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
宋栖迟没想到赵皇后竟把事情都安排到了这地步,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可赵皇后却全然不理会她的脸色,不待她说完话,便吩咐绫姑姑亲自送她回宫去,还特意嘱咐,要看着她与那几位公子见了面才能回来复命。
宋栖迟无法,只得起身告退,乘上轿撵回了清宁宫。
刚一踏进宫门,青寰便迎了上来,低声禀道:“殿下,方才皇后娘娘派人送了几位公子过来,现下正在偏殿候着。”
“知道了。”
宋栖迟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口中问的却是别的事:“裴溪故呢?可回来了?”
“回殿下,方才刑房的人已经将他送回来了,他身子虚弱的厉害,正在偏房歇着。”
宋栖迟细眉微蹙,想也不想便抬脚朝后院走去,“我去看看他。”
“殿下且慢。”
绫姑姑见她要走,慌忙上前拦住她,讪笑了两声道:“那几位公子已在偏殿等了殿下多时,殿下还是快些去见见他们吧。”
宋栖迟忍着心里的火,睨了绫姑姑一眼,一字一顿道:“好,那便如姑姑所愿。”
与其在这儿与绫姑姑僵持着,还不如赶紧到偏殿去敷衍几句了事,待这桩事了了,她也好安下心来去偏房照看裴溪故。
青寰和温采在前头引路,进了偏殿后,宋栖迟远远地便瞧见地上跪着三位衣着贵气的公子,光看打扮,便知是出身名门。
“殿下,这边。”
温采引着她从那扇花鸟屏风后穿了过去,扶着她在珠帘后的梨花木椅上坐下。
重重珠帘掩着,跪在地上的人只能看见她垂坠下来的大红色裙摆,海棠绣鞋踩在柔软的波斯毯上,只露出鞋尖上一点绣纹。
“拜见长公主殿下。”他们慌忙伏身叩拜,语气万分恭敬。
宋栖迟淡淡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绫姑姑站在一旁,将手中的名册摊开来递到她面前,手指圈着其中几个人的名字,小声向她解释着:“右边那位是兵部尚书孙大人的嫡子孙钺,中间这位是丞相府的独子,名唤林文生,他作诗的本事在华京可是出了名的。左边那个,是翰林院王大人家的三公子,名叫王知泉,模样生的是极好的……”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宋栖迟根本就没心思听,她从珠帘的缝隙里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个人,那孙钺和林文生微低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仿佛十分害怕,唯有左边那王知泉跪的笔直,唇角含着淡笑,瞧着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
“殿下,您不必拘束,只当是随意说说话就是。”绫姑姑见她一直不说话,便低声提醒了一句。
宋栖迟无奈地叹了口气,绫姑姑是母后的心腹女官,自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拿起手边的绣花小扇,用扇尖轻轻从珠帘中间挑出一道缝,看向王知泉道:“你……”
话还未说完,身侧的屏风后头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裴溪故穿着一身玉白衣裳,脚步虚浮,一路扶着墙壁,踉跄着走到了她的面前。
“殿下。”
他轻轻唤了她一声,如往常那般在她脚边跪下,小心翼翼地攥住她的裙摆,“听闻殿下方才在找奴,奴怕殿下担心,便过来了。”
底下跪着的三个人听到他的声音皆是一愣,因有珠帘作挡,他们看不见裴溪故的面容,只能看见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下下勾着宋栖迟的裙。
孙钺皱着眉,小声嘀咕道:“这人是谁啊?怎么随随便便就闯进长公主的寝殿……”
旁边的林文生是个心思活络的,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小声道:“这还用想么!能与殿下靠的这般近的,怕是只有殿下身边那个贴身伺候的寝奴了。”
王知泉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二人的议论,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道扇尖挑开的缝隙。
再挑开一点,就一点,他就能和长公主说上话了……
可宋栖迟几乎是一瞬间便收回了扇子,她此刻所有的心思都扑在裴溪故的身上,哪儿还有闲心去管他们?
她微微俯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少年的脸,眼中满是心疼,“你该好生歇着才是,出来做什么!”
话到最后,甚至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
裴溪故怔了下,小声解释道:“奴怕殿下担心,所以……”
脸颊忽然被一片温软裹住,他呼吸倏然一顿,怔怔地望着眼前少女的面容。
珠帘外跪着的三人也跟着愣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们眼睁睁看见,那位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长公主,竟俯身在那寝奴面前蹲了下来,腰间的白玉锦带勾勒出窈窕的曲线,艳丽的裙摆掠起一地桂花幽香。
她伸手捧住裴溪故的脸,不知不觉已是泪如雨下,声音也颤抖的厉害,不停地问:“疼不疼?疼不疼……”
第28章 赐名 “往后,你便叫阿朝,可好?”……
裴溪故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心疼自己, 连忙跪行着离她近了些,轻声哄道:“不疼, 奴没事的。”
宋栖迟垂眸看向他胸.口处的衣裳,那玉白的料子上晕染开一片淡淡的血渍,艳丽又妖冶。
她几乎可以瞧见那底下还在流血的伤口,眼泪忍不住越流越凶,一边哭一边颤抖着手扯开了他的腰带,“我看看……”
裴溪故任由她敞开了上身的衣裳,露出胸.口那片血肉模糊的烙痕。
宋栖迟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捂住嘴巴,两行清泪簌簌滑落, 指尖颤抖着, 不断地替他揩掉那一道道滑落下来的血痕。
“一定很疼吧……”
她抽泣着, 口中的话断断续续, 眼里泪光闪烁,看的裴溪故心软的不成样子。
他慌忙往后缩了缩, 不愿让她沾染那些血,小声道:“奴真的没事, 都过去了, 殿下莫哭了。”
见她仍是哭的厉害, 裴溪故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用食指轻轻擦拭着她眼下的泪。
“别哭了……”
他努力挤出一个极浅的笑来,话里半是玩笑半是真, 哄她道:“如今奴身上烙着殿下的名字,奴这辈子便都是殿下的人了,殿下可不能不要奴了。”
宋栖迟闻言, 再也忍不住,眼泪霎时间汹涌而出,一张娇艳的脸哭的梨花带雨。她伸手将少年的头扳向怀中,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泣不成声道:“以后,以后,我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绫姑姑在一旁看着,只觉十分尴尬,她讪讪地咳嗽了两声,出声提醒道:“殿下,这几位公子可还在这儿呐。”
宋栖迟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扶着温采的手臂起身,转头看着绫姑姑冷冷道:“有劳姑姑回去转告母后,儿臣确实还不愿成亲,母后就不必费心了。至于这长姐应先成婚的规矩,也是前朝留下来的老规矩了,一会儿我便去禀明父皇,让他先为夕韵指婚就是。”
绫姑姑忙道:“可是,若是二公主比殿下先成婚,只怕外头会传出不少关于殿下的流言……”
宋栖迟轻笑道:“既如此,母后若是放心,这夕韵的亲事便由我这个做长姐的亲自替她安排,这样外头的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这……好吧。”
绫姑姑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行了礼,便带着几位公子退下了。
宋栖迟轻轻舒了口气,又吩咐殿内的人都退下,只留下裴溪故一人。
她蹲下身,替他拢好衣裳,温声道:“一会儿我叫青寰去取些治伤的药膏来,你上了药,便好生歇着,这几日就别到处走动了。”
裴溪故轻轻点头,抿唇道:“奴多谢殿下。”
“我不喜欢奴这个字。”
宋栖迟替他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直直望进他眼底,“奴这个字,太过自轻自贱,且总觉着十分疏远。”
裴溪故愣了愣,而后眸中一喜,忙道:“还请殿下赐名。”
宋栖迟托着腮,眉眼认真,思索了好半晌后,才缓缓道:“往事如阴云,该早早忘了才好。而来日如朝阳,光明绚烂……”
她忽然笑起来,眼尾的泪痣灵动又俏丽,“往后,你便叫阿朝,可好?”
裴溪故心头一动,连忙低头谢恩:“阿朝……谢殿下赐名。”
宋栖迟揉了揉他的发,温柔道:“好啦,回去歇着吧。”
“是。”
裴溪故行礼起身,宋栖迟见他有些站不稳,忙唤了青寰进来将他扶了出去。
瞧着他进了后院的偏房,宋栖迟这才在殿中的美人榻前坐下,又把温采叫了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
宋栖迟淡淡道:“方才让你去查姜姜的事,可查清了?”
温采点头道:“奴婢已问过当时一同去寻猫的几个小宫女,皆说是嫣香故意引着她们往西南角去的,想来是一早便安排好的。”
宋栖迟沉吟不语,半晌才缓缓道:“可若姜姜今日未粘着我一同出门,她的算盘岂不是要落空了?”
“其实奴婢刚刚回宫时便发现,宫里那条石子径上,似乎洒了些香粉的粉末,若不是奴婢碰巧掉了东西低头去捡,恐怕是没人能发现。”
温采上前去,将手里的帕子展开,露出里面包着的一点粉末。
宋栖迟低头嗅了嗅,皱眉道:“是玫瑰香粉。”
“正是,若是奴婢没看错的话……”温采的视线落在她的裙摆上,“殿下的裙上似乎也沾了些。”
宋栖迟仔仔细细地瞧了半天,果然看见那金线绣的花鸟纹中夹杂着些细微的粉末。她用指尖沾了些闻了闻,与温采方才呈上来的香粉味道一模一样。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衣裳,是早上嫣香替她备下的……
宋栖迟不由得冷笑出声,原来这一环扣一环,都是一早便设计好的。
“去把嫣香叫来。”
温采依言退下,不一时便将嫣香带了进来,她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小声道:“奴婢……奴婢拜见殿下。”
“抬头。”
宋栖迟冷冷地盯着她,也不与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你且说说,夕韵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背叛主子,去替她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错事?”
嫣香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做的事她已然全知道了,慌忙叩头道:“殿下饶命,奴婢……奴婢也是一时被迷了心窍,才……”
温采看她一眼,淡淡提醒道:“殿下在问你话,别顾左右而言他。”
嫣香惊惶地抬起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二公主说,事……事成之后,可以想法子把奴婢调到她身边,做……做她的贴身宫女……”
“姜姜的事是你做的?”
嫣香点了下头,又疯狂地摇头,急急分辩道:“是二公主吩咐她宫里的太监把姜姜给……奴婢,奴婢只是负责把那寝奴引到那玫瑰园子前头……”
“温采。”
不待她说完,宋栖迟已出声打断了她。
温采上前一步,低头应道:“奴婢在。”
“把她带下去,逐出清宁宫。”
宋栖迟冷冷看着嫣香,全然不顾她求饶的眼神,狠着心吩咐道:“让刑房的人把她带走,裴溪故受过的刑……我要她分毫不少地受一遍。”
嫣香吓得浑身发软,哭着扑倒在她面前,不停地求着饶,“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殿下……”
宋栖迟转过身,闭上眼不去看身后的情景,她怕自己若是看到嫣香那副可怜求饶的模样,又会心软。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下这么重的手惩罚过奴婢,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若不重重地罚她,只怕她以后会更加无法无天,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事呢。
宋栖迟深吸一口气在榻边坐下,刚喝口茶缓了缓,就看见温采又推门走了进来。
她放下茶盏,目光中带了几分疑惑,“可是有事?”
温采犹豫了下,支支吾吾了半晌,才低着头极小声地说:“禀殿下,奴婢……奴婢如今已年满二十,按着规矩,是该……”
她咬着唇,出宫两个字如有千钧重,怎么也说不出口。
宋栖迟愣了下,半晌后才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歉然道:“瞧我这记性,这两日生着病,倒把你的生辰给忘了。”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屉子里拿出一只早早就备好的黑漆镶金朱盒,笑着递给温采,“喏,给你的,看看可还喜欢?”
温采愣了下,犹犹豫豫地接过朱盒,打开看时,见里头是一只极漂亮的并蒂双莲银簪子,光看那做工,便知是价值不菲。
“我瞧着你似乎很喜欢各式各样的银簪,便嘱托哥哥寻了个手艺极好的匠人,费了好些功夫才打了这一支并蒂双莲。”
温采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难掩欣喜,“殿下,这簪子……是太子殿下寻人打的?”
“是呀。”宋栖迟笑着点点头,“哥哥眼光好,这件事交给他去办,我也放心。”
“多谢殿下,只是……”
温采将那支银簪狠狠地攥在掌心,内心无比纠结,最终还是一咬牙,抬头将那句话说出了口:“奴婢今日,其实是来拜别殿下的。”
“啊?”
宋栖迟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温采,喃喃道:“你……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