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君侧——沉水沉沉
时间:2021-03-12 09:55:16

  宋鸣立刻皱起了眉, 冷了声音问:“好端端的, 怎么会死了?可查清了是何人所为?”
  秋兰忙不迭地点头, “回陛下,奴婢已查清了,是长公主身边那个寝奴所为。奴婢去时,他就站在那猫的尸体前头, 刀子还扔在一旁,铁证如山。”
  说话间,身后的太监已将那猫儿的尸体呈上前去, 掀开盖布的一角,露出了里头还沾着血的绒毛。
  周围坐着的贵女们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胆子小的,甚至已经以扇遮面,不忍去看。
  宋鸣的神色越来越难看,生辰宴上见血,可是极为不吉利的兆头。
  他的目光落在裴溪故身上,斟酌了半晌,才缓缓开了口:“敢杀长公主的爱猫,还让夕韵的生辰宴上见了血,必得重罚才是。”
  宋夕韵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戏谑地勾起唇角,附和道:“父皇所言正是,一定得重重地罚他。”
  她将“重重”二字咬的极狠,眼中满是嘲讽,唇角勾起愉悦的微笑。
  裴溪故咬着牙,抬头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奴走到那儿时,长公主的猫已经死了,并非是奴所杀。”
  秋兰忙道:“陛下,奴婢亲眼瞧见是他动的手,只是来不及阻拦,才酿成此祸。”
  宋鸣眸光愈发幽深,他慢慢地转着手中的酒樽,淡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么?”
  一直未出声的赵皇后听了这话,连忙轻轻拽了下宋鸣的衣角,附在他耳旁道:“陛下,这奴才毕竟是栖迟身边的人,要不还是等栖迟回来,问过了她的意思再作处置罢。”
  宋鸣迟疑了下,她这话说的没错,如今栖迟不在,他若就这么处置了她身边伺候的人,怕是会惹了她不高兴。
  可是……
  宋鸣皱眉扫视了一圈四周,今日这御花园中,来的客人少说也有一百多位,眼下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他堂堂九五至尊,万人之上的君王,不过是处罚一个奴才这样的小事,若是还要等栖迟回来再作决断,岂非太没面子了些?
  他这一辈子最看重的便是颜面二字,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更是不能失了皇家的威严。
  思及此处,宋鸣轻轻咳了几声,撂下手里的酒樽,沉声开口道:“这奴才杀了长公主的爱猫,又让夕韵的生辰宴上见了血,如此种种,乃忤逆之重罪。”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赵皇后见他这是即刻就要处置了裴溪故,慌忙拦住,扯着他的袖子低声道:“陛下三思,臣妾听闻这奴才似乎颇得栖迟喜欢,陛下罚归罚,但是好歹得顾着栖迟,别……别下手太重了。”
  她知道宋鸣管束宫人一向手段狠辣,而宴上见血又是他最忌讳之事,这一罚下去,怕是得没命了。
  她这一提醒,宋鸣倒也冷静了几分,原本想行杖刑,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带他下去,即刻行烙刻之刑。”
  这烙刻之刑也算是大夏前朝时的几大重刑之一,顾名思义,便是用烧的滚烫的铁刃在人身上刻字。因其滋味实在痛苦,宋鸣便常常用此刑罚来威吓宫里那些犯事的奴才,只是真正受过此刑的还没几个。
  那侍卫闻言,似有些不敢相信,犹豫了一瞬才低头应下:“属下遵旨。”
  赵皇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这烙刻之刑虽说极其痛苦,但好歹不会要了他的命去。
  裴溪故被两个侍卫押着离开了御花园,身后只寂静了片刻便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喧嚷,一片觥筹交错声中,隐隐可听见有人说着些“陛下英明”之类的奉承话。
  他冷笑一声,蓦地加快了步子。
  *
  刑房内。
  裴溪故跪在一张刑架前,脖颈被身后的侍卫狠狠押着,连头都抬不起来,浑身酸痛的厉害。
  “张大哥,快些动手吧,行完了刑,咱几个还得回去当差呢。”
  那侍卫一边抵着他的脖子,一边不停地催促着。
  张侍卫从火架前取过烧的通红的铁刃,端详着裴溪故清瘦的面容,忍不住叹了一声:“瞧你这身子骨,定是受不住这刑的。”
  裴溪故低垂着眸子,淡淡道:“我受的住,你只管行刑就是。”
  张侍卫听了这话,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少年挺直着身子跪在冰冷的石地上,鬓发散乱不堪,模样十分狼狈。
  只是再狼狈,也掩不住那一双清澈的凤眸中如野狼一般的桀骜不驯。
  他不服气。
  张侍卫心底默默叹了一声,还是无奈地举起了手中的铁刃,轻声道:“我是奉命行事,你也别怨我。”
  他打量着裴溪故的身子,又道:“你这副好模样,若被烙上了字,实在可惜。左右今儿也没旁人在这,我就与你行个方便,这烙字的位置,便由你自己来选吧。”
  裴溪故顿了顿,忽而抬起头来,问他:“那这烙什么字,也可由我自己来定吗?”
  “这烙刻之刑,一般都是烙一个奴字在身上。”
  张侍卫转身回到火架前,背对着他把手中的铁刃又烧了一遍,“不过你若想烙别的字,也不是不可以。”
  裴溪故咬着唇,低头思量了许久,终于低声开口道:“那就有劳张大哥,替我烙上‘栖迟’二字。”
  张侍卫闻言,惊的险些把手中的铁刃掉进火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溪故,提高了声音道:“寻常人烙上一个字便痛的昏死过去,你竟要烙两个字?我只怕你会疼的大半条命都丢了去!”
  “我不怕疼。”裴溪故抬眸,眼神竟是异常的坚定,“只要能烙上这两个字……多疼我都受的住。”
  张侍卫神色松动了下,迟疑道:“只是,这长公主的名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刻的……”
  裴溪故平静道:“我是长公主的奴,整副身子都是她的。在身体上烙下她的名字,又有何不妥?”
  这话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张侍卫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点了下头,走到他面前道:“既如此,那你选个地方,我烙上这二字就是。”
  裴溪故低下头,伸手扯开胸.前的衣裳,指着心口的位置,竟微微笑了起来。
  “这里。”
  他要将她的名字,烙在离他的心最近的位置。
  他要让她的名字,与他的肌肤血肉紧紧相融,融成一生都无法消褪的痕。
  自此,他这副身体,他的心,他浑身上下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她的。
  且只属于她一人。
  张侍卫无奈地点了点头,俯身拿了块帕子塞进他嘴里,手中的铁刃冒着丝丝热气,直逼他的胸.口。
  “咬紧些,别伤了舌头。”
  裴溪故闭上眼,滚烫的刀刃贴上他细.嫩的肌肤,登时冒出袅袅白烟。他痛的撕心裂肺,汗珠如雨般滴落,口中的白布被他咬的皱成一团,甚至渗出了血。
  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张侍卫都不忍去听,烙完第一个字后赶紧停了手,劝道:“就烙一个字吧,你受不住的。”
  他拿掉裴溪故口中的白布,少年苍白的唇边还挂着咬出来的血珠,大颗大颗的汗自他下巴滑落,啪嗒啪嗒地落在眼前的石地上。
  裴溪故舔了舔唇边的血,费力地抬起头,纤弱的身子飘摇欲倒,口中说出的话却坚定的可怕。
  “烙完。”
  *
  御花园东南角。
  宋栖迟已经将整个玫瑰园子都找了个遍,都没有看见姜姜的影子。
  温采望着她额角上的汗珠,忍不住安慰道:“殿下,也许姜姜是跑到别处去了。”
  宋栖迟摇摇头道:“它是最喜欢闻玫瑰花的香气的,这园子里这么一大片玫瑰,它肯定会嗅着味道跑进来的。”
  温采想了想,道:“其实若说玫瑰,西南角那边原也有个玫瑰园子,只是里头种着的红色玫瑰今年不知怎的开出来竟全成了黄的,陛下担心是妖异之兆,便将那园子封了。”
  宋栖迟闻言,连忙加快了脚步,“走,陪我去那边看看。”
  温采赶紧拦住她道:“殿下,那园子荒废许久,前头的青石径上又生着好多荆棘,路极难走,还是别去了罢。”
  “可是姜姜万一进了里头……”
  “殿下,殿下不好了!”
  正说话间,前头忽然跑过来一个浅粉衣裙的宫女,见着她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着头道:“殿下,您……您的猫儿已经,已经死了!”
  “死了?”
  宋栖迟猛地瞪圆了眼睛,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急切道:“怎么会死了?这不可能!”
  “奴婢亲眼瞧见了姜姜的尸体,此事千真万确。”
  小宫女惶惶不安地低着头,嘴里的话说的飞快,“是秋兰带着人把姜姜的尸体带了回来,还说您的猫儿是那个寝奴杀的……如今陛下是生了大气了,已经叫人把那寝奴拉去刑房,去行烙刻之刑了!”
  她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宋栖迟听完,险些晕了过去。
  她脑子疼的厉害,听到最后,脑海里只不停地回荡着四个字。
  烙刻之刑……
  脑中浮现出裴溪故纤瘦的身子,宋栖迟再也不敢往下想,拉着温采就往园子外头跑。
 
 
第27章 心疼   “疼不疼?疼不疼……”……
  宋栖迟回到宴上时, 宋夕韵正坐在赵皇后旁边,乖巧地替她剥着荔枝,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竟逗得一向端庄的赵皇后笑的开怀。
  见她回来,赵皇后脸上的笑意只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安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宋鸣,半晌后才强撑着几分笑意开口道:“栖迟,那猫儿没了便没了,等过几日,再让你哥哥替你寻只更好的。”
  “是啊皇姐。”
  宋夕韵把剥好的荔枝放进碗中,笑着抬起头来, “不过是一只猫, 没了就没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脸上笑的明媚, 话里却字字都藏着刀子。
  那只雪玉猫,宋宥刚从姜国带过来时她便喜欢的紧, 但转头那猫儿就出现在了宋栖迟的怀里。
  从那时她便想,她得不到的东西, 她宋栖迟也别想得到。
  所以她才想方设法设了今日的局, 既弄死了宋栖迟最心爱的猫儿, 又能让那寝奴挨一顿重罚,如此一箭双雕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宋栖迟冷冷看她一眼,却出乎她意料的, 只字未提那猫儿的事。
  “父皇,儿臣听闻您对裴溪故行了烙刻之刑,可是真的?”宋栖迟紧紧盯着宋鸣, 迫切地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宋鸣轻咳一声,淡淡道:“那寝奴敢杀你的爱物,自然得重罚。”
  “父皇可有证据?”
  宋栖迟气的眼眶都红了几分,咬着唇道:“上次姜姜掉进了玫瑰丛里,便是他救出来的,还让他划了一手的伤,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对姜姜下杀手?”
  她看向一旁低头站着的秋兰,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秋兰一人之话不可尽信,父皇为何不待查清了再作处置?”
  被她这么一说,宋鸣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他手指重重磕着桌面,沉声道:“栖迟,今日是夕韵的生辰宴,不得胡闹。朕已问清事情经过,决不会错罚了他。”
  赵皇后也连忙解围道:“今天是夕韵生辰的好日子,咱们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
  她扶着桌子起身,眉目柔和,“本宫有些累了,要回宫歇息,你陪我一同去罢,正好有件事本宫想与你商议。”
  宋栖迟站在原地没动,红着眼睛看了宋鸣许久,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跟着赵皇后离开了御花园。
  眼下她虽然生气,却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与父皇争执。
  宋栖迟跟在赵皇后身后进了康华宫的正殿,赵皇后一进殿便抬手禀退一众宫女,只留下绫姑姑在一旁奉茶。
  宋栖迟心里惦记着裴溪故,喝茶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赵皇后以为她是心疼那猫儿,便又柔声安慰道:“好了,母后答应你,明日就派人去寻一只更好的猫儿给你,今日是夕韵的生辰,你得高兴些才是。”
  宋栖迟脸上强撑起几分笑意,恹恹应了声:“是。”
  姜姜死了,她自然心疼,可此刻她更担心无辜受刑的裴溪故。
  那烙刻之刑可是出了名的残忍,他那样的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住……
  她正出神时,赵皇后已命绫姑姑抱了一摞东西过来,慈爱地看着她道:“栖迟啊,你今年也十八了,到了该挑夫婿的年龄了。本宫和你父皇商议着,总归是要你自己喜欢的才好,所以便挑了一些名门公子的画像来,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宋栖迟立刻摇了摇头,道:“母后,儿臣还不想成亲。”
  赵皇后一面把那些画像往她面前推了推,一面继续劝道:“你是长公主,这驸马的位置朝中不知多少人惦记着,早些成亲,也好让朝堂安稳。再者……”
  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微笑道:“你成了亲之后,本宫也好着手安排夕韵的亲事。”
  说到底,原来还是为了夕韵的亲事。
  宋栖迟心底一阵酸涩,轻声道:“母后,可是儿臣真的不想成亲。”
  她从小到大,便是守着规矩而活,若是成了亲,还有更多的规矩要守。且她若有了驸马,便不好再留裴溪故在身边,那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赵皇后见她一直拒绝,神色也冷了几分,她从那摞画像底下抽出几张纸来,推到宋栖迟眼皮子底下,话里带了几分命令的口气:“到了年纪,便该谈婚论嫁,哪儿有什么想不想的。你若不想看这些画像也无妨,母后一早便替你看好了几位,家世门第样样都好,模样也个个儿出挑。”
  她低头轻轻抿了口茶,又道:“方才母后已让他们去你宫中等你了,你早些回宫和他们见上一面,说说话,中意哪一个,跟母后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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