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君侧——沉水沉沉
时间:2021-03-12 09:55:16

  他就这样站在宋栖迟的床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而后才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转身朝殿外走去。
  他才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少女熟悉又平静的声音。
  “阿朝,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第38章 离开   “阿朝,你要好好的。”……
  裴溪故如同被雷击中, 浑身僵住,好半晌后才慢慢回过头来, 怔怔地望着她。
  宋栖迟坐起来,拿过他方才叠好的衣裳一点点穿好。
  然后她掀开帘帐,赤足走到他面前,大红色的裙摆贴着小腿的弧线轻轻摇晃,裴溪故的视线落在上头,禁不住眼睫轻颤,脑中慢慢浮现出昨夜的云雨巫山。
  宋栖迟如往常那般看着他,喉间却是一阵酸涩,她自嘲般地笑了下, 自顾自说道:“也是, 留在这儿做我的寝奴, 哪有回楚梁去做皇帝来的痛快。”
  裴溪故闻言, 立刻明白过来,那晚他和青寰说的话竟是被她听去了。
  他顿时心慌起来, 嗫嚅着想要解释:“殿下,阿朝……阿朝不是这个意思。”
  宋栖迟笑了笑, 伸手将小桌上的香炉转了个方向, 慢慢道:“这雾沉香确实是极难得的好东西, 为了拿到我的宫牌,青寰倒是舍得下血本。”
  她指尖忽然顿住,叹了声:“可惜了这样好的东西,却未能物尽其用。”
  裴溪故怔了怔, 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受那雾沉香半分影响,就连方才, 也不过是在假寐而已。
  他眼眸中添了几分疑惑,愣愣问道:“殿下既然醒着,方才……为何不拦着阿朝?”
  “你已决意要走,我拦着你又有何用?”
  宋栖迟的眼睛雾蒙蒙的,像含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唇.瓣轻轻颤抖:“拿好宫牌,便快些走罢,别杵在这儿碍眼。”
  听她这样说,裴溪故心里一下难受起来,小声道:“阿朝不是故意要丢下殿下的……”
  少年的声音一如往昔,带着令她无法抗拒的乖顺,一下下敲在宋栖迟的心上。
  她闭上眼,话里早已不知不觉带上了哭腔,“都要走了,说这么多做什么?”
  裴溪故小心翼翼地上前去,轻轻扯住她的衣袖,低声央求道:“ 殿下,等等阿朝好不好?阿朝答应过殿下,会永远陪着殿下,就一定会做到。”
  宋栖迟酸涩地扯了下嘴角,轻轻拂开他的手,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裴溪故时,便是被他这双清冷又漂亮的凤眸所惊艳。
  只是这辈子,她许是再也看不到这双眼睛了。
  她慢慢将视线从裴溪故脸上移开,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道:“要走便走,不必说这么多哄人的话。”
  说完,她便自顾自回到榻边坐下,随手拽了本书翻看着,不再抬头看他。
  裴溪故喉间微哽,他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宋栖迟翻完了大半本的书,终于咬了咬牙,转身朝殿外走去。
  若再不走,只会更加不舍得。
  “殿下,等着阿朝,阿朝会很快来见殿下……”
  他心里默念着,强忍着心头的不舍,缓缓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裴溪故脚步一顿,还未反应过来,劲瘦的腰已被宋栖迟牢牢抱住。
  她丢下手里的书冲过来,从背后狠狠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肩上,哽咽着说了句:“阿朝,你要好好的。”
  裴溪故浑身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冲动瞬间涌了上来,他低下头,颤抖着想去握住那双覆在他腰间的手。
  要不,就留在这里,一直陪着殿下吧……
  可容不得他多想,宋栖迟已经松开了手,拼着浑身的力气将他推出了门外,又狠狠将殿门关上。
  她背抵着那扇沉重的门,缓缓滑坐在地上,伸手捂住脸,泪流满面。
  若他回到楚梁能过得好,那么,她情愿放他走。
  裴溪故站在门外,听着少女的哭泣声,缓缓蹲下身来。
  他眼眶微红,抚摸着门上的刻纹,极轻极轻地说:“殿下放心,阿朝说过的话,绝不食言。”
  *
  今日是宋夕韵大婚之日,因而宫里宫外来往的人比平常多了不少,守宫门的侍卫们聚在一处,忙的不可开交。
  青寰拉着裴溪故站在宫道旁,低声问:“宫牌可拿到了?”
  裴溪故从怀中摸出那块玉来,给他瞧了一眼。青寰看罢便点了头,二人并肩往宫门走去。
  那几个侍卫看见他手里的宫牌,果然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将他们放了出去。
  宫门外,数十辆马车排成长长的一队,车夫站在一旁,正弯腰卸着车上的粮食。
  青寰低着头,拉着他快步往车队后头走去。走了没多久,裴溪故便看见,那紧靠着宫墙的榆树底下,停着一辆极不起眼的轿子,碧绿色的车帘将里头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他跟着青寰走进了些,才看清那车帘上绣着青枝的纹式,与那日信纸上的一模一样。
  青寰站在轿子前头,低声唤了一句:“大小姐。”
  里头的人应声伸出手来,将帘子掀开一角,亦低声吩咐:“上来说话。”
  青寰赶紧将裴溪故扶进轿子,自己也跟着进去,极谨慎地将那道厚实的车帘放下。
  轿内十分宽敞,两侧各摆了张极舒服的软榻,中间是一张紫檀木的小桌,上面放着茶水点心等物。
  云青枝坐在一侧的软榻上,似乎有些紧张,她局促不安地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才抬头去看裴溪故。
  “三殿下,好久不见。”
  裴溪故点了下头,抿唇道:“还未谢过云姑娘。这次多亏了云姑娘肯帮忙,我才能回楚梁去。”
  云青枝笑道:“三殿下客气了。你曾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一早便说过要还给你的。”
  她今日穿着件极简单的天青色束腰裙,头发挽成利落的双刀髻,五官本就清丽灵动,笑起来时更添了不少英气与从容。
  “大小姐快些启程吧,奴才去外面看着,免得有侍卫追上来。”青寰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裴溪故不由得惊诧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若留在这里……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青寰低着头,平静道:“奴才奉大小姐之命潜藏于大夏皇宫,大小姐没说要奴才回去,奴才便不能回去。”
  “你是不是傻?这么多年没见,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榆木脑袋。”
  云青枝无奈地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将他拉到旁边坐下,“我会让你留在这儿等死?赶紧的,让车夫快些启程,趁着大夏的人还未发觉,咱们快点儿出城去。”
  青寰喉间一哽,连忙低头应了声:“是,多谢大小姐。”
  轿撵缓缓向城门行去,云青枝拿起身边的佩剑,用剑柄将车帘掀开一道缝儿往外看了看,确定无人跟着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裴溪故脸上,不由得心疼道:“三殿下怎么瘦成这样?我让爹爹给你准备了接风宴,等回去了,可要好好补养身子才是。”
  裴溪故轻声道:“多谢大小姐。”
  “怎么又谢我?才说了没几句话,你已经谢我两次了。”
  云青枝笑起来,热切地和他说着话,见他不愿提起在大夏的事,便又转了话题,与他谈起朝中局势来。
  青寰坐在她身旁,拘谨地低着头,时不时偷偷用余光瞄她两眼。
  她似乎一点儿没变,还是年幼时的样子,眉眼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潇洒恣意。
  他恍惚间想起她那日在荷花池边落水时,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明明冻的牙齿都在打颤,眼中却无半分怯意。
  他听着云青枝与裴溪故絮絮叨叨地说着楚梁太子拘禁国君的事,又骂那二皇子是如何窝囊,那样锋芒毕露的语气,他再熟悉不过了。
  青寰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的大小姐啊——
  他总算又回到她身边了。
  *
  清宁宫。
  宋栖迟在寝殿中一直坐到傍晚,才唤来一个小宫女,平静地吩咐道:“阿朝不见了,青寰也不知去哪了,你带几个人去找找。”
  “是。”
  小宫女领命而去,没过多久便一脸惊慌地跑了回来,战战兢兢地禀道:“殿下,奴婢带着人将清宁宫都找遍了,也没瞧见那寝奴和青寰公公。”
  宋栖迟故作惊讶,假意皱了眉道:“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了?你去禀告父皇一声,让他派些人在宫里四处找找。”
  反正这件事父皇迟早都会知道,还不如由她亲自开口。
  小宫女匆忙退下,这消息传到宋鸣耳中,他登时大怒,吩咐傅衍之带着御林军满宫搜寻,务必要将人找到。
  那不过是个楚梁送来的奴才,在他的地盘,还能给他逃了不成?
  宫中一时乱成一团,宋栖迟倒是没什么反应,独自坐在案几前心不在焉地品着一盏茶。
  她品的速度极慢,品的那茶都凉透了,她才轻轻皱眉,将手里的茶盏放下。
  “妹妹!”
  宋宥的声音大老远地便传了过来,他脸上满是担忧,急急说道:“我听说你宫里出事了,便急忙赶了过来。傅大人查了好半晌,说青寰带着那寝奴,拿着你宫里的宫牌从正门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宋栖迟低着头没作声,只是眼眶又微微红了起来。
  宋宥又道:“奴才私逃出宫乃是大罪,傅大人已经安排了御林军去抓人了,你放心,很快就能把他们抓回来……”
  “哥哥。” 宋栖迟忽然抬起头来,用力吸了吸鼻子。
  宋宥一愣,声音不由得小了几分:“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能否帮我个忙?”
  宋栖迟看着他,努力掩饰着声音里的酸涩,“帮我找个由头把此事遮掩过去,让父皇和傅大人别再揪着此事不放了。”
  宋宥吃了一惊:“为何?”
  “因为阿朝……是我放走的。”
 
 
第39章 梅落   “惟愿与君,朝朝暮暮皆能相见。……
  宋宥懵了一下, 喃喃道:“妹妹,你说什么?”
  “我说, 阿朝是我放走的。”宋栖迟站起身,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那晚我无意中听见他和青寰站在长廊前头说话,因而一早就知道他要逃回楚梁去。哥哥,你就帮我这一回好不好?想个法子,让父皇别再追究此事了。”
  宋宥沉吟半晌,才道:“据傅大人所说,是青寰将他带出宫去的,难不成……”
  “哥哥猜测不假。”
  宋栖迟慢慢攥紧了衣袖, 垂眸道:“青寰……亦是楚梁的人, 且听他那日言语, 他似乎与楚梁云家关系颇为密切。”
  宋宥听罢, 脸上震惊之色更甚:“妹妹,你既已知晓他和云家关系密切, 怎么还…… 怎么还放他走呢!”
  宋栖迟无奈地笑了下,咬着唇道:“我也不知我做的对不对……哥哥, 说到底, 青寰总归是救过我一命的。”
  一年前她去玉灵寺祈福, 下山时脚下的石阶突然塌陷,她当即滚落下去,是青寰拼了性命才将她死死拉住。
  宋宥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安慰道:“其实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青寰作为云家暗子,在宫里潜藏多年,该送出去的消息早已送了个干净。若把他抓回来, 也只能是将他处死了事;如今你将他放回楚梁,他便不能再泄露情报出去,于大夏亦再无害处。如此,就权当是你还了他一命罢。”
  宋栖迟把头埋的极低,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说话。宋宥斟酌了下,又放柔了声音问:“只是那寝奴……你又是为何要放走他?我瞧着你似乎是极喜欢他的,倒也当真舍得。”
  宋栖迟眼眶慢慢变红,微微抬头道:“哥哥别问了。”
  “好好好,哥哥不提就是。”
  宋宥见她一副快要落泪的模样,心也跟着疼起来,连忙哄她道:“父皇那边,我会想个法子遮掩过去,你放心就是。只是……你也别太伤心了,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他又安慰了宋栖迟几句,便起身离开了清宁宫。
  也不知宋宥用了什么法子,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出去寻人的御林军就尽数撤回了宫中,宋鸣也没再派人到清宁宫中问话,这件事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过去了。
  宋栖迟这才安下心来。
  她舒了口气,走到支起的木窗旁,漫不经心地望着外头淡薄如霜的月色。夜里的风越来越凉,偶尔有几片叶子颤巍巍地从枝头跌落,掉在悬着的宫灯底下,很快又被风卷到别处。
  她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那悬着冷月的天,不知不觉,夏天已过去了。
  *
  大夏的秋来的快去的也快,宫里还未办上几场秋菊宴,便已入了冬。
  华京刚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楚梁大军压境的消息传到了宫里。宋宥不得已,只得领着大夏十万精兵再次出征。
  宋栖迟披着件白狐皮的大氅站在宫门里,遥遥望着一身黑甲立于马上的宋宥。她立在雪中如一株被雪覆了的红梅,眼眶红的仿佛下一刻便要滴下泪来。
  宋宥勒住马头,转头看向她,脸上仍挂着如往日那般爽朗的笑意:“快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
  宋栖迟又往前走了几步,隔着漫天风雪对他喊道:“哥哥……你要小心些。”
  宋宥每次出征,她心里总有许多的不放心,但不知为何,此次……她竟有种极为强烈的不祥之感。
  “知道啦。”
  宋宥笑了笑,又朝她摆了摆手,便转过了头,扬鞭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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