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七月一日,一大早他们主仆三人便策马往襄阳的方向去了。
宋金两国虽对峙,然境内却却处相对和平的状态,因而他们三人西行一路泰平,直至过了鄂州,在经过一片山林之时,茂密的树丛中忽地窜出十来个山贼,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伙人的叫嚣吓得马儿嘶鸣后仰。
为首的是一个胡子茂密的人,他道:“识相的,把马儿和钱财都留下来便放你们过去,若不然休怪刀剑无眼!”他一说完,其余的人哄乱附和着。
李都匀见他们衣衫破旧,补丁累累,料想着他们并不是惯常的恶匪,因而道:“你们生活艰难,不去找官家救济,却在这里为非作歹,惹出官司你们还要不要你们的家人?”
“废话少说,你们要钱还是要命?”那大胡子叫道。
“要钱还是要命?”他的跟班声音疏落,底气并不足够。
李都匀并未理会他们,对身旁的小樟和小桂道:“我们闯过去,他们拦不住我们的。”说完“驾”的一声,双腿夹了下马肚朝拦在前面的人群闯过去。
小樟和小桂亦立刻驾马跟上。
那十来个拦路的人一时间被唬住,反应过来之后纷纷避让。一瞬间李都匀先穿了过去,小樟和小桂紧随其后。
李都匀只听见人群叫嚣,直到那群人的声音远了些才转回头,却只见跟在后面的只有小樟一人。
原来小桂适才因落在最后,心里畏缩了一下便被那为首的大胡子逮住了机会,已被他拽下马,连同他的马儿一同被那群人给控制住了。
李都匀不得不拉住缰绳,踟蹰不已。
那群人只绑着小桂,远远地与李都匀他们对峙的,什么都不说,仿佛料定他不会甩手走开。
小樟见李都匀调转马头,担心地叫道:“三郎君!”
“你快到前面的城里报官,我在这儿拖住他们,快去!”李都匀说完,驾马折回。
小樟听了命,朝前飞奔去了。
他转回到那群人跟前,道:“你们别敬酒不吃,待会儿官家来了是不会如我这般客气的!”
“兄弟们,把他拽下来!”那大胡子一边拿绳子绑小桂,一边命令道。
于是七八个人围过去,却又怕被马儿踩到,都没敢太靠前,他们只围着李都匀转圈圈,并鬼吼鬼叫着吓唬他的马。
李都匀将背上的剑拔。出来,那些山贼无一人敢冲向前,只是不停地胡乱叫,好让马儿受惊将他甩下来。他知道此时不能冲动,只能尽量与他们拖延时间,等候援兵。
然那大胡子将小桂绑稳之后,利索地跨上劫来的马,他持着一把长矛,驾马冲向李都匀,大胡子的那些跟从一下子有了气势,叫声更大了。
李都匀调转马头,冲出他们的包围,他绕过他们向小桂冲去。
那大胡子看出他的意图,亦立刻调转马头冲了过来。
李都匀救小桂失败,又与他们继续周旋,他见那大胡子手持长矛,因而不得不总是避开他。
“捡石头打!”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这一句。
大家果应声弯腰去捡石头,随后便有大大小小的石子向李都匀掷来,那些飞来的石子虽很少击中他,但却打到了它的马,令马儿惊乱不已。
李都匀想着继续避让不是办法,因而猛地向那大胡子冲去,那大胡子没料到他胆敢冲向他,在他愣住的瞬间,李都匀已从自己的马背上跃起,扑向尚未反应过来的大胡子,两个人应声掉落,尔后缠打起来。
就在其余的人准备冲过去助那大胡子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那些人本是胆小的、迫于生计才出来拦路抢劫,他们都知道劫匪一旦被抓便要充军,因而其中最机灵的一个听到那阵马蹄声便立即窜进树林里逃了去。
其余人等见那人逃跑,以为是适才逃走的人请来了救兵,慌乱之中根本不用脑子,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跟小樟去的并非一个方向,大多人都跟着窜到树叶里,逃命去了,只剩下三四个人尚犹豫要不要上前助那大胡子一臂之力。
而此时那群骑马的人已经到了他们身旁,并拉住了马,那一行约有七八个人。
李都匀尚在与那大胡子打着,他们二人看起来是李都匀占上风,然而大胡子是青壮年,又是乡野村夫,力气更大一些,也并未彻底败下阵去。
“你们还不快滚,要等着被抓去充军么?”一把将大胡子推开之后,李都匀尚顾不上去望那些骑马而来的是何人,只想先将眼前的麻烦人物吓走。
那大胡子一愣,心想再缠下去确实占不到好处,便道:“我们走!”说完转身朝林深之处跑了,顷刻间那些山贼走得一个不剩。
“李兄弟,好好好,好一个狐假虎威!”
李都匀听到那拍掌声及说话声,只一瞬便想起这人来,他一转身,果见说话的人正是归呈和。
第52章
“你亦算得上是虎么?”李都匀不屑地说道,他只在心中纳罕,怎地会在这千里之外的山林中遇到归呈和,可不是狭路相逢么?同时想着要不要为此前之辱雪恨,然此情此景,对他实是不利的。
“适才你不是借我等吓走那些人?”归呈和在马背上笑着,“能把敌人吓走的,可不就是虎威?”
李都匀亦不管他那调侃的语气,只反问道:“你怎知道我姓李?”接着兀自走到小桂身边,为他解开绳子并令他去将马儿牵来。
“我不光知道你姓李,还知道你叫李都匀。”归呈和在马背上看着他,笑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之前我抓你是为了高兴罢?”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李都匀因他大言不惭地提起日前之事,不禁怒从心起,“且我亦没丝毫兴趣听你在这里废话。”
“此前我还寻思着你怎么没寻来,特意在家中等了将近一月,原是离了临安。今日你我相遇在这千里之外的荒野里,算是前缘未了。且我看你心里对我旧恨未消,要报仇便来罢!”归呈和说着,跳下马,将缰绳交给身旁的人。
“你带着这么多人出现在我面前,想要像上次那样欺负我便直说,亦不必说得好似自己送上门,做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还想挣正义名声?”李都匀才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与他交手,因而只用话语羞他。
“你的仇家只有我一人,和我带着的人什么相干?我几时说过要让我的弟兄同我一齐出手?”归呈和并未中李都匀的语言圈套,接着又对他的弟兄道,“待会儿我和李兄弟出手,你们一概不许插手,听到没?”
马背上的六七个人全答了是。
李都匀急着继续赶路,不欲与他们纠缠。
“罢了,我与你亦算不得么么深仇大恨,且现今我有要事在身,加上适才确是因你们出现,那些人才跑了的,便抵消你我之间的恩怨罢,归大哥你就不要闹了!”李都匀道,一来他才与那大胡子贼人较量过,耗费了很多气力,此时与归呈和交手根本没有胜算;二来他心里牵挂着刘绮瑶,根本没心思啰嗦太多。
“好,既然你叫我一声归大哥,那老虎我不做也罢。”
李都匀听了简直哭笑不得,那不过是他随口一叫而已,他却当真了,只觉得归呈和是个纯粹之人。
“你我不打不相识!”
“李兄弟,我们确是不打不相识。”归呈和哈哈笑道,“如今我亦无继续隐瞒你的必要,你有所不知,此前我抓你是由于我大哥因你大哥被抓。”
李都匀见他主动提起,便顺势问道:“那后来为何你又将我放了?”
归呈和便将他与他大哥之间的事情细细地说与他。
“原是如此,我大哥果然料对了。”李都匀听完说道,拱手道,“因我有要事赶往襄阳,归大哥你我前嫌尽销,后会有期!”
“真巧,李兄弟,我亦是去襄阳的。”归呈和听了又爽朗而笑,“我们一道走罢,看来你我二人是真有那做兄弟的缘分。”
尔后他们都上了马,李都匀和归呈和的马儿走在最前面。
在行进的路途中,归呈和说出了他前往襄阳缘由。
原来,因他大哥归呈祥是个懂兵器的,因襄阳那边缺人,最终他被改判充军,职掌兵器制造和修理以抵罪,去的正是襄阳军营。如今他亦要赶去襄阳入军,一来想弃暗投明、一展抱负;二来亦能就近照顾他大哥。
尔后他又问李都匀到襄阳的缘由,李都匀并未与他详说,只道去找人。
他们说说笑笑,走了约一个时辰便遇到小樟带着二十来个官兵,大家说了一番,便转身一同往襄阳方向去了。
再说前几日到了芜湖的刘绮瑶一行,她们在芜湖歇了一天,及至六月二十九日午后,那两位女飐果真亦换上男装,尔后八人一同登上租来的客船,扬帆离了码头,开始向西而去。
那客船离了芜湖城,时而穿过原野,时而穿过山间;偶经村庄;偶经闹镇;时不时地与顺江而下的船只错身而过,又时不时地遇到渡江或者打鱼的小船……
沿途风景种种不一,青山绿水美不胜收。
七夕那日早晨,刘绮瑶独自站在船头,兀自拿出李都匀给她的同心结定睛看着,那时船恰好拐过山弯,驶进被晨光照耀的区域,山谷瞬间变的光辉灿烂,她只将手中的同心结对着照过来的光亮举高,在日光下,那同心结红得夺目无比。
“妹妹,在想什么?”不知何时,赵忆桐来到她的身后。
“姐姐,今日七夕。”刘绮瑶悄悄地收起了手中的同心结。
赵忆桐见她不欲说,亦不追问,只道:“悲哉哀哉,去年你我共度七夕也便罢了,如今你我既已嫁为人妇,未料今夜竟依旧亦是姐妹二人一同乞巧。”
“那又何妨?”刘绮瑶回眸一笑,“今时不同往日,适才姐姐亦说我姐妹已嫁为人妇,算起来我们各得如意郎君,老天已待你我姐妹不薄。试想这世间的女子,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织女,一年之间与她相爱之人亦只有一个七夕,姐姐此去便能与你夫君长相厮守,你说,你我可是女子间少有的幸运儿?”
赵忆桐哑然,一会儿才道:“姐姐自愧不如,妹妹总是能够看到明亮的一面。”
“姐姐无需相比,你自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若非要比,姐姐的温柔贤德、琴棋书画哪一样不胜过妹妹的?”
“向来总是妹妹哄我开心?”赵忆桐感激一笑。
“我见到姐姐开心,便亦是开心的。”
山风带着江面的水汽吹来,吹淡了她们脸上的离愁与倦容。
她二人一同在船头站了许久方才回到船舱。
到江州(今九江)那日因遇雨,故而她们又在那城中逗留歇了一两日,及至天转晴朗方又启程,后面一路或晴或雨,或顺风或逆风,倒也算得上平安畅通,及至鄂州时已进入七月下旬。
因她们到达鄂州那日没能租到马车,车行说要待到明日方能同时出租三辆远途车,于是她们一行不得不寻客店住下来。
那鄂州是她们离开江州之后一等一的大城,因见有时间,刘绮瑶是个爱玩的,她便对赵忆桐道:“赵兄,李太白曾在鄂州留下很多诗作,最广为流传的便是黄鹤楼送别孟浩然,今日你我既到了此地,若不去游黄鹤楼,简直对不住我爹爹曾总是罚我抄他的作品了。”
“既如此,我们便去罢,那么多典故的地方,确实该当一游。”
“我最喜欢‘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一句。”
“我却更喜欢崔颢的‘白云千载空悠悠’。”
在等待午膳的时间里,她们说说笑笑,全然忘了连日以来的疲惫。随着越来越接近襄阳,赵忆桐的精神亦越来越好。
刘绮瑶却因为挂念李都匀,偶尔难免分心。
她们在客栈里用过午膳之后,大家都回到房间里换了一身新衣裳,此行她们都只带了男装,后又向店小二要了一份鄂州的地经(地图),便开开心心地去了。
然她们此行并未能如愿,才出门不久,去路便被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年轻男子挡住了,刘绮瑶是个爱热闹的,她绕到人群背后,看到楼台上布置的一团红喜,发现原来是一个大户今日要抛绣球选亲。
“要我说不加选择地在大街上抛绣球太风险了些,若是绣球被个缺胳膊少腿儿、抑或是嘴歪鼻扭的人抢到亦要嫁么?”刘绮瑶转身对后面赵忆桐说道。
正在这时,一个娇俏的红衣小娘子抱着绣球出现在楼台上,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街道上举手跃跃欲试的众男子,一时间人群便沸腾起来,将赵忆桐回答声压住了,她想要叫刘绮瑶快快离开这里,免得被人挤到。
刘绮瑶站在人群后面,看向楼台,只见那小娘子对着她笑,她便也回以笑脸,只是不似其他人一样举手欲接绣球。
尔后她收回视线转了身,欲再离人群远一些,好看清楼台上的小娘子会将她手中绣球抛给谁。
“姑娘、姑娘,”春春对着刘绮瑶喊道,因着急她亦忘了刘绮瑶穿着男装,只本能地继续唤道,“姑娘,姑娘你仔细些,那小娘子一直在盯着你看呀!”
人群实在过吵,春春的话刘绮瑶根本听不见,这时,人群随着那在楼台上移动的小娘子,亦左右移动着,她跌跌撞撞地,只顾着挤过人群想往旁边走去,就在闪躲挤过来的一个男子时,猛地转过身,因余光看到有东西向她砸过来,她下意识举起手,一把将它接住,及至回过神才发现那红红的一团似是绣球,吓得她一把丢开。
在众男子去哄抢被刘绮瑶丢开的绣球时,那大户家的厮儿已经向她围过来,一起向她躬身道:“郎君有请!”
刘绮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他们推推拉拉带进去。
登时,哄闹的人群安静下来,尤其是好不容易抢到了刘绮瑶丢开的绣球的男子,见厮儿们将刘绮瑶带进去,只呆住了。
其余人等见刘绮瑶的模样出挑、俊美,有的赞、有的叹,更多羡,只有赵忆桐她们慌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跟进去却被厮儿们拦住了。
及至众人散尽,她们还在大户的门外继续忧心地张望着,不知被驾进去的刘绮瑶现今如何了。
春春已急得跳脚,直道:“赵姑娘,我们要不要去报官?”
“春春你莫急,且再等等看,这种事情官府怎么会管?”赵忆桐按住春春,她自己亦慌得没了主意,“待他们发现带进去的是女儿家,想来会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