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惊棠冷冷撇唇,打字:今天拍戏好累哦,没力气……
想了想,她删光内容,将群屏蔽。
她已经开始拍华晟的戏了,更上一层楼,再跟这帮子后脚跟混在一起纯属自降身价。
关掉微信,季惊棠拉下眼罩,蒙好毯子,准备专心睡觉。
半个钟头后,她被丰富诡谲的大脑打败,下床翻箱倒柜,一无所获后,她重新拿起手机,给助理弹语音。
对方显然刚被吵醒,语气惺忪:“什么事儿啊……”
季惊棠没好气说:“什么事儿?我药呢。”
助理问:“什么药?”
季惊棠说:“安眠药。”
助理回:“你不是说耐药了没用了吗,我就没带。”
“没用你就不带吗?”季惊棠气得丢了手机。
她穿上薄至半透的开衫,慢悠悠踱下了楼。
电梯里空无一人,大堂里亦是。
在沙发上枯坐了几分钟,除了能用口罩上方的眼睛与前台互瞪之外,季惊棠便没了任何消遣,她心态略崩,起身跑向花园。
正值盛夏,花枝攒簇,血红饱满的蔷薇层叠怒放,在浓叶中盈盈欲坠。
季惊棠立在花墙前,任暗香浮于鼻端。
她摘下口罩,用力嗅了一下,吸入一丝不合时宜的烟味。
季惊棠回头,发现不远处有一星火光,忽明忽灭,而吸烟人身影黢黑瘦长,好似巍峨的孤岭。
定神辨认之余,光点亮了他的眉眼,季惊棠双眼陡然一圆,在一刻间戒备起来。
居然是他。
在思考要不要与他不咸不淡打个招呼时,男生偏眼看了过来。
他或许早注意到她了,眼底不起涟漪;又或许,天色过暗,他根本没认出是她。
不,他绝对认出她来了。
不然怎么会一直看着她,以“时荣”面对“张幼菱”的那种——宣判般的高高在上。
过了会,他不再目视,敛眼看起了手机。
真把自个当个角色了。
季惊棠暗哼,转头要走,身后倏地架起一道挑衅:“跟我对戏让你睡不着觉了么?”
男生冷冽的声音像片冰,贴来她背脊上,也冻住了她步伐。
季惊棠眉心微紧,随即展平,她回眸笑笑,装没听清:“什么?”
那点光不再逗留在他脸边,而是被他夹于指间,坠至身侧:“你应该想不到眼前的一切吧。”
“是想不到,”季惊棠直面他,接下他们之间的隐形战书:“要委屈自己跟演技这么差的人对戏。”
张其然睥着她:“我当然比不上你,跪舔惯了没点演技什么行。”
他话里有话,季惊棠一惊,想想又释然了:也不奇怪,圈里从不缺各种嘴碎爱嚼舌根的孬种。
所以她没否认:“你跟崔鸿不是?上次试戏唯唯诺诺的样子我还记得呢。”
张其然神态稳定,淡漠的话语混在烟里飘了出来:“那还记得听见我是男主角时内心的感想吗?”
季惊棠深吸气,风轻云淡:“抱歉哦,忘了。就只记得你是个送外卖的。”
张其然眉梢微挑:“自力更生,不比你高级?”
季惊棠声调略扬,讥讽:“勉强看出点儿高,高级是一点看不出来。”
“再怎么说,我都是有个人价值的,”张其然看着她,像在看一只内在空旷的纸天鹅:“而你呢,离了男人什么都不是。”
“靠男人怎么了,怎么就不是我的个人价值了,”季惊棠微勾起唇:“男人就是拿来利用的啊,就个方向盘罢了,我才是那个决定目的地的人,你看这不是戏到手了?”
她接机嘲讽:“有的外卖员不也因为我那点姿色手段都愿意浪费时间帮我遛狗吗?随随便便抱一下就硬了,都不知道要怎么动……是哪位啊,这会狗仗人势敢在我跟前跟我叫板了?那点运气悠着点花吧,不可能永远光顾你,小心哪天不够用了,就再也盖不住你天生的穷酸气了。”
张其然定定看她,不语几秒,揿灭烟,离开原地。
—
接下来几天,季惊棠戏份没少,但失眠情况并未因为忙碌而产生任何好转,她只能见缝插针地回酒店小憩。
这个中午,刚打开客房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双腿交叠坐在桌前的祁宾白。
全黑的polo衫并没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带来任何显瘦效果,他转过头来,一脸乱颤横肉顿时让屋子里盈满了肥腻的气味。
“棠棠。”粗粝的大嗓门一出,这种气味就更加具象了。
卸妆回来的季惊棠徐徐绽开比白色郁金香还要清丽的笑容。
“你怎么突然来了?”她本能似的捏起嗓子,凝眉嗔道:“我都没化妆不好看……”
“没事,你就站那。”祁宾白淡淡一笑。
季惊棠马上乖巧立定。
男人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到她身前时,季惊棠半眯起眼,将投怀送抱的姿势就位。
可男人不似以往买账,当即扬手。
暴怒的巴掌迎面盖下。
季惊棠不防,直接被甩坐到地毯上,她左脸颊火辣辣地烫起来,因剧痛双目涌泪。
刚要启齿问几个字,季惊棠腰侧又被狠踹一脚,伴随着锃亮尖头黑皮鞋一道掼入体内的,除了力道还有男人含混的骂腔:
“臭婊/子!”
季惊棠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位去了右边,忍不住扶腰重咳。
脸颊不知何时湿透了,迷离中,她慌忙搂抱住男人粗壮的小腿,不管他怎么挣都不松手,好像台风天的一只虚弱小雀,只能死衔一根草茎求生。
她已分不清这一刻的哭饶是真是假:“别打了,爸爸,好爸爸,别打了,求你了……”
有温热黏糊的东西唾到季惊棠鼻梁上,好似从天而降的鸟屎。
惊惧恶心之余,她根本不敢抹去,只能继续死抱住那条腿——她能仰仗的唯一支点。
祁宾白怒不可遏:“我助理今天收到了一段录音,你怎么形容我的?方向盘?老子花钱养你,给你吃穿,给你找戏,原来就是个方向盘?那你又算什么东西?母狗都不是,狗还知道谢主护住,你呢,满口放的都是什么屁,戏也别给我演了,今天看我不打死你!”
闻言,季惊棠哭容僵住,浑身冰透,臂弯随之脱力。
祁宾白见状,得机收腿,躬身一把拽起女人头发,听她痛得嗷嗷乱喊。
刚要再发泄几脚,门板上突地传来动静。
房内两人顿住,一时无声。
祁宾白问:“谁?”
门外人说:“送外卖的。”
祁宾白垂眸俯视:“你点了外卖?”
季惊棠当然认得出这个声音,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嗯。”
门外人似乎并没有帮忙的打算,只在离去前字正腔圆地出声:“季小姐,你的鱼汤面我放门口了,祝用餐愉快。”
☆、10
季惊棠的角色很快被另一位跟她风格类似的女星取代。
她因外力重击肋骨断裂,无法再参与拍摄,只能被迫离开剧组。
然而,这些痛苦在电视剧官博对外宣称的公告里,只是一纸轻描淡写的“意外摔伤”。
居家养伤的那三个月,季惊棠在各个社交软件里销声匿迹。
被赶出富豪花园的她,不得已搬回了家。
家在城郊,非常陈旧的小楼,光照差,渗水漏电是日常。环境致使她的伤病恢复期更为漫长,尤其每天还要忍受母亲的白眼与苛责。
她通常躺在床上,不吱一声,也不动一下,像一枝灰败凋零的白茶,一条苟延残喘的丧家犬。
季惊棠的母亲好赌,虚荣,拜金,除了母亲秾丽的眉眼,季惊棠亦遗传到了她八成个性。
女儿大部分的收入,都被季母在牌桌上挥霍一空。
家里的经济来源从此切断,得知前因的季母指床破口大骂,叽歪了很久。
而季惊棠大脑放空,听不进完整一句话,只能抓住部分关键字眼,“不肖、“败家”、
“当鸡都不会”。
季惊棠勾唇一笑,麻木到懒得追究到底是谁促成了眼下这一切。
能简单下床走动的第一天,季惊棠晒到了久违的日光。
靠在窗边的她,白得像只濒死的女吸血鬼,与此同时,她也在微博上刷到了《时间的荣光》这部剧的初版片花。
热评第一并不意外,女一号郁乐的粉丝霸占高地。
但季惊棠没想到的是,第二条就是有关张其然的内容。再往下翻,两位主演各自的评论数量竟难分伯仲。
看来,短短几个月,华晟已为他营销出不俗的人气。假以时日,指不定就能与这位流量小花一较高下。
娱乐圈的更迭就是这样,昨日可立高台,今日也能泯于尘埃。
季惊棠心潮跌宕,急切地去搜张其然的微博,他已经是百万红V,认证“华晟艺人,代表作《时间的荣光》”,微博内容寥寥无几,又很官方,却都拥有过万的点赞。
当中自然有水分,这在圈中约定俗成,但跳跃式上升的超话数据与排名足见他确实积累到了一定的粉丝基础。
而她自己的微博呢,早已蛛网遍布,无人问津。
季惊棠翻看着稀稀拉拉的几条私信,都是粉丝发来的,有关心她身体状况的,有告白她的美貌与演技的。
季惊棠翻来覆去地看,涌出泪花。
这是她伤病后第一次产生这样强烈的泣意。她死按住鼻子,以免发出更多含混而脆弱的声音。
可怎么也撑不住了,她侧抵在窗台边,任由自己涕泪横流,嚎啕大哭。
—
半年后,季惊棠路过一间餐厅,从高挂墙上的电视机里,瞥见本应属于自己的“张幼菱”在被另一个女人演绎。
说好的网剧,因可观的播放量与飙升的口碑升级为上星剧,继而又创下不错的收视。
立在玻璃橱窗外,她看到了与之对戏的张其然。
同时,她也看到了那些因入戏一眨不眨的食客们,那些轻吁“时荣好帅啊”的身穿校服的女孩们。
荧幕里的男人明显比戏外游刃有余,短短几幕,已与角色融为一体。
崔鸿眼光果真毒辣。
可惜她却没有张其然那样的好运气。
只能用过去的积累从头开始奠基。
季惊棠在市区一间最贵的酒吧工作,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场所,是她依旧投机,依旧势利。
过去她在类似场合结识了祁宾白,难保不会遇见第二个祁宾白。
领头介绍起她都会加上一句,“她以前可是个小明星呢。”
那些身份不俗挥金如土的客人才会讶然抬头,打量起她来,如在审视盘中餐,杯中酒。
今夜,她又和另外三个女孩被领入包厢。
蓝光如海底,季惊棠身着带亮片的吊带短裙,好似闪闪熠熠的鲛人,媚眼如丝,迷惑众生。
宽敞的沙发上只坐了两人,在身畔同事突起的骚动里,季惊棠瞧清了左边那位,眼底也因此擦出惊亮的火星。
男人坐在那里,黑色衬衣,一边手肘撑膝,另一手则端着杯子饮酒。
他喉结轻而慢地滚动了一下,之所以能看清这些,是他领口微微开着,看起来散漫,闲适,举重若轻。
曾经的拘谨消失殆尽,不到一年,他从木讷穷困的士兵晋级为王公贵胄。
红能养人,财能定气,所言不假。
动作间,男人衣袖上的每一处褶似乎都恰到好处,从容如此。
直到他扬眼——
季惊棠毫无防备地与他四目相对。
她惊愕,他平静。
季惊棠心跳乱了拍,从未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与张其然重逢。
几个钟头前才在电视里看到的人,只字未言,可他不动声色的傲慢已是对她的最大凌迟与羞辱。
她听见领头在介绍她资料,似在推荐一件衣物,材质外观都贴上价格,只等顾客垂怜下单。
而以往安之若素的内容叫季惊棠无地自容,她只能目视正前,不苟言笑。
领队谄媚道:“大明星,你喜欢哪个啊。”
熟悉的嗓音指向自己身处的方位,在问她名字:“她叫什么?”
领队笑着:“小棠啊,海棠的棠,是不是很漂亮,她以前还跟你是同行呢。”
她以为张其然还要再戏谑几句,可他没有多问,只勾手示意她过去。
季惊棠无法视而不见,她快速冷却下来,清理好情绪,朝他走了过去。
原本只想在张其然身畔落座,不料才到跟前,就被男人捉住手腕,猛一扯,便跌坐到他腿上。
包厢里响起花痴的惊呼。
一道而来的男人也抚掌大笑,说张其然有点东西。
季惊棠抿唇陪笑,略僵硬。
张其然眼微垂,留意到女人微攥的拳。
“怎么了,小棠,”他轻念她花名,拇指捻进她湿热的手心:“见到我这么紧张?”
季惊棠心魂欲裂,深深吸气,改姿势为跨坐,把他想象成别人或一棵树,攀住他双肩。
张其然纹丝未动,任由她近在咫尺地瞪向自己。
他眼睛一向明亮,也一向危险,透着狩猎前的思路清晰。
季惊棠双目同样清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戒备的语气惹人发笑,张其然揽住她,指腹于她腰侧,轻薄地往上摩挲,直至她肋部:“还痛吗?”
男人言语不乏关切,动作却如信子舔舐。
冰凉的毒意渗透身心,季惊棠巧笑,努力使自己的回答脱离硬邦邦的介意:“不痛了,谢谢张大明星的关心。”
“岂止关心,”张其然倾身执杯:“是不是更该谢谢我,让你真正做回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