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剔亮逼人的桀骜,以及,一瞬报复过后的恶意满满。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随缘更,拿来调剂的
☆、6
季惊棠站在门外,却仿佛被关进冰箱里,森白灯光投射下来,她周身鸡皮疙瘩。
她惊惑地揣测着所有可能,为什么那个送外卖的可以跟崔鸿勾肩搭背如同老友。
他们的阶层分明千差万别,是天上月与沟中蝇。
可脑中不断翻涌闪现的那个眼神,在反复提醒她,这只苍蝇踩来她秀美的发上了,还得意地嗡鸣。
季惊棠难以置信,一步步走回长椅。
她整个人都虚浮起来,像一簇泡沫,像一脚陷进了海绵。
她开始回想那个人的长相,在心里努力描摹,却仍然没个完全清楚的全貌,季惊棠根本没仔细端详过他。
他配吗?
唯一能撼动她的,就是他刚才的眼睛,它们漆黑明亮,像嗜血的鹰隼,渲满复仇的快意。
季惊棠依稀记得,这个男孩长得还算不错,是一种板正的面相,甚至蕴含着一丝不容冒犯的清贵。
当时在派出所调解时,民警说他只有十九岁,她还不太相信,不是因为他老气,而是因为他的五官颇具故事性与矛盾性。
季惊棠把它们归咎于穷酸的书皮,贫民窟的表现力。
就是这种故事性与矛盾性,获得了崔鸿的青睐?
季惊棠不信,他们这个圈子美人如云,随处可见,长相是最值钱也最不值钱的东西,崔鸿见多识广,还会为这等货色折服?
她都想象不到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而且据她所知,崔鸿非出柜人士,家有娇妻,还有一双儿女。
季惊棠完全困惑了。
她想想泛起委屈,取出手机,敛眼给祁宾白发微信。
女人后颈依旧直立,她不喜欢低头,尤其在外人面前。
季惊棠很少直呼金主的全名,平时都乖顺温驯地叫他爸爸,爸比,老祁,完美符合他的取向与他的年纪。
偶尔为之,多半是她有了小脾气。
季惊棠急速打着字,洁白的耳廓渐变成粉色,像一瓣花,可见她内心多么气急败坏。
棠棠:祁宾白,崔老师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你怎么安排我的,气死人家了。
女人连发泄都是婉转的,更近于娇嗔。
这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奴颜婢膝的条件反射。
她恨透这个男人了,做梦都想摆脱,可在这座城市,她能赖以生存,维持体面的唯一来源仅只有他。
她是他秘密花园当中的一朵玫瑰,是生是死,全凭他心情灌溉与培育。
她只能想方设法对他吐蕊怒放,讨好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富有园丁。
季惊棠等了少说三分钟,微信框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那句话形单影只,毫无力量,被冷落在那里,恰如此刻的自己。
季惊棠按灭手机,也把心火一并拧熄,接受失望,这是她相当擅长的事情。
季惊棠抿了下唇,瞥了眼附近几位等待的面试年轻男女,他们已不再注意她。
这一刻,她觉得她完全融入了他们,都是泯于尘埃的可怜人,渴望机遇之手把他们捞起,托放到白日下。
这些幻想,皆是虚妄。
真正被眷顾的人,早被请进分界线内。
就那个人,那一眼,激起了季惊棠意识深处的无尽自卑,她变得微渺,光芒尽敛,男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在她心脏上留下火辣辣的指印,他扇去了她的画皮,迫使她残缺的内穰无处遁形。
她费尽心机,步步为营,还不如个送外卖的。
季惊棠鼻酸,感叹命运不公,悄无声息地咬牙。
她攥紧了手,死死盯着那扇门,视线能将它凿穿。
也是此刻,办公室的门又被从里打开。
好像豁开了口子,那些熏眼的情绪干冰得到了缓冲,季惊棠一惊,熟练地在眼底切换上柔光。
崔鸿从探出头,接着是手臂,他冲她揽手:“你进来。”
季惊棠微怔。
崔鸿读出她神情,点点头,微笑:“对,就你,过来。”
她旋即起身,心一下子被吊高,她又呼吸到了上层的清新空气,这感觉真好。
季惊棠轻盈地前行,被一贯绅士的崔鸿请入门内。
一进办公间,她下意识去找寻那个送外卖的,他坐在沙发上,也望着她,神色漠然。
男生的坐姿并不惬意,也非泰然,相反还有些拘束正经。他拿着剧本,像信徒手捧一本圣经。
季惊棠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种格格不入,一种对新世界的敬畏和忐忑,这种发现让她在短时间内找回平衡。
短短一瞬,季惊棠轻飘飘别开目光,又变回蔑然的公主。
崔鸿在桌边随意坐下,问她姓名:“你叫?”
季惊棠吐字清晰:“季惊棠。”
崔鸿对照着表格:“名字不错,是本名?”
“对。”季惊棠嫣然一笑。
“你父母很会。”因为这个响亮又不乏柔美的名字,崔鸿多看了她两眼,女孩的外形无可挑剔,纯中带欲,也难怪祁宾白看得上。
崔鸿问:“看过剧本了?”
季惊棠道:“对。”
“知道自己演谁?”
“张幼菱,女二号。”
崔鸿单腿点地,笑了笑:“你外形还是很适合的,是我们想要的样子。”
他回头看一旁的女制片人,找认同:“你看呢。”
那女制片人颔首:“季小姐是很漂亮。”
季惊棠知道她,是一位业界大佬的女儿,年纪轻轻就乘风而上当制片人,出产过一部口碑不错的都市片。
她莞尔垂首,谦逊收下赞赏。
崔鸿拿起桌边剧本,“打算来哪段?”
季惊棠回:“张幼菱知道时荣真实身份后,去他宿舍表白那段。”
时荣是这部剧的男主角。
这一场戏里,虚荣拜金的张幼菱知道了时荣并非一位简单的门童,而是家大业大的时家私生子,她深更半夜闯入他寝室,向他表白,说自己被富商看上,威逼利诱,不堪其扰,不如把身体给真心喜欢的男孩。她为自己编织了一身楚楚可怜的无辜外衣,真实意图却是色诱勾引,当她流着泪在时荣面前一件件褪去衣衫,时荣早已看破不说破,只是怜悯而讥嘲地替她穿回去,婉拒了她。
这是季惊棠精挑细选的一场戏,冲突性强,如果发挥的好,她将是张幼菱的不二人选。
女制片人挑了下眉:“哇哦,那段表现力很强。”
许多年轻人过来试戏,会选择比较中庸,不易出错的剧情段落。
季惊棠的选择,让崔鸿有了些许刮目相看,他本以为她是个花瓶,与那些背景雄厚带资进组的女孩儿们无异。
崔鸿弯弯眼睛,扬高手中卷着的白册子,望向沙发方向:“张其然。”
“在!”男孩像个初出茅庐的士兵,在给连长答“道”,又像个猝不及防被课上点名的男大学生,声音仓促干净。
季惊棠在心里轻嗤,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崔鸿问:“这段你也背了吧。”
男生回:“背了。”
崔鸿下巴一抬,手腕一折:“过来。”
她听见皮质沙发的窸窣轻响。他的步伐在向她靠近,季惊棠登时如芒在背。
下一刻,崔鸿轻描淡写一句话,再度把她的体面扒剥干净,她从孔雀变回手足无措的秃毛鸡:
“这是我们刚定下的男主演,就这段,你跟他对下戏。”
☆、7
仿佛有开水浇到脸上,季惊棠在顷刻间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为什么会是他?
华晟在搞什么?
她为什么要挑这段戏?只是为了自证演技?
心里有一片沸海,女人无措地拷问着自己,直到张其然站来她面前。
男孩个头很高,季惊棠掀睑一瞥,她发现,他的鼻骨是一种不易亲近的高耸,形如孤山俯瞰。
俯瞰。
她不该联想到这个词的,明明不久前,他还只是门外的一坨泥巴,谁都可以踩在脚下。
察觉到季惊棠的走神,崔鸿问:“季小姐,怎么了。”
他友善地微笑着,试图拉近两位年轻人之间的距离:“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小子吗?其实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他是新人,叫张其然,你们正好趁此机会认识下。”
季惊棠迅速整理好情绪,主动伸出一只手:“你好,季惊棠。”
张其然下颌处的肌肉微不可查地动了下,亦抬手握住。
她的手白嫩柔滑,他的手干燥粗粝,带着故意为之的强势,仿佛在上铐。
季惊棠几乎是一瞬间感受到了侵犯,她试图挣脱,却被他牢牢掌控。
他一字一字念出自己的姓名:“张其然。”
每一个字,都像山体塌方之后的碎石,存在感极强地敲打在她耳膜上。
暗潮涌动,季惊棠绷了下唇,刚要抽回,男生已快她一步放开。
她手背肌肤泛红,季惊棠轻捏起手指,也圈匿起那些忿懑。
崔鸿仍在介绍着这位新进的心头好:“他很年轻,20岁都没有,之前是素人,还要你带着点。”
季惊棠弯了下唇,是长年累月精心计算好的弧度:“哪会,张先生能被内定说明演技不俗,我还是个学生,有很多不足,还不知道谁带谁呢。”
女制片人迫不及待想看道二人表现,击掌打断:“崔老师,你就别急着拉郎配了,对两场戏就熟起来了。”
崔鸿说:“也是,那开始吧。”
制片人掀了下剧本:“就从张幼菱进房间开始吧。”
季惊棠点了下头,深呼吸,交叠的手缓缓松开,开始找寻感觉,让它们引导自己入戏。
男孩的声音遽然从面前传来:
“找我什么事?”
季惊棠一愣,这个反应让她看起来有些不专业,因为她的对手早已置身角色。
但这点不能完全怪她,因为光是这句台词,就足以让她吃惊。
这场戏在深夜,发生在男主被女二吵醒之后。
一句普通的台词,却能从中听出喑哑,倦怠,不耐烦,有着被搅乱睡眠后的真切传达,亦不乏对来人的厌恶,与剧中男主的心理状态完全吻合。
面前这个人,非科班出身,却天赋惊人。
季惊棠毛骨悚然。
她怵然抬眼,这一秒钟的低卑,连她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她听见自己绵柔低婉的声音:“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你。”
“说吧。”
季惊棠鼻头微红,皙白手指无措地绞着:“时荣……我……”
张其然敛着眼,睑底微明。他居高临下,如在施恩。
“你……”她昂起脸,双眸潋滟,惹人垂怜:“你知道陈锦华么。”
张其然点了下头。
季惊棠气息变得急切,她微微喘着:“他一直想包养我,总明里暗里骚扰我,我实在受不了了。他说我如果不愿意,他都可以用强……”
话音刚落,一滴清泪自她脸颊滑落,“你帮帮我。”
张其然凝视着她水灵灵的哀婉小脸,波澜不惊:“我要怎么帮?”
季惊棠抬手,拭了下脸:“你当我男朋友,好不好?”
她在乞求,“我就可以拒绝陈总了。”
张其然道:“陈锦华是那种你说有男友他就不会再来骚扰的人吗?”
“不!他就不是人!可如果……我被他强迫,我不如死了算了,”她找到男人手臂,小心翼翼牵拉起他袖口:“如果你愿意,你要了我,好不好?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时荣,我只喜欢你,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要来找你,因为我就只有你一个选择了,我不想委屈自己。”
她哭得梨花带雨,柔柔弱弱,每一句都如轻羽撩拨人心。
张其然盯着她,想拂开,却又被她换双手缠住,女人的胳膊像不死不休的白蛇。
张其然照着剧本里安排的那样,稍稍用力,毫不留情挣开了她。
“时荣……”男人的名字,在她口中仿佛也淋满了水。
季惊棠抽噎着,她面孔素白,整个人如同将融的雪,任谁见到,都只想快点抔起:“你别拒绝我好不好,在希曼工作这几年,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信赖的人……哪怕只是用这种方式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我也愿意……”
她泪流不止,仓促地解着那些并不存在的纽扣,衣衫,空气在她的演绎中变得具体。
一瞬间,女人仿佛真的衣衫尽褪,周身仅余洁白胴体。
张其然喉头涌动一下,他完全被她牵引。
他被关进一间狭小密闭的淋浴房,热气蒸腾,面前只有这个表里不一的蛇蝎美人,以泪眼挟持他身心。
早前读到剧本时,他曾想象过这一段,季惊棠的展现,远比他脑补的要让人动容。
张其然尽快找回知觉,他蹙了下眉,别开眼,双手抬高,慢条斯理地替她拢起“外衣”,好像在对待一件寻常物品,
季惊棠在他的动作里变得错愕,难以置信:“时荣……”
她加重哀求语气。
男人绷着下颚,冷静摆出送客态度:“我帮不了你。”
季惊棠咬紧红唇,再度落泪。
就在众人以为这段戏已收尾结束时——
女人忽的往前一迈,一头扎进张其然怀里。
男生眼底一震,手臂惊诧地悬停。
季惊棠环抱着他腰部,长指陷入他绷紧的背脊。这样亲密无隙的贴近,让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