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温采低着头,强忍着心头的不舍,轻声道:“其实奴婢前日便可出宫,但是殿下突然生病,奴婢实在放心不下,便又多留了两日。”
宋栖迟木然扶着床榻坐下,眼中满是茫然,“可是,可是你父母已逝……”
“家中还有些远房亲戚。”温采咬着牙道,“奴婢会回去投奔他们,殿下……殿下不必担心。”
宋栖迟知她这是去意已决,心中虽十分怅然,却也不得不点了头。
“你既去意已决,那我……便不强留你了。”
她站起身,从床边的屉子里取出些碎金,包在帕子里塞进温采掌心,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不知你要走,也没准备什么,这些你拿着,以后是用得上的……对了,上个月尚衣局要给新来的宫女们一人裁一身新衣裳,用的是时新的梅花绣纹,我记着你是最喜欢的,便嘱咐了多做一身给你,怎的今儿个也没见做好了送来……”
温采听着听着,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殿下大恩,奴婢此生难报。当日若不是殿下收留,只怕奴婢早就饿死街头了……”
她满脸泪痕地抬起头来,对着宋栖迟的方向,重重磕下头去,声音颤抖却又坚决:“奴婢温采……拜别殿下。”
第29章 提醒 “你可服气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宫里各处都添了冰鉴,宫婢们手里捧着冰好的凉酒, 在各宫之间来往匆匆。
宋栖迟斜躺在美人榻上,翻看着手里新得的一本古书,白衣黑发的少年跪在一旁,拿着柄花鸟小扇轻轻替她扇着风。
“你歇会儿吧,别累着了。”
宋栖迟合上手里的书,有些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儿。
自温采出宫后,贴身服侍她的就只有裴溪故一个,各种各样琐碎的小事都是他一人亲力亲为。
裴溪故摇摇头,手上又用力了些, “阿朝不累。”
本是极炎热的天气, 外头竟难得的起了一阵风, 裴溪故连忙起身, 将窗子又往上支了些。
带着热气的风一股脑地涌进屋内,将案几上铺着的宣纸吹落了一地, 宋栖迟伸手去拾,未簪起的长发顺着脖颈滑落, 发尖轻轻点在素白宣纸上, 仿佛刚刚落下的几滴墨色。
裴溪故在一旁看的脸红, 赶紧收敛心神,跪着帮她拾起那些散了一地的宣纸。宋栖迟低头将手里收好的纸递给他,鬓边新簪的芙蓉花枝不小心掉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少年的肩膀上。
碎落的花瓣沾在裴溪故的白衣上, 染着她发间桂花油的香气,稍硬的花茎勾着衣衫滑落,掉在美人榻下的地板上。
裴溪故慌忙低头去捡, 待要给她重新簪上时,却又犹豫了下。
宋栖迟偏头看他,杏眸一眨一眨,娇艳又妩媚,“怎么了?”
裴溪故心念一动,抬手将那花枝放到唇边,用牙齿轻轻咬.住。宋栖迟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红了脸:“不过簪个花儿,搞这么多花样做什么呀。”
嘴上虽这么说,可到底还是没拦着他。
裴溪故衔着那细细的花枝,倾身过去,一点点将它插进宋栖迟的头发里。两人挨的极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唇.瓣掠过少女的耳廓,留下一点淡淡的湿润。
她发间满是桂花的香气,裴溪故忍不住闭眼深嗅,用鼻尖轻轻蹭着。
“哟,瞧我,倒是来的不凑巧了。”
殿门口忽然传来了宋宥的声音,裴溪故回过神来,赶紧低着头跪在一旁:“阿朝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
宋宥笑着走了进来,转头看向宋栖迟,揶揄道:“瞧着门口无人,我便自己进来了,倒是扰了你的好兴致。”
宋栖迟红着脸从榻上坐起,嗔道:“哥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还只会取笑我。”
宋宥叹气道:“朝中政务繁忙,我纵然心里记挂着你,也是无暇分身啊。难得今日得了些空闲,我从御书房出来,便径直来了你这儿。”
宋栖迟闻言,不免有些担忧,“哥哥都忙了好些日子了,得好好歇息才是,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了?”
她拉着宋宥在紫檀木椅上坐下,又转头吩咐裴溪故,“阿朝,去沏壶铁观音来,哥哥最爱喝的。”
“是。”裴溪故依言退下,进了后院里头的茶房。
瞧着裴溪故出去了,宋宥这才敞开了话头,低声道:“这几日楚梁那边不安分,怕是有大动作。”
宋栖迟不由得紧张起来,忙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楚梁国君缠绵病榻已有数月之久,却迟迟未立储君,前些日子那楚梁太子终于按捺不住,已经挟持了国君,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
宋宥语气愈发低沉,似乎十分忧虑,“听闻那太子虽年纪轻轻,却十分好战,比起那个病重的昏庸国君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他得了权,只怕不日便会再起起兵,讨伐大夏。”
宋栖迟甚少听宋宥提起国事,如今骤然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更是担心的不得了,喃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宋宥见她眉头紧皱,心里暗暗后悔不该多话,倒平白惹得她担心。
他连忙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宋栖迟的肩,潇洒一笑道:“怕什么?楚梁虽已恢复了不少元气,但要想攻进我大夏可不是易事。且自上次一战后,大夏各处边防都加强了不少,凭楚梁如今的兵力,是打不进来的。”
宋栖迟不安地绞着衣袖,咬唇道:“哥哥……又要上战场了么?”
她平生最不愿见到的情景,便是看着宋宥去战场。
虽然他每次走时,都笑着朝她喊不必担心,可次次回来,皆是满面风尘,连带着一身数也数不尽的伤痕。
宋宥朗声一笑,道:“怕什么?你哥哥可是大夏最厉害的人,没有哥哥打不赢的仗。再说了,父皇前些日子刚封了傅大人为我副将,他的骑射本事在大夏可是无人能及,有他保护我,你还不放心么?”
宋栖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小声道:“那我过几日绣个平安符给哥哥。”
“好,妹妹亲自绣的东西,我一定挂在我贴身的玉龙剑上,日日都带在身边。”
宋宥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兄妹二人紧紧拥在一处。
“放心吧……哥哥一定会护佑大夏安宁,护你安宁。”
*
送走了宋宥,宋栖迟也没了看书的兴致,满脑子都是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她恹恹地坐在案几前,漫不经心地剥着葡萄,胡乱放了一颗在嘴里,却也尝不出甜来。
裴溪故站在外头,轻轻叩了下殿门,禀道:“殿下,绫姑姑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要紧事要托付殿下。”
“让她进来吧。”
宋栖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只觉得十分头疼,每次绫姑姑来,可都没什么好事。
绫姑姑快步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大摞东西,宋栖迟瞧着眼熟,一眼便认出正是那日赵皇后让她看的那些画像。
她立刻皱起了眉,“绫姑姑,我已对母后说过,还不想成亲,这些画像姑姑还是拿回去吧。”
“殿下误会了。”
绫姑姑笑了笑,弯腰将那些画像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殿下不想成亲,皇后娘娘自然不会为难,前几日已经与陛下商议过了,先给二公主定亲就是。只是为了避免外头传出些不好的流言,这二公主的驸马人选,便由殿下先来把关。”
话毕,她又凑近了些,低声道:“殿下看看,随意挑几幅就是,最后还是由皇后娘娘做主。”
宋栖迟僵硬地笑了笑,抬眸道:“母后的意思是,我只需走个过场便罢,夕韵的亲事最后还是她和父皇亲自拿主意,是不是?”
绫姑姑干笑几声,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宋栖迟自嘲般地一笑,抬手将那些画像往面前拢了拢,头也不抬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坐在窗边的案几前,紧紧咬着下唇,漫不经心地翻着那一叠厚厚的画像。
裴溪故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悄悄跪在她身旁,替她剥着碟子里的葡萄。
刚剥好的葡萄沾满莹润的汁水,裴溪故用指尖捏着,小心翼翼递到她唇边,轻声道:“殿下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宋栖迟就着他的手吃了几颗葡萄,原本压抑的心情慢慢地好了不少,她朝他笑笑,一手撑着下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话还未说完,就听外间传来一阵珠帘清响,还没瞧见是什么人,倒是有只猫先跑了进来。
那猫儿浑身雪白,体态雍容,进了屋便四处乱蹿,眨眼的功夫已经蹿上了她的床榻。
“皇姐瞧瞧我这猫儿怎么样?”
宋夕韵脸上挂着笑,洋洋得意地从外头走了进来,懒懒道:“昨儿个新得的,皇姐看看,和姜姜像不像?”
她不提姜姜还好,这一提,宋栖迟心底那股隐忍了数日的怒火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你还有脸提姜姜?”宋栖迟蓦然起身,冷冷地看着她,“你是我亲妹妹,只是我竟不知,你的心肠已经歹毒到了这般地步,那样可爱的一只猫儿,你都能下得了杀手!”
宋夕韵佯装不知,故作惊诧道:“皇姐说什么呢?姜姜的死可是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关系,想必你心里有数。”
宋栖迟冷笑一声,瞥了一眼正扯着她帘帐玩儿的那只白猫,“你今日带这猫儿来,摆明了是来气我的吧?”
“妹妹怎么敢……”
“宋夕韵!”宋栖迟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叫了声她的名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
她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宋夕韵从没见她这般生气过,登时愣了下,脸上嚣张的表情也慢慢地收敛了几分。
宋栖迟缓缓走到她面前,眼神冷的可怕,字字如刀:“我不与你计较,是顾及着姐妹的情分,可我瞧着你,倒是丝毫没把这情分放在心上。”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必与你客气了。”她盯着宋夕韵的脸,淡淡道,“跪下。”
“你说什么?”
宋夕韵脸色发青,她死死地攥着衣袖,不服气道:“我可是大夏二公主,你有什么权力让我跪下?”
她之前敢那般嚣张,不过是吃准了宋栖迟的好性子,如今见她似乎是真生气了,一时也有些害怕了。
宋栖迟笑了下,淡声道:“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我身为你的长姐,要教训你有何不可?”
宋夕韵咬咬牙,想着反正以她的性子,不过是训斥几句也就罢了,便冷哼一声在她面前懒懒散散地跪下,不耐烦道:“皇姐有什么话就快说,妹妹还要回宫去逗猫呢。”
宋栖迟俯下身,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了头。
宋夕韵有些心慌,一张俏脸此刻血色全无,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宋栖迟已经扬起了手,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三个清脆的耳光。
和上次那一巴掌全然不同,宋栖迟这次使足了力气,这三个耳光打的宋夕韵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甚至唇角都渗出了丝丝血迹。
她不敢相信地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颤抖着说道:“皇姐,你疯了?我要告诉母后去!”
宋栖迟站在她面前,神色自若,语气出奇的平静。
“这三个耳光,一个打你不敬长姐,忤逆不尊;一个打你颠倒是非,杀害无辜生命,亦陷害无辜之人;还有一个,是为了提醒你,叫你下次不敢再犯。”
她淡淡低眸,看向宋夕韵的狼狈模样,朱唇微启:“你可服气了?”
第30章 献礼 “阿朝就是阿朝,独一无二的阿朝……
“我要告诉母后去……”
宋夕韵踉跄着起身, 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哭哭啼啼地冲出了殿外。
宋栖迟凝望着她的背影, 半晌后才舒了口气,转头瞥了一眼仍窝在她床榻上的那只白猫,轻声吩咐道:“阿朝,把那猫抱出去,叫人给二公主送回去。”
裴溪故抱起那猫儿送出殿外,又转身进来,轻声哄道:“殿下消消气。”
宋栖迟走到床榻边坐下,轻轻抚摸着被那猫儿踩乱的被褥,眼底一片怅然, “阿朝……你瞧方才那只白猫, 像不像姜姜?”
不待裴溪故回答, 她又自顾自地笑了笑, “毛色一样,眼睛也像……哪里都像。”
裴溪故知道, 这些日子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还是想姜姜的。他抿了下唇, 在她脚边跪下, 双手扒着她的膝盖, 乖巧地蹭进她怀中。
“殿下若实在想它,便把阿朝当作它吧。”
宋栖迟不由得失笑,抚摸着他的头发道:“你可一点儿都不像姜姜。”
裴溪故伏在她怀中,漂亮的凤眸一眨一眨, 小声道:“那殿下觉得,阿朝像什么?”
宋栖迟微微低头,指尖轻轻蹭着他耳垂的轮廓, 思索片刻后,才极认真地说道:“你什么都不像,阿朝就是阿朝,独一无二的阿朝。”
裴溪故愣了下,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独一无二”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
他忍不住有些脸红,又往宋栖迟怀中靠了靠,抿唇道:“只要殿下喜欢就好。”
在他心里,殿下……也是独一无二的殿下。
*
翌日。
刚下了场薄雨,天气难得凉快了几分,宋栖迟坐在后院的梧桐树下,认认真真地绣着一枚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