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没有一位官员劝皇上三思,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
下朝,路过沈昶青身侧的官员甩袖愤然离去,也有部分官员怒骂他佞臣,见昇王和沈昶青交好,大臣们纷纷摇头叹气,看昇王的眼神,活脱脱像‘根正苗红’的皇族子弟,被一头猪拉入粪坑,糟蹋了,可惜了。
沈昶青心情复杂睨了昇王一眼,退后两步,跟徐明昌大人走到一块,徐明昌瞟了一眼周围的同僚,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撇头抬起下巴,故作深奥看着皇城上空。
“徐大人,你本是山东官员回京述职,理应了解山东官员调动,怎地昨日上午说刘郢善调到西南,中午又改口了,说可能记错了。”沈昶青一根筋,为人固执,要是徐明昌不能说服他,他定会纠缠到底。
屎壳郎。
徐明昌在心里骂了一句,刘郢善跟沈昶青有屁的关系,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徐大人,昨日你跟昇王提到山东境内有山贼,前段时间,一位到山东上任的官员被山贼打劫,那位官员只是被打劫,没有生命安危吧?”沈昶青声音“咻”的一下拔高,冲向云端,徐明昌捧着胸口蹿离地面,落地之后,他腿脚发软,默默转身背对着沈昶青,走吧,赶紧走,留他在皇宫里歇歇脚。
“那位官员姓甚?”一道残影蹿上前,一把扯住徐明昌的胳膊,腥红的眼球破裂,死死地盯着徐明昌。
看清抓住他的人是谁,徐明昌磨着后槽牙瞪了沈昶青一眼,张尚书阴森质问一声,徐明昌收回视线,却不敢直视张尚书。
愁。
他愁哇。
张尚书的老泰山一家被山东刘氏一族赶往西南,京中张尚书竟然不知道此事,张尚书之子张茂携家眷到山东做官,刚入山东境内,被一帮子山贼打劫,砍去脑袋挂在树上,家眷被凌.辱至死,张尚书也不知道,很显然,山东刘氏家主做了什么,导致张尚书对此一无所知。
山东刘氏一族在山东是土皇帝,他的官职虽比山东刘氏一族族长高一级,在山东的威望却没有此人高,为了他回山东不被山东刘氏一族族长使绊子,刘郢善、张茂的事,就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张大人,死的人只是一个小官,我通知下面的官员捉拿凶手,已经是忙里挤时间关心这件事,哪里还能挤出时间关心小官的信息。”徐明昌圆滑说。
“听闻徐大人经常和刘伯父吃酒,不知可有见到名叫张茂的官员?”张尚书也是一个老狐狸,看出徐明昌神色不对,故换一个说法问徐明昌。
“不曾见过。”徐明昌被逼的无路可退,硬着头皮说。
张尚书瞪大眼睛,哆嗦着身体揪着徐明昌的衣领:“茂儿,你说,死的人是不是茂儿?”
几位落后的官员驻足往这边看,徐明昌脸色突变,挥开张尚书的手,匆匆离开。
“徐大人前日傍晚进入京城,昨日上午被沈大人缠着问了半天官员调动的事,期间,沈大人规整地图,徐大人跟本王提到一名从京城到山东上任的张姓官员被山贼杀害。”昇王瞳仁深深探究沈昶青,见沈昶青追随徐明昌而去,不搞清楚心中困惑不罢休,他掀了掀唇角,走上前,盯着张尚书的眼睛,冷冷清清说完,便离去。
昇王的话提醒了他,徐明昌没来得及了解京城各官员的情况,就被沈昶青缠上了,故而说漏了嘴,等他询问徐明昌,徐明昌察觉到他不知道这些事情,立刻改口。
心里那点侥幸被击碎,张尚书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张尚书心冷、愤怒到极致冲到承恩侯府,以往,看门的下人看到他,用不着通知承恩侯,一个个争先恐后殷勤请他进府,就在方才,看门的下人看到他,“哐”,门楣上的灰尘被关门声震落,只留下一句请示主人,就再也没有音讯。
其实,看门的下人也纳闷,侯爷上早朝,回府阴寒瞪着他们,告诫他们不得放张尚书进府,侯爷话音刚落,张尚书就杀到府门前,在侯爷那双阴森目光注视下,他们果断合上府门,战战兢兢听从侯爷吩咐。
可是侯爷一言不发走了。
看门的下人你看我,我看你,门上的铁环被张尚书拿起敲了又敲,没有一个人敢应张尚书。
侯府这个态度,张尚书哪里猜不到,那被山贼杀害的官员就是幼子,老泰山确实被山东刘氏一族排挤,张尚书悲怆大笑一声,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府,找夫人商议事情,却被告知一刻钟前,沈昶青携妻见了夫人,解释不是他们强留苦儿,而是苦儿执意留在沈府,夫人命下人将他们轰出去,两人刚走,采买的婆子回府,几个婆子谈起市井流言,幼子在山东境内被山贼杀害,夫人急匆匆离府。
夫人大概率找承恩侯夫人问个究竟。
但是他回来的路上并未遇见夫人。
张尚书不放心,命人寻找夫人,找到后,第一时间通知他。
下人走后,张尚书转身离开后院,胸口猛地抖动,猛咳不止,一滩艳红的血喷洒在掌心,他惊骇瞪大眼睛,合拢十指,蹒跚离开。
他走后,一个女孩从背阴处走了出来,眯着眼睛,射.出一道幽暗的利芒。
外祖父一家被除族,三哥、三嫂死于非命,爹娘竟然不知道。
看来张府大势已去,近期必将跌入尘埃。
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寻找一个可靠的靠山。
她能想到的只有嫁皇子!
她才九岁,跟她青梅竹马的皇子最大的将将十二岁,她敢蛊.惑皇子娶她,娘娘们有的是方法弄死她。
那谁有胆子迎年幼的她入府。
只有惠王世子。
她能游走在三位优秀的皇子间,让年幼的皇子对他产生朦胧的感情,当然也能拿下惠王世子,张琼玉傲慢笑了笑,一脸算计盯着张尚书夫人的院子,她进惠王世子的院子,可不能灰溜溜进去,起码带着八十八抬嫁妆,她安身立命的资本,就是张府的资产,不能少拿了。
张尚书夫人可不知道她的私房,已被最疼爱的女儿惦记上了,此刻她坐在离牢房最近的一家酒楼,等承恩侯夫人,倘若承恩侯夫人不来,她就在这里宣扬承恩侯夫人看不上皇家,屡次算计沈昶青,铁了心把吴菀塞给沈昶青。
承恩侯夫人已从承恩侯那里知道下了早朝后发生的事,心知刘郢善、张茂的事瞒不住了,也料到张尚书夫人找她,火速布局,坐在家中等张尚书夫人,却没料到张尚书夫人来这一手。
她不得不去。
遂不情愿带领心腹前往酒楼。
第87章 农家子状元郎21
昔日亲密无间的姐妹相见, 却两看生厌,竟不约而同默默诅咒对方下半生夫妻、母子结仇,穷困潦倒, 死后遭后辈子孙唾骂。
富贵逼人的姐妹同步勾起唇角, 那抹冷笑如出一辙,如同阴寒的冰花在唇角绽放。
随着时间推移, 花儿盛放, 却让看者心生寒意。
张尚书夫人猛地收起笑容:“姐姐的事就是妹妹的事, 妹妹无怨无悔替姐姐解忧, 姐姐就是这样回报妹妹的。”
“父亲是长房嫡长子,是一族之长,三叔是长房嫡次子,早已被祖父分了出去,自立门户, 山东刘氏一族的资源全握在父亲手里, 你们三房的人不讨好我们长房的人行吗?”既然撕破脸皮, 承恩侯夫人懒得忍着恶心和她周旋,故而明里暗里讽刺张尚书夫人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无怨无悔替她解忧,不过巴结她罢了。
张尚书夫人眸子一怔, 胸口被震怒压的生疼,苦涩闷笑:“从小到大,你都是我姐姐, 你是那样美好娇弱,姐夫却背弃誓言娶吴蜜儿当平妻,你终日以泪洗面,拉着我哭的伤心断肠, 我恨,恨姐夫瞎了眼,恨吴蜜儿那个小女昌妇不知廉耻勾引姐夫,我啊,为了你,灌吴蜜儿虎狼之药,求娘替我掩护运走吴蜜儿,卖进暗女昌里。
为了不让姐夫与你之间出现隔阂,我背着夫君骗他的谋士到城外小竹林,杀了夫君的谋士,伪装成吴蜜儿和谋士私奔。
消息传到姐夫耳朵里,姐夫大发雷霆,抓了吴蜜儿家人卖到山西煤矿挖煤,回过头发现你的好,与你如胶似漆、恩恩爱爱到现在。
我呢,我九死一生生下的女儿,被当年伺候吴蜜儿的丫鬟掉包,上天可怜我们母女,让我们母女相逢,你呢,没有安慰我一句,反而要我认下女儿,让她以张府嫡女身份伺候惠王世子,你却想方设法算计来算计去,不让你的女儿入惠王府。
感情我的女儿低贱,你的女儿天生娇贵。”
眼前憔悴的妇人缓缓讲述隐藏多年的事,音量一点点爬升,达到撕裂的顶点,忽然断裂,喃喃低语。
承恩侯夫人的心忽上忽下,慌张查看四周,就怕被别人听去,见张尚书夫人低头喃喃,她攥紧的拳头缓缓张开,秀美的眉头拧在一起,她的奶嬷嬷进来,小幅度眨眨眼睛,承恩侯夫人微不可查颔首。
跑堂的敲门,端三盘点心,一壶花茶进来,放下,徐嬷嬷打发张尚书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凤送跑堂的出去。
“妹妹,你想我怎样?”承恩侯夫人呷了一口花茶,小口咬了一口点心,眸子一亮,道点心不错,等会打赏跑堂的。
“嗤——”张尚书夫人笑的轻蔑,指尖戳碎面前的糕点,“俪娘姐姐,我要是你,要么弄死她,要么弄疯她,总之,绝不能给她机会开口威胁自己,我说的对吧?”
承恩侯夫人脸色忽然变黑,面颊肌肉抖动,阴测测盯着她。
“我手中握着的证据,足够我当场自缢,也足够大伯舍弃你,承恩侯厌弃你,你的嫡子嫡女被你连累跌入地狱。
姐姐,你若不想两败俱伤,就想方设法让父亲官复原职,我的儿灏儿、劼儿顶替你儿子吴戚清、吴则虚的位置。”张尚书夫人并非求承恩侯夫人,而是缓缓叙述一个事实。
承恩侯夫人差点没笑张尚书夫人痴心妄想,忽然,张尚书夫人拍桌,点心、茶水落到地上,一道凌厉的身影压了过来,承恩侯夫人呼吸困难,差点跳起来。
一双疯狂的眼珠子与承恩侯夫人的眼睛只有一指宽度,灼热的呼吸喷洒而来,她慌乱往后退,与椅子一道儿摔倒。
高高在上的姐姐如此狼狈,张尚书夫人解恨“唾”了一声:“姐姐可要想好了,一步错,你将比现在狼狈千倍、万倍。”
承恩侯夫人扶着徐嬷嬷站起来,那双眼睛暗潮涌动,像是藏着一头凶残的猛兽,下一刻,冲出去咬断张尚书夫人的脖子。
张尚书夫人仿若没察觉到,拨开地上碎瓷器,款款离去。
“夫人……”徐嬷嬷小心问。
“滚!!!”承恩侯夫人掀翻桌子,发疯似的大叫。
隔壁,沈昶青、何仕珉大眼瞪小眼互望,隔壁凶残的叫声吓的两人打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到眼前细细品茶的男人身上。
他回京已有一个多月,与昇王共事也有大半个月,昇王早不请他喝茶,偏偏这个时候请他喝茶,还在这家不出名的酒楼,订了这个包间,莫不是故意请他喝茶看热闹的。
何仕珉秒懂沈昶青眼神,快速捣头,以前王爷想娶吴菀当侧妃,拉拢承恩侯,顺便把张尚书绑到这艘船上,承恩侯却不买账,前些日子承恩侯忽然向王爷示好,让王爷干得罪惠王的事,遭太后厌弃,间接被皇上不待见,王爷自个儿都小心谨慎做人,自然不当冤大头,拒了承恩侯示好,难道是这时候记恨上承恩侯,派人盯梢盯住承恩侯府,得知有热闹可看,立即招他二人看热闹。
昇王脑门上的青筋凸凸直跳,当真冤枉,却解释不清楚,只能拿眼睛瞪两人,默默喝茶。
“王爷,徐明昌交待了,山东境内员外、大地主和官员勾结,吞噬农民田产,又将田产租给他们,佃农一年收成这个数,却要交这个数加两成粮食给员外、大地主,前几年饿死不少人,佃农为了活命,到山上做起了盗匪,专门抢劫员外大地主货物,他们虽憎恨官府,却也不敢打官府的主意,如此说来,老师幼子的死不寻常。”
沈昶青明面上忧国忧民,也确是痛恨官商勾结,闹得地方民不聊生,但是他这话有隐藏深意,承恩侯老泰山掌管山东,山东出现影响如此恶劣的事,承恩侯老泰山难辞其咎,昇王可以拿这件事做文章,比拉着他们在这里偷听妇人宅斗‘光彩’。
昇王大口饮了一口茶,咬着牙说:“巧合。”
那张青秀的面庞胀红,下巴那一撮美须往上翘,怎么看,怎么像被戳穿了心思,昇王窘困嘴硬。
昇王气的放下茶杯,推开窗户吹吹风,张府马车从他眼前驶了过去,他眯眼转动扳指,脱离那两双令他窒息的眼睛,神情清明了,意识到徐明昌是山东大官,不应该坑自己告诉沈昶青那些事。
“沈大人,徐大人如何告知你这些事的?”
“徐大人谨言慎行,不愿跟我说一个字,我拉着他到我府上喝状元红,那酒可是岳母出生那日,老太爷埋的,希望岳母嫁入耕读人家,谁承想岳母嫁给了岳父,酒就一直存着,一直到我考中状元,岳母派人到娘家挖了酒送到京城。”沈昶青回想说。
“那坛酒怎么也有四十年了吧。”昇王瞥了沈昶青一眼,有好酒也不知道给他送去。
“差三年到四十年,不过老太爷想着事事如意,便埋了四坛状元红,四坛女儿红,全被岳母运到我这里了,我跟徐大人喝了两坛状元红,余下的酒不打算动了,等到了四十年再开封。”沈昶青耿直说。
没看到昇王脸色一瞬间僵硬,也没看到何仕珉拼命对他使眼色,沈昶青自顾自说:“徐大人酒量不行,一坛酒没见底,酒醉的吐露真言,一坛半酒下肚,醉的不省人事,还在我府上和周公相会……”
“王爷,山东官员年年哭穷,皇上年年拨款拨粮食,养肥了一大帮蛀虫,皇上苦呀,您得替皇上去除‘苦’。”何仕珉啪啪说完,拽住沈昶青后衣领往后扯,蹬蹬蹬,下楼跑了出去,坐上马车,“咱们王爷没多大爱好,唯独嗜酒如命——”
何仕珉停顿一下,目不转睛盯着沈昶青如何反应,沈昶青点头,有感而发:“是男人都爱酒。”
何仕珉:“……”
这货这么被皇上重用,又怎么被王爷看重,奇了怪了。
想到山东百姓,沈昶青心情瞬间不美妙了,不想搭理何仕珉,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默默推敲昇王察觉不出他诱导昇王到那家酒楼喝酒吧。
这货闭上眼,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忧心国事百姓,何仕珉被这厮影响,想到了山东,又想到了其他地区,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撩开车帘,车外一片繁荣,也不知何时谁能揭去富足安乐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