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君侧——沉水沉沉
时间:2021-03-12 09:55:16

  一旁的侍从正要上前,宋宥却已经翻身下马,俯身朝她伸出手来。
  “小心些。”
  她怔怔地拉着宋宥的手站起身,他手掌残留的温度片刻间就散尽了风里,再抬头时,白衣黑马的少年已离她远去。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温采怔愣了一瞬,转头看时,却是引路的侍从策动了身下的马。
  她连忙跟了上去,敛眉垂首,收了心绪,默然在宫轿旁走着。
  转过几重小路,宫轿终于到了玉灵山脚下,面前层层石阶迤逦而上,直通山顶。
  宋栖迟搭着温采的手下了轿,朝山顶的方向拜了一拜,便沿着石阶一点点往山顶去。
  祈福一事礼仪繁多,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这祈福之人要徒步行过九百九十九道石阶,方能显其心诚。
  登阶时等级分明,傅衍之只能带着一众随从侍卫远远跟在宋栖迟身后,只有温采一人在离她身侧随行,好照看着她些。
  日光渐盛,宋栖迟额间沁出汗珠,腿也渐渐沉重起来,但她仍咬牙坚持着,一步步迈过嶙峋石阶,最后终于站在了玉灵寺门前。
  她提裙走进佛堂,在佛前烧了些自己手抄的佛经,又静心上了几柱香,便起身吩咐温采取些香灰带回宫中。
  这香灰带回去,是要供在宫中宝华殿内的,也好保佑皇室安稳,社稷太平。
  祈福礼毕,宋栖迟只觉十分疲倦,温采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轿,由侍从抬着下了山。
  宫轿行至清宁宫门口缓缓停下,宋栖迟下了轿,才往里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院之中传来一阵刺耳的鞭打之声。
 
 
第8章 楚梁云家   “我的人,无需你来管教。”……
  宋栖迟眉心一跳,忙加快了步子往后院走去。
  她将将进院,便看见几个宫女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宋夕韵正懒懒地靠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摇着羽扇,饶有兴致地望着院中挨着鞭子的少年。
  裴溪故被绑在一张十字刑架上,墨发凌乱不堪,苍白脸颊被汗水打湿,清瘦身子上横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一旁的侍卫还要扬鞭再打,宋栖迟眉心紧拧,气的声音都扬高了几分,怒道:“住手!”
  她鲜少动怒,素日里说话也都是温温软软的,如今生起气来,声音里却含着天生的威仪,吓得那侍卫哆嗦着停了手。
  “谁让你打他的?”
  宋栖迟冷冷地盯着那侍卫,一字一顿道:“我可从来没下过这道命令。”
  那侍卫吓得赶紧跪了下来,颤声道:“殿下恕罪,属下也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哆哆嗦嗦地偷瞥了宋夕韵一眼。
  一直站在后头的嫣香这时候也怯生生地开了口:“回殿下,今儿一早殿下刚出宫不久,二公主便进了清宁宫的后院,说要试试昨日太子殿下送您的那匹白马,还让这寝奴做人墩子。谁知这寝奴竟没跪稳,把二公主给摔了,所以二公主才发了脾气,命侍从抽他五十鞭子。”
  宋栖迟听了这话,心中怒气更盛,冷冷道:“夕韵,你擅入我的寝宫,动我的东西,还在这儿摆起主子的架势责罚我宫中的人,那些教养嬷嬷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
  宋夕韵不慌不忙地起身,转头朝她盈盈一笑,道:“我是大夏的二公主,而他不过一个下贱的寝奴,我自然有资格责罚他。”
  说着,她又朝一旁的侍从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道:“不是还有二十鞭吗?快些打完,本公主要回宫了。”
  裴溪故闻言,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抬起了下巴,咬牙盯着宋夕韵,眼底狠戾之气尽现。
  他纤细手腕被粗糙的绳索勒出狰狞血痕,染了血的衣衫与破裂的皮肉混合在一处,身上的鞭痕还在慢慢往外渗着血。
  他背上本就有伤,方才给她做人墩子时,宋夕韵又故意狠狠踩下去,他痛的几乎晕厥,如何能撑稳她?
  宋夕韵分明就是要寻个由头来责罚他罢了。
  “够了!”
  宋栖迟见宋夕韵丝毫不知收敛,反而愈发变本加厉起来,索性也与她彻底撕破了脸,冷声道:“你如今好大的本事,竟敢到你皇姐宫中教训起人来了。”
  宋夕韵勾了勾唇角,轻轻一拢手中羽扇,乖巧道:“皇姐这是哪儿的话,这寝奴连我都伺候不好,如何能伺候好皇姐?我今日替皇姐教训了他,皇姐得感谢我才是。”
  “我的人,无需你来管教。”
  宋栖迟上前一步,一双杏眸直直地盯着她,语气冷如寒冬。
  裴溪故蓦地抬起了眼,指尖轻轻颤着,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玉容含怒的少女。
  我的人……
  他心中默念着这微不足道的三个字,薄唇紧紧抿着,眸中满是错愕。
  她竟然在护着自己?
  一股无法言明的感觉在刹那间顺着他的心尖蔓延至全身。
  她可是大夏最尊贵的长公主啊……如今竟肯为了他一个低贱的寝奴,跟她的亲妹妹动了怒!
  而宋夕韵也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宋栖迟竟会真的与她生起气来,一时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讷讷道:“皇姐这么生气做什么。”
  她本就是吃准了宋栖迟温软的性子,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她宫中来挑衅,如今见宋栖迟端起了长姐的威严,她倒是有些怂了。
  宋栖迟懒得与她多说,直接吩咐一旁的侍从:“你送二公主出去,以后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入清宁宫一步。”
  “皇姐,你……”
  宋夕韵听得她下令,一张俏脸上满是不忿,声音也尖锐了起来。
  宋栖迟淡淡瞥她一眼:“以后若再这般不知规矩,我便亲自选几位资历深的教养嬷嬷,让你重新学一遍宫中礼仪。”
  宋夕韵气的牙根痒痒,狠狠瞪了裴溪故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了。
  宋夕韵一走,宋栖迟的脸色立刻柔和了下来。
  她快步走到裴溪故面前,看见那一身的鞭痕,秀眉立刻皱起,急忙吩咐青寰道:“快,把这绳子解了。”
  青寰动作极快地解开了裴溪故身上的绳索,他身子一软,险些踉跄倒地,薄唇紧紧抿着,似乎不想让人看出他的痛楚。
  宋栖迟见他一张脸苍白如雪,墨发沾着汗珠贴在耳边,说不出的纤弱模样,更是心疼的要命。
  “青寰,你先扶他回房歇息。温采你去太医院拿些治鞭伤的药来,一会儿送到他房里去,让青寰给他上药。”
  “是。”
  两人齐齐应了声,便各自领命而去。
  宋栖迟在院中站了许久,直到看见青寰扶着他进了偏房,才稍稍安下心来,回了寝殿歇息。
  *
  偏房内。
  裴溪故被青寰扶着在一张木椅上坐下,他低头看着身上的伤痕,手指无力地搭在一旁的桌案上。
  方才那侍卫顾着宋夕韵在场,不敢偷懒,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打他,将他新换的一身白衣都抽烂了。
  他微微闭上眼,努力调整着呼吸,想压下那阵阵钻心的痛楚。
  屋内静谧无声,半晌后,他才听见青寰的声音在面前淡淡响起。
  “你这衣裳的绣纹甚是好看。”
  裴溪故慢慢睁开眼,望了一眼衣袖上的绣纹。
  不过是几道胡乱绣上的粗糙线条,他几乎看不出形状来。
  青寰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边替他斟茶,一边压低了声音开口。
  “不过若是换做青竹的绣纹,会更加好看。”
  裴溪故抬眼看向他拿着蓝纹茶盏的手,眉心猛地一跳。
  他抬手时露出袖口下掩着的大片衣料,上头用碧色丝线绣着一簇新竹,生机盎然,翠绿欲滴。
  那是楚梁云家的标志。
  楚梁云家,最擅布暗线,他们安插的暗子遍布楚梁各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云家的眼睛。
  而近年来战事频起,云家也派了不少人到别国做暗子,只是裴溪故没想到,云家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暗子插到大夏长公主的宫中。
  他唇角轻轻勾起,看着青寰道:“你当真是云家的人?”
  青寰低着头,将茶盏推到他面前,不动声色地掩去了衣袖下的青竹绣纹,低声道:“三殿下既已认出云家的青竹纹,便该相信我。”
  裴溪故讥讽地一笑,眸中满是自嘲,轻声道:“我早已不是什么三殿下了。”
  自他出生起,就没有人把他当作三皇子对待过。
  父皇厌弃他生母卑贱,连带着也厌极了他,将他丢进冷宫里头不管不问,整整二十年,甚至未曾去看过他一眼。
  他被幽禁在冷宫之中,双目所见,皆跃不过那道破旧宫门。
  身边伺候他的几个宫女太监,因不满这冷宫的差事,便把一腔怨气全撒在了他身上,整日对他打骂不休。
  如今骤然听到三殿下这称呼,他自己都觉得无比陌生。
  “三殿下一直都是三殿下。”
  青寰仍旧低着头,话中却多了几分恭顺,道:“就算别人不认,云家也是认的。”
  裴溪故捏着青寰推过来的茶盏,听了这话不免抬头打量了他几眼,眸中露出几分惊诧。
  “你是那时候跟在云姑娘身边的那个侍从?”
  青寰点头道:“是,难为三殿下还记得。”
  裴溪故看向他手中拿着的拂尘,斟酌着问道:“那你如今这身子……”
  “奴才已是太监之身。”青寰平静道,“为了云家和楚梁,应该的。”
  正说话间,身后的房门突然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青寰立刻止住了话头,侧身望向门边。
  温采推门进了屋内,将手中拿着的药瓶递给青寰,道:“我从太医院拿了药来,你先给他换身衣裳,再帮他上药吧。”
  青寰应了声,转身去里间寻了衣裳出来,看了温采一眼道:“我这便给他换衣裳,温姑娘先回去向殿下复命吧。”
  “好。”
  *
  清宁殿内。
  宋栖迟坐在美人榻上,一双清透动人的杏眸中满是担忧,一见温采进来,忙问道:“药可送去了?”
  温采躬身道:“已经送去了,青寰这会子正在给他上药,殿下可放心了。”
  宋栖迟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又嘱咐道:“让青寰好生照看他。”
  “是。”
  温采轻声应下,有些犹豫地朝身后望了一眼,才低声道:“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绫姑姑来了,说想见您。”
  “绫姑姑?”
  宋栖迟愣了愣,不解道:“她见我做什么?可是母后那边有什么要紧事?”
  温采顿了顿,小声道:“奴婢想着,大抵是和二公主的事有关。”
  宋栖迟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她朱唇微勾,轻哼一声道:“我还想着她今日怎么肯老老实实地回宫去呢,原是背地里到母后面前告我的状去了。”
  宋栖迟拿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小口,淡淡朝殿门口望了一眼,才开口道:“请绫姑姑进来吧。”
 
 
第9章 讨好   “咬着那根薄薄的带子。”……
  “是。”
  温采领命退出殿外,将绫姑姑请了进来。
  绫姑姑穿着极规整的湖蓝色宫裙,进殿便恭谨地朝宋栖迟行礼。
  “奴婢拜见长公主殿下。”
  “姑姑请起。”
  宋栖迟抬手示意她起身,面色平静道:“不知姑姑有何事?”
  绫姑姑低着头,恭敬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皇后娘娘听说,今日殿下的寝奴冒犯了二公主,便让奴婢来问问。”
  她微微顿了顿,又道:“奴婢听说二公主气的胸口疼,还请了太医过去诊脉呢。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这寝奴这般以下犯上,该好好责罚才是。”
  宋栖迟听了这话简直要气笑了。
  “绫姑姑,夕韵从我宫中离开的时候,可是活蹦乱跳的很呢。怎么到了自己宫里,就开始胸口疼了?”
  绫姑姑忙道:“二公主已经请了太医来看……”
  “她是真病还是假病,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想与姑姑争辩。”宋栖迟冷冷道,“且今日她私闯清宁宫,还随意责打我宫中的人,这般不知规矩和礼数,母后就不管管吗?”
  “这……”
  绫姑姑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讪讪道:“只是二公主毕竟是给气的伤了身子了,若不惩处这寝奴,如何能解二公主心头之恨呢。”
  宋栖迟抬眼看着她,冷声道:“若说惩处,倒是不劳姑姑操心了。夕韵如今架子大的很,都敢替我这个做皇姐的教训我宫里的人了,她方才已下令打了那寝奴五十鞭子,将他身上打的血肉模糊,姑姑要不要去看看?”
  “奴婢就……就不看了。”
  绫姑姑干笑了两声,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胡乱寻了个由头匆匆告退。
  宋栖迟望着她的背影冷冷地哼了一声,低头喝着茶盏中已经凉了三分的茶,润了润有些干渴的喉咙。
  方才她心里憋着火气,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大了些,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她小口小口地啜着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少年清朗的声音。
  “殿下。”
  宋栖迟忙搁下茶盏,回头往内室的方向望去。
  裴溪故站在内室门口,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清清冷冷,如一块无瑕美玉。
  见她回头,他便低眉走到那张美人榻边跪了下来,微微仰起下巴望着她。
  “你……你怎么进来了?”
  少年突然逼近,宋栖迟一时有些慌了神,咬唇道:“我不是说过,只有温采可以进我的寝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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