肉或羹,不一而足。亦有各色的水果,以及不同的香饮:凉汤熟水、新鲜果饮、去暑雪泡等等……
“姐姐们,我们先去喝上一碗雪泡梅花饮罢,这么热的天,最适合那凉饮的,梅花饮是我们鄂州人暑天最时兴的。”走过一个撑伞列凳的大摊,夏遇瑶道。
赵忆桐正忙着擦汗,刘绮瑶一边应了,一边先一步躲到伞荫之下,道:“也不怎么见日光,只觉得又湿又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夏遇瑶听了笑道:“适才路上姐姐见那些敞衣袒腹的男子不是直皱眉么?我已见惯不怪了,若不热还算什么夏日呢?”
她们十来个姑娘一来,那果饮摊的三四张桌子一下子几将坐满,那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以及跟着一个姑娘,夫妇二人立即过来招呼。
不一会儿,那清清亮亮的雪泡梅花饮便送了上来。
姑娘们摇扇的摇扇,擦汗的擦汗,那摊主一家只盯着刘绮瑶看,以为她是城中出游的富贵女,以及那些路过的小郎君,亦只顾着看刘绮瑶,有的甚或相迎撞了个满怀。
夏遇瑶嘟着嘴酸溜溜道:“和绮瑶姐姐在一起,我哪怕连一道目光都难分得到!”
“那些呆迷的目光,要来做甚么?”刘绮瑶说着,喝了一口凉饮,果觉畅快了一些。
“妹妹,和刘妹妹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对这样的情况我早已木然了的。”赵忆桐说着,恰又有一个男子撞倒了他前面人的后背,“诶呦”叫了一声,惹得姑娘们和摊主一家哄然而笑。
“果真呆!”夏遇瑶把扇子往边上一放,气鼓鼓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凉饮。
姑娘们说笑歇了一会儿之后,喝毕凉饮,春春欲付钱之时被夏遇瑶拦住了,道:“当我这西道主是白来的么?”说着,那百灵已付了银钱。
尔后她们牵牵扯扯地向石城山上的黄鹤楼行去。
一会儿之后,她们一同登上了黄鹤楼,立高望远,江风徐徐而来,三个姑娘连排站着,其余人等亦各自赏玩。
无论走到何处,总是有人的目光追随刘绮瑶,然而她亦不以为然,只远远地眺望着江水。
“忽想起岳大将军的‘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许多地方,一走过就再无归来之日。”赵忆桐因想起她镇守襄阳的夫君,赵停泊亦怀有岳飞那样的雄心壮志,然而岳大将军尚且不能的事情,何况他?因而一腔愁绪。
“赵姐姐何以念起这伤怀的句子?”刘绮瑶站在她二人中间,她收回目光转向赵忆桐淡淡问道,“国破由来已久,只怕已无可扭转了!”
“只是一腔热望罢了。”
“你说岳大将军么?”
“我夫君亦是如此!”
“便如岳大将所言,这世间只有江山如故,时移世易,人事多变迁。”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刘绮瑶右边的夏遇瑶忽然探过头问道。
赵忆桐只笑笑,刘绮瑶答道:“适才赵姐姐念前人登黄鹤楼有感的词句。”
“啊——这黄鹤楼上文人墨客是最爱来的,不知道姐姐她念起的是哪一位的句子呢?以前我跟我哥哥们在家塾里学习,夫子讲过很多,原本我是个一见诗词就无比惧怕的人,是很抗拒的,但我爹爹只严格相逼,说不读诗书便会变成瞎子,还说我姨婆便是小时候不爱读书才瞎了的,小时候我竟相信了,故而发奋过,至后来学业竟比哥哥们更好——”夏遇瑶自说自笑。
赵忆桐和刘绮瑶觉得她说的事情并无甚么可笑的,反而是她单纯无邪、自得其乐的模样将她二人逗笑了。
“既如此,关于黄鹤楼的诗词,不知遇瑶妹妹最喜欢的是哪一句呢?”刘绮瑶问道。
夏遇瑶歪了歪头,只觉得自己将话说大了,“学业比哥哥们好”这种大话要是被她哥哥们听了去,只怕要被说上一辈子的,她苦苦地思索了半天,才回道:“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五月什么——,绮瑶姐姐五月什么,李太白写的。”因她料想着女子多不爱读书,刘绮瑶亦未必知道。
刘绮瑶见犯难的模样可爱,只笑着逗她:“姐姐是个不读书的,不知五月什么的,赵姐姐你可知道?”
赵忆桐推了刘绮瑶一把,揭穿了她:“你绮瑶姐姐是诳你的,快罚她!”
“好呀,绮瑶姐姐,你居然欺负我,快说来罢。”夏遇瑶跺着脚,撒娇道。
“是啦是啦,便是江城五月落梅花,适才你在山脚才说过这梅花饮是你们鄂州人暑天最时兴的,看来你把那梅花全喝到肚里去了!”
赵忆桐听到刘绮瑶犯调皮,没撑住噗嗤一声笑了。
“绮瑶姐姐你这嘴儿,长着是专门欺负妹妹的么?”夏遇瑶又嘟起小嘴儿,“姐姐你快也说一句来听听罢。”
“罢罢罢,适才妹妹说的是李太白的诗,他写的关于黄鹤楼的很多,不过此时我想到的却是‘万舸此中来’,”说着她复转身朝大江眺望,“今日站在高处望着江面上往来的船只,只觉得写实的这句很生动。”
“这样的么?”夏遇瑶亦望向江面,“赵姐姐呢?你也说一句罢。”
“现今我脑海里的是卢郢(音影)的‘登临一向须回首,看却乡心万感生’。”赵忆桐道。
“赵姐姐有心事的样子喔。”夏遇瑶听了,像被感染了似的,声音小了许多。
那一夜,她们应邀又去了夏家,他们家是好客的,亦不十分计较好事没成,照样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用为选亲所准备下的菜肴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亲朋及其刘绮瑶一行,及至快入二更方散。
最终又亲派人将刘绮瑶她们送回客店。
临别时,夏遇瑶道:“绮瑶姐姐,明日我要与你们送别,一定要等我!”
刘绮瑶点点头,别了夏家。
第55章
在襄阳的赵停泊收到了赵忆桐的来信后,心里喜忧交夹,喜不日即可与日思夜想的人相见,忧她一个弱女子要跋山涉水,又怕她遇到个什么不测,因而日盼着夜盼着,然襄阳又有军务缠着他,根本抽不开身。
因而他只暗中算着日子,越是如此,只觉每日过的越发慢。
及至过了七月中旬,一天,正在与人商讨事情的赵停泊忽听近身侍卫来报说有人带来了赵忆桐的消息,他听了大喜,以为是赵忆桐她们已到了襄阳,便即刻终断了那一场会谈。
及至出了屋他方清醒过来,按照赵忆桐来信中所提的路线,赵停泊算过便是她们沿途顺利,亦差不多要到月底方能抵达襄阳。因想着会不会是来人带来的是坏消息,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此前,李都匀在那一片山林中遇到归呈和,因他急着赶路,起先只是在口头上与他握手言和,心想到了襄阳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乃没打算与他深交,却未料到在那一路上,他们两人聊得还颇为投机。
一同上路后的第一晚,他们在客店中酒过三巡,归呈和的话渐渐地多起来。
“李兄弟,若你心中还在怨我之前对你背后出手,亦不必憋在心中,我看你老是心有所想的模样,若你不喜欢见我,便直说无妨,明日你我各走各的,亦不必因那山林里的事情,委屈自己同我一路!”
“归大哥,我今日在那林中所言的不打不相识乃是真心话,何以你要如此疑我?”
“我看你对我待答不理的模样,且因你那一声大哥,我已把你当作了自己的兄弟,对你知无不言,然我才看出你并没有真心将我当作大哥!”
李都匀直在心里大呼无奈,哪有这样叫了一声大哥变成了大哥的?!然想到他确是一个思维怪异的人,少不得问道:“我要如何,你才觉得我将你当作大哥?”
“看你是一个读书人的模样,这等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我说么?”
“小弟不才,请大哥赐教!”
“既是兄弟,必是生死与共,福祸同当,坦诚以待。我自见了李兄弟之后,以为你是个值得交往的,因而对你坦诚十分,你却连到襄阳所为何事亦不肯如实相告,这样你我还如何做兄弟?我只见你闷闷的,亦无法分担你的忧愁,如此,我亦无法做你的大哥,明日你我还是分道扬镳,各走各路罢!”
“归大哥,我已如实相告了的,我到襄阳确是要找人,只是不便与你细说,让你见外了,该死!”
“你要找何人?我既已是你的大哥,兄弟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我岂会不帮的?”
李都匀见他是个忠肝义胆之人,于是便解释道:“归大哥你莫见怪,因这是三言两语难以说清的家事,此前我才不得已长话短说。既然大哥想知道,那便别笑做弟弟的没什么出息,我千里迢迢从临安而来,是因为我娘子与她的姐妹一同私走,她为了送她的金兰姐姐到襄阳,生怕我不同意竟不辞而别,我得到消息后因放心不下,便马不停蹄的追了过来,然亦不知在哪里走岔了,明明是按她们行走的路线追,却没能找到,不得已只好赶往襄阳,好与她汇合!”
“我想认识李兄弟的娘子!”归呈和忽然大声道。
李都匀说得口干,举杯喝酒听到他那么说,口中的酒全部喷了出来。
“李兄弟你莫紧张,”归呈和大笑道,“听你所言,只觉弟妹的性格很合我的心,这般仗义且有魄力的女子,我想认识认识,你别误会。”
“我有什么好误会?”李都匀口中虽这般说,然听他解释一番心里却莫名地酸起来,只怕他见了刘绮瑶,会看到她更多的好来。
“既无误会,你怎不爽快地答应我?”
“你——”
“李兄弟,你还是信不过做大哥的罢?”
“我只是觉得面上挂不住!”李都匀已快要被气疯。
“这又是为何?”
“此前被你关在马厩里,回到家中被我娘子嫌弃。现今你却要见她,大哥你还是高抬贵手,饶过我罢。”
归呈和听了只哈哈大笑,道:“那件事是大哥做得不对,到时候我亲自与弟妹赔不是!”
“说来说去还是要见!”李都匀腹诽着。
“我们继续喝酒!”归呈和抬起碗道。
“喝!”
他二人后来还谈了许多别的事情。原来归呈和与他大哥乃是孤儿,他是由他大哥一手拉扯大的,因而此前虽然不太赞同他大哥私造兵器,然他实在不愿忤逆他,因而这些年里做了不少亏心事情。
归呈祥落网之后,归呈和虽一面担心,一面想救他,同时却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且后来他大哥劝他离了这一行,因此他才决计从军,以施展自己的抱负。
他将这些毫无保留地说与了李都匀。
尔后李都匀不知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渐渐地卸下了防备,亦将自己对前程的苦闷说出来,说自己虽有志于字画,然今时却尚无所收成,亦不知道坚持下去前路如何。
……
归呈和比李都匀大不了大少,二人都正是踌躇满志的年轻人,他们今后的人生虽不见得会有交集,然而二人那对今后人生的憧憬和信心不足确实共通的,且他们都是忠于自我之人,明白自己所欲、所不欲。
他们不知不觉喝到三更方回屋歇息。
隔日又继续一起策马奔向襄阳。
在那一起同行的五六日时间里,他们越来越发现彼此是可交之人。
李都匀是那种慢热的性格,及至信任一个人之后,他赤诚的、友好的、重情重义的一面便敞露出来,于是与归呈和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襄阳,他们没费多少工夫便打听到了赵停泊。尔后他们到客店里歇了一夜,隔日才去请见。
赵停泊出来见到了李都匀和归呈和之后,因不认识他们,故而未先开口。
“这便是我们赵将军,你二人有什么事快说罢!”说话的是适才去向赵停泊传话的侍卫。
“见过赵将军。”李都匀先开口道,“鄙人李都匀,是尊夫人金兰妹妹刘绮瑶的夫君。”
因赵忆桐在此前的来信中提到过,来路之中有刘绮瑶相陪,他见李都匀的话对得上信中的内容,便又进一步问:“李兄,幸会!不知她们如今到了哪里?”
李都匀尴尬地挠挠头,道:“实不相瞒,我并未与她们一道,而是快马追来的,听你的语气,想她们还没到襄阳罢?”
赵停泊叹了一口气,道:“她们走水路,算起来应尚未到鄂州。”
“六月二十五那日,我只比她们晚两个时辰出发,却没能够在建康追上她们,按理说我们快马应是比她们早到建康的,因而在那等了、找了几日亦无何音讯,因而才决计到襄阳来寻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