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面——七宝酥
时间:2021-03-09 09:16:44

  张其然淡淡回:“被人打的。”
  医生不再言语,望回电脑屏幕:“你先查个血常规。”
  “一定要查吗?”张其然问。
  女医生停下按鼠标的手:“一定要查。”
  张其然:“能直接给我开药吗?”
  女医生靠回椅背,好整以暇:“那你来医院干什么,外面24小时大药房多得是,哪里买不到退烧药。”
  张其然回:“我不知道什么药退烧效果最好,你能告诉我吗?”
  医生被逗笑了:“我也不知道什么药最好,我只知道对症下药。”
  张其然无言以对。
  见他讷在那,医生问:“你是查一下,还是出去买药?”
  张其然迟疑片刻,站起来道了声谢,离开诊室。
  三点的市中心,像个嗑嗨了的女人,没有一点休眠的意思,霓虹光团闪烁不休,是深夜虎视眈眈的魅惑眼睛。
  夜风燥暖,张其然漫无目的走了许久,才看见一间没有打烊的大药房。
  柜台后的售药小妹正在招呼另一位顾客,见他进来,分出一点目光问:“你有什么需要?”
  张其然走到她跟前:“有退烧药吗?要最好的。”
  小妹下巴微抬,示意他身边的客人:“他手里这个就挺好的。”
  “是效果最好的吗?”张其然瞥了眼那药,又问。
  身边的男人笑出了声。
  张其然这才完全注意到他,男人一身黑,黑T黑长裤,还戴着黑色的鸭舌帽,一些灰色的发梢从帽檐刺出来。他并不年轻了,却没有中年男性普遍的臃肿萎靡,肩膀尤其挺括,不看他长相会以为他还跟自己差不多年纪。
  他也正看着自己。
  男人瞳色偏浅,眼角纹路也让他看起来格外温顺。
  男人望向柜台小妹:“给他也拿盒这个,一起多少钱。”
  小妹点点头,弯腰取药。
  张其然只觉莫名,马上拦住他:“不用。”
  男人说:“我请你。”他说得相当自在,像在请一个有眼缘的小孩吃一根冰棍。
  张其然说:“我不认识你。”
  男人回:“我也不认识你。”
  张其然不喜欢贪小便宜,尤其是来自陌生人的小便宜:“让我自己付钱。”
  男人不再勉强:“行。”
  说完拿起自己那盒药走了。
  张其然也结了账,一边读着盒子上的说明书,一边朝外走。
  一出门,张其然就停住脚步,那个古怪的男人居然还在门外。
  他冲他笑了笑,显而易见,他在等他。
  张其然立即产生了不太令他舒适的联想,他头更疼了,直接蹙眉说:“我不是gay。”
  男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才说:“我也不是。”
  张其然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男人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张其然抵触道:“关你什么事。”
  男人依然笑得很得体,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样东西:“这是我名片,你对演戏有兴趣吗?”
  张其然一怔,扫了眼他夹在指间的那张名片,借着光,隐约可见影视公司字样。
  他没有伸手去接,仍戒备地僵在原地。
  他怀疑他目的不纯,却又莫名紧张,讲话不由有些结巴:“我……我对演戏……”
  男人似乎料到他会否定,打断他道:“我不是骗子,也不算星探,只是刚好遇到你,看你很舒服。”
  张其然瞥瞥他眼睛,读出了一种认真与诚恳。
  “你活的不舒服吧。”男人指了指自己脸,示意张其然面上的伤。
  风吹过,张其然抽了下鼻子,没有说话。
  “当然,世界上也不存在完全舒服的活法,”男人又把名片往他跟前移近一寸:“当演员也是,但至少,这些伤这些疼都不会是真的。”
 
  ☆、4
 
  “晟真影视
  艺人总监
  崔鸿”
  张其然躺在床上,反复把玩着这张名片,默念上面的职位与名字。
  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
  可他还是不太相信。
  刚吃下去的退烧药起效了,张其然浑身冒汗,他把名片压回水杯下边,决定先睡觉。
  不到六点,张其然就醒了,他完全退了烧,整个人舒适了许多。
  窗外鸟雀啁啾,他把那张名片抽出来,看了又看,仿佛为了确认它是个实体。
  昨晚回家路上,他已经在手机上搜过这家公司,很明显,它是影视行业的金招牌,百科介绍堪比一张摆满精品的展示柜,许多耳熟能详收视率高传播度广的影视作品都出自这里。
  为什么找他?
  张其然忽然不能理解。
  刷牙的时候,他反复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自幼时起,他的确被镇子里长辈夸过生得漂亮、长得好,但来到这座城市后,走在街上,他只能算满目金粉之中的一粒砂尘。
  张其然套上T恤,想要拎起那件黄色的制服马甲,可手指却在半空停住。
  无数个骄阳暴雪,繁花枯叶的日子里,他都坚持着,坚信总有一天,它能换回尊严。
  可昨天下午,他又心灰意冷绝望无援地把它摔在脚下。
  张其然握拳收手,掏出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
  城市的通讯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有人拼命往外攀爬寻求机缘,有人悠闲地悬挂在那里,似乎一动也不用动,都有猎物送上门来。
  这个昏昏欲睡的午后,靠在沙发上的季惊棠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正在玩手游,瞥见上面的“甜心芭比”四个字,她眉心微皱,接通电话,立马切回游戏。
  季惊棠在游戏里装好弹,开腔便是甜丝丝的像裹了层椰蓉的嗓音:“爸比——”
  对面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棠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消息。”
  “什么呀。”
  “我给你找了个戏。”
  季惊棠坐起来:“真的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季惊棠嘴角的弧度已经收不住了,直接在游戏里自雷,想要专心致志听电话:“什么戏。”
  “一个网剧。”
  季惊棠垮下肩,撅着小嘴难掩失望:“就网剧?听你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制作电影呢。”
  “但是是大公司。”
  “哪个?”
  “晟真。”
  季惊棠的兴趣回来了点:“哇——我好喜欢。”
  男人笑了。女孩的反应很让他满意。
  季惊棠又忙不迭问:“那我什么时候去剧组呢。”
  男人说:“别急,这两天得走个试镜流程,表面功夫总要做好的。”
  “啊?这么麻烦啊?”季惊棠翘起脚面,盯着那片转好的烫伤,像一朵狰狞的玫瑰花。
  “小事情,我已经交代好了,你露个面就行。”
  季惊棠睫毛扑闪两下,委委屈屈:“好吧……”
  “你脚受伤了?”
  “啊,”季惊棠有点惊讶:“你看到我朋友圈了啊。”
  男人说:“我怎么会看不到?”
  季惊棠眼帘半垂,讥诮地翘了下嘴角。
  “最近有没有好好待在家里?”男人又问。
  “当然有啦,”季惊棠卖力地撒着娇:“每天像个等骨头的小狗狗一样等您的短信和电话,天天都望眼欲穿,就想一座……望夫石欸——”
  男人还是笑着:“和luka一样么?”
  季惊棠一顿,瞥了眼地毯上呼呼大睡的比熊犬,扯着嘴角,勉力笑起来:“你怎么知道啊,你是不是特别想我,在客厅偷偷装了个监视器?”
  “被你发现了?”男人附和着她的玩笑,末了问:“今天在家吗?”
  季惊棠沉默一秒,保持住甜腻的语气:“我在不在你看不到吗?”
  男人心情大悦:“好好等着,今晚我去你那边。”
  挂了电话,季惊棠丢开手机,明艳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坐起身,半晌没有动作。空无一人的偌大客厅里,光影流转,冷气强劲,白色纱帘被风鼓起,像是游荡难安的魂魄。时间流失得悄无声息,快到夕阳西下,季惊棠才回魂般站起来,走向了盥洗室。
 
  ☆、5
 
  季惊棠化了个心机韩系裸妆,她要面试的女二本是个普通人家女孩儿,在酒店当前台,机缘巧合遇见了贫民贵公子男主,从此深陷其中,逐渐黑化成白莲花,恣意插手主人公之间的感情。
  戏份重,人设也鲜明突出,如果表现得当,可以顺利为她圈波剧粉。
  季惊棠对着敷完粉饼,啪一下合上盖,换上裙装,出了门。
  她本身五官就极为出色,皮肤跟白搪瓷一般好,略施粉黛只算是锦上添花。
  明星与普通人的区别多在于此,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灰蓬蓬的霾,忽而有束洁白柔光。
  季惊棠就在这样的惊艳注视里,施施然迈入了华晟的面试处。
  这层楼有道很长的走廊,通明敞亮。
  面试间的门虚掩着,边上坐了三四人,都是来面试角色的,有男有女,赏心悦目。见有人来,他们纷纷望向季惊棠,打量着她的外形气质,并各自在心底将她划分到劲敌那一栏。
  却不知,这是一条早对这片水域游刃有余的鱼。
  季惊棠不紧不慢,只是在长凳坐下,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她并不着急进场,反正祁先生早已帮她打点妥当,她也只是来露下脸背几句台词,跟一帮子上不了台面的争先恐后,反倒显得自己低级。
  她玩了会手游,仍觉得无聊,便舒展了下细白的手臂,眼波不经意往边上一瞥。
  走廊尽头,正有个人往这过来,他白T黑裤,最为简朴的穿搭。季惊棠未多留意,以为是公司里哪位工作人员,待他走到近处,停了下来,身形逼压,她才再次仰头。
  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怎么会是他?季惊棠心下生惑,余光在他周身转了一圜。
  男生手里拎着个看起来鼓囊沉甸的黑袋子,她视线一顿,微扯嘴角,送外卖的,哈,可不就是个送外卖的。
  季惊棠并不打算与他“相认”,只维持着原本姿态,腰杆笔直,颈线柔媚,整个人像是湖光之中遗世独立的白天鹅。
  不想这位外卖员却主动与她打招呼:“季小姐,好巧啊。”
  他嗓音干净,是少年人特有的无垢声线。可季惊棠却如同不小心沾上了泥点子那般,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而后迅速调整好表情,灿然扬眸:“好巧。”
  她此刻才得以看清这男的面貌。上回他被打的鼻青脸肿,汗水又糊了满脸,还穿着颇为可笑的工作服,她根本不想拿正眼瞧。
  今天再见,收拾清爽了,倒是人模狗样,但她并不打算与他多话,一是她今儿个胜券在握情绪尚佳,二是身处公开场合,她可不想惹是生非。
  她微笑着问:“又来这送外卖呀?”
  她稍稍咬重那个“又”字,也不知他听没听清。
  男生没有搭话,她只看得到他下巴与漆黑的眼睛。
  季惊棠敛目,继续平视前方,视他如团空气。
  只是男人的目光与影子始终罩在她头顶,她能清楚察知到。她难受到极点,像是坐进了一坨稠糊的鼻涕里。
  好在他手机响了,眼下粗旧的帆布鞋终于一动,男生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季惊棠嘘了口气,听见他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我到了、好好、我在外面等你。”
  吱呀一下,面试间的门从内推开。
  门内走出个男人,季惊棠双眼顿时亮了,因为他那头标志性的灰发。
  他是崔鸿,业内的王牌经纪人,没少带出过当红小生流量花。因为祁先生,她曾有幸同他一张桌子吃过饭,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季惊棠当即起身,端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朝他走过去。
  她恭敬叫他:“崔老师,您好。”
  灰发男人正朝别处看,听有人叫,目光来到她身上,辨认几秒,确定自己不认识,便直白问:“你是哪位?”
  “我是祁先生……”季惊棠放低声音,组织着措辞,尽量简单又合适地介绍自己。
  “哦哦——”崔鸿恍然大悟:“是你。”
  季惊棠愣住,失落一闪而过,她都没来得及自报姓名。
  崔鸿挂起亲和的官方微笑:“你等会啊,我这还得面个人,”他冲着不远处招手:“这呢,小子!往哪看呢!”
  季惊棠回头,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请得动崔老师大驾。
  她豁然震在原地,走过来的,就是那个送外卖的男孩子。
  崔鸿一见他就笑,对他很是热忱:“你手上拎着什么啊。”
  男生腼腆笑着:“我特地让我妈寄了些家乡土特产。”
  崔鸿敲他背:“出息,拿这贿赂我?我还图你土特产呢,剧本背熟了吗?”
  “还行。”
  “还行是几个意思啊。”
  “……”
  他们相谈甚欢,声音渐远。
  吱呀,门一下拢上,将一切隔绝。
  季惊棠立在原处,走廊白光惨淡,她周身如坠冰湖,满脑子都是方才男生进门前稍稍回首望向她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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