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沈府。
“甘之,为兄心里苦闷,你陪为兄喝酒,一醉解千愁。”他在王爷那里讨了一杯三十年的竹叶青,回味无穷,难以忘怀,沈昶青提到将近四十年的美酒,馋死他了。
“先去看望徐大人。”沈昶青闭口不谈酒的事,步履匆匆到客房见徐明昌。
何仕珉垂眸,瞳仁时深时暗,拇指划过唇角,扬眉追了过去。
徐明昌打着呼噜酣睡,不知今昔是何年,沈昶青叫了几声都没叫醒,自说自话:“酒量不太行,得多练练。”
说着,他展开一张纸,磨磨提笔,写下他俩在酒桌上一问一答对话,详细到一个单音节也不放过,并好意留言:徐大人,你若想找人练酒量,可找甘之,甘之离京之前,随请就到,与君把酒言欢。
何仕珉:“……”
他要是徐明昌,酒醒看到这封信,砍死眼前一板一眼的男人都不解恨。
“兄长,我们先下一局棋,酒菜稍后备好。”沈昶青放下笔,请何仕珉移步到客厅。
“……诶呀,王大人交给我的公务还未处理完,改日再聚。”何仕珉捶自己脑袋,直骂脑袋不好使,转身疾步离开,他怕走慢了,被沈昶青抓住喝酒,喝多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算昇王不扒了他的皮,他也无颜活在世上。
沈昶青盯着不省人事的徐明昌说:“可惜了。”
他忽然笑了一声,离开,去悦姐儿的院子,告知悦姐儿过两日他就要离京,打算带玉明乐一道走,悦姐儿留下调养身体,到时候沈拾出狱陪伴悦姐儿,安抚悦姐儿莫要惊慌。
沈昶青离开后,悦姐儿盯着那座未建好的竹屋:“姑母流放之地距京城有千里的距离,你说表哥愿意留下来,不去流放地陪姑母吗?”
“小姐——”她想劝小姐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可是又想到小姐是一介孤女,不依靠二爷,小姐又能依靠谁呢。
大人吗?
兴许大人是小姐的良人,就不知小姐愿不愿意委身与大人。
悦姐儿没指望丫鬟回答自己,挥退丫鬟,一个人趴在窗台上,望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恨姑母吗?恨的,姑母毁了她的身子,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只希望表哥看在姑母毁了她身子的份上,多多怜惜她,给她一份作为正妻的尊严。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胡思乱想。
主院沈昶青、玉明乐异常和谐,沈昶青在书房里查阅资料,玉明乐指挥下人收拢箱子,列出一些药材,吩咐下人采购,还要抽时间写信给双全,告知在城外安顿下来的双亲,过两日她与沈昶青南下,双亲弟弟一家不必动身到京城,劝他们留在那里,到时候他们绕道到那里与他们团聚。
苦儿原本十分舍不得姐姐,玉明乐告知带她一道走,苦儿化成一只快乐的雀儿,蹦蹦跳跳回院子收拾行李,她攒了十两银子,咬着牙将银子交给冯布,托冯布将银子交给姑姑,感谢姑姑没有把她卖进勾栏里,或者掐死,或者饿死,她能回报姑姑只有这些,以后两人没有任何关系。
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身轻松,苦儿咧开嘴笑了,这两日,只要姐夫不在姐姐身边,她紧紧缠着姐姐。
玉明乐愿意宠着小丫头,沈昶青也没意见。
明日,他们动身南下,沈昶青出府向张尚书辞行,却被徐明昌堵住,徐明昌像一棵被天雷摧残的小草,郁郁看着他,沈昶青困惑瞧着他:“找我练酒量?中午怕是不行,我要去见老师,下午吧。”
“有人将山东的事捅到御前,沈大人知道怎么回事吗?”徐明昌皮笑肉不笑问。
“今日早朝,你我都在,不是亲眼见到季大人参了你与山东一群官员吗?”沈昶青一副你莫不是喝醉酒了,忘了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
“季大人如何知道这件事?”徐明昌阴森问。
“徐大人,”沈昶青突然提高音量,吓得徐明昌心猛地往上窜,一脸戒备后退两步,沈昶青深仇苦恨看着他,“季大人见到我就骂佞臣,遗臭万年,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全喷到我耳朵里,我梗的慌,老远遇到他,我当即掉头就走,我会跟他说我们酒桌上说的话吗?”
要不是知道皇上保这厮,前两日他就弄死这厮了。
这人眼神实在恐怖,沈昶青绕过他,乘坐马车离去。
途中,他看到一辆带有永恩侯府标志的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奇怪了,这辆马车外型古朴简陋,车厢却庞大,到底是谁在马车里。
吴菀乘坐的马车与沈昶青乘坐的马车相背而驰。
忽然,吴菀的心莫名慌乱,似乎有个十分重要的东西从她手中溜走,让她无所适从。
吴菀闭上眼深呼吸,再次睁开眼,眼底一片冷漠。
母亲口口声声说爱她,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看着她身穿嫁衣嫁人。
可惜,外祖父被弹劾,父亲受到外祖父影响,在朝堂上被人挤兑,父亲看着母亲的眼神充满恨意,两位兄长也埋怨母亲。
就因为这。
母亲放弃了她,送她到尼姑庵修行。
母亲爱她,就这样爱她,未免太廉价了。
吴菀露出讥讽的笑容,心底那点亲情被仇恨驱散,开始盘算怎样绝地反击,叫他们后悔如此对她。
第88章 农家子状元郎22
马蹄踢踢, 车轮辘辘。
向那城门外驶去,带走了芳龄少女,却把不甘与怨恨留在皇城。
与那辆出城的马车相反, 另一辆马车驶向整肃威严地段,在两尊威严的石狮子前停了下来。
沈昶青拎着三盒礼品下车, 气宇轩昂伫立, 凝望承载张氏子孙荣耀的“张府”牌匾, 余光滑过守门小厮昂首挺胸走过来, 背后的张府,得体的衣着, 皆是小厮的底气。
“沈大人, 请稍等, 小人这就去禀告我家大人。”
沈大人不打声招呼就来拜访, 小厮不敢擅自做主迎他进府,便转身进府将此事告诉管家,管事让小厮请沈昶青到客厅坐, 他转身朝内院走去。
“老爷, 琼玉真的不能穿嫁衣抬进惠王府吗?”大伯出了事,承恩侯休想独善其身, 父亲官复原职、两个儿子顶替承吴戚清吴则虚的事被搁置下来,张尚书夫人的心从云端坠入泥潭,险些血喷三丈。
就在这个档口, 琼玉到鸿卢寺替远在西南的父兄,夫君、儿子、以及她祈福, 给枉死的三子点长明灯,可恨,惠王世子也在鸿卢寺, 捉住琼玉粉嫩剔透的脚丫子往衣襟里探,被一群上香的命妇瞧见了,琼玉——名节没了。
她的儿啊,被他们夫妻捧在掌心呵护长大的儿啊,那么娇气的一个小人儿,这次却没有哭闹,平静唤她:娘,女儿嫁入惠王府,是不是爹爹、哥哥就能平安……娘,惠王世子风流倜傥,女儿喜欢惠王世子貌比潘安模样,你就同意女儿伺候惠王世子吧。
才九岁的小姑娘,一个小小的丫头,嫁人?多么荒唐,那禽兽怎能下得去手?
张尚书摇头,张尚书夫人悲恸大哭:“您是尚书,为什么护不住妻儿,”她知晓在皇子皇孙面前,尚书算不了什么,只是发泄情绪,很快冷静下来,尽力为琼玉争取优待,“老爷,能不能和惠王商量一下,十三岁、十三岁才……”
面前的妇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很多字模糊在哭声中,张尚书却懂她的意思,沉重点头,他尽力吧。
“惠王世子那么多侍妾,一个个长着富贵眼,且不是善茬,我想多给琼玉置办一些嫁妆傍身,偷偷塞给琼玉带进惠王府,不让侍妾小瞧了,你看,成吗?”张尚书夫人极力为女儿讨要好处,张尚书考虑到现在正值多事之秋,能和惠王搭上关系,获得惠王庇佑,那就必须想办法让惠王世子看中琼玉,琼玉对张家十分重要,多宠着点琼玉就宠着吧,就点头同意了。
张尚书夫人还想为女儿多争取好处,管家敲门,说沈昶青求见,张尚书让张尚书夫人办理琼玉进惠王府事宜,他去见见那个‘佞臣’。
见张尚书进来,沈昶青忙的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老师,学生明日就要南下,特意来跟老师辞行。”
这佞臣心里藏奸,蛊.惑丫鬟不认他们,不跟他打一声招呼求到皇上面前,诱导皇上说出丫鬟认玉明乐当干姐姐的话,眼睁睁看着张府体面的下人、当家主母一次又一次到沈府求丫鬟回家,每次都空手而归,把张府的脸丢到地下任人踩踏,竟还有脸跟他辞行,当真没脸没皮。
“沈大人,老夫当不起‘老师’这个称呼。”张尚书阴沉说。
“学生有一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沈昶青没有纠结‘老师’这个话题,也没有等张尚书回答,继续说,“刘老大人怕是凶多吉少,刘郢善大人和刘氏一族断绝关系,逃过一劫,真幸运,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刘郢善大人提前知道刘氏一族遭难,故意和刘氏一族断绝关系。”
“竖子——”张尚书双眼瞪得和牛眼一样大,指着沈昶青的手抖的不像话。
“学生好心提醒老师,希望老师当心山东一众官员也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请老师多加小心。”沈昶青难过老师误解他,却忍着悲戚的心提醒老师。
“岳父来信,内子大伯收到一封京城来的信,对岳父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处处联合族人刁难岳父,直至岳父携家带口到西南,刘氏一众族人才罢休。”分明是山东刘氏一族容不下岳父,怎么就成了岳父背后插刘氏一族的刀,还带领三房的人脱身了。
“学生相信老师和刘郢善大人的人品。”沈昶青真诚说,冲张尚书一笑,留下礼品离开。
徒留张尚书吓得面色苍白,怕山东官员反扑,也怕跟山东官员连襟的官员或者操纵山东官员的幕后人弄死他及他的家人甚至族人,他腿脚发软召集谋士商讨怎么才能让大臣们相信老泰山没有背地里使坏,却没有商讨出头绪。
次日早朝,人如同惊弓之鸟,哪个大臣脚步轻了,哪个大臣看他,哪几个大臣凑在一起说笑或者严肃讨论事情,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能吓掉他的半条命。
老泰山做什么事,他都有掺和一脚,皇上派大理寺、镇抚司、刑部三司共同调查山东情况,他肯定被揪出来,故而承恩侯的情况并不比张尚书好到哪里,每一天早朝分外煎熬。
两人走出皇宫,汗淋淋的,就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被小厮架到马车上。
“怪哉,承恩侯如此,我能理解,张尚书为何也如此?难道刘郢赫也拉这小子入伙?”郑明建自称是儒士,酷暑也好,寒冬也罢,腰间总别着一柄扇子,他抽出扇子敲了敲掌心,笑眯眯盯着两辆马车走远。
一辆马车从他眼前驶过去,嫉恶如仇,上下两个嘴皮子顶的上文武百官的史大人登上马车,郑明建笑的那叫一个烂漫(心怀不轨)挤了上去:
“史大人,张尚书和承恩侯一路货色,你调查承恩侯,顺道也调查张尚书,你绝对有大的收获,”史大人挪了挪脚,郑明建别头不好意思摇扇子,“不必说感激郑某的话,只求史大人一月参郑某一次就够了,别逮住机会一个劲参郑某。”
一只脚踹到郑明建背上,郑明建滚了两圈,“咚”掉到地上,四脚朝天,“呃、呃……”
“没死,”听这语气有些可惜,史大人放下车帘,沉声说:“走。”
史大人揍了郑明建不假,但不妨碍他听进去郑明建的话,因为他也察觉到张尚书不对劲,盘算着等会和大理寺卿碰面,商讨一下张尚书的事。
张尚书娶了刘氏三房嫡女,和三房利益挂钩,承恩侯娶了长房嫡女,和长房利益挂钩,刘郢赫带承恩侯一道儿发财,因为承恩侯娶刘氏长房嫡女那一刻,就和长房捆在一起,至于三房,三房早已被分出去了,刘郢赫巴不得三房被他踩在脚下,看他脸色行事,因此他不会带张尚书发财,他怕张尚书把他的人脉交给刘郢善。
三司调查张尚书,张尚书压根没想到他那日表现引起三司注意,还以为山东官员背后的势力捣鬼,推他当替罪羊,承担来自天子的怒火。
诛九族,还是诛全族?
张尚书自己吓自己,一病不起,看样子命不久矣。
张灏、张劼也跟着吓坏了,病歪歪的,两人妻子衣不解带服侍各自夫君,没有一个人注意张尚书夫人的动作,也不知道张琼玉故作坚强在张尚书夫人面前说几句话,发毒誓她进惠王府不是享福的,而是保父兄平安。
亲生女儿那样对她,养女这般贴心,张尚书夫人感动的同时,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张琼玉,给张琼玉准备嫁妆自然不手软,私库里、公库里有什么好东西,她都想搬给张琼玉。
张琼玉带着八十八抬,如果细算下来,就是九十九抬嫁妆到惠王府,走的时候躲在张尚书夫人怀里哭,承诺她不能获得惠王世子青睐,父兄被革去官职,亦或者被抄家,她带到惠王府的嫁妆全给父兄。
张尚书夫人听了,心疼的快要晕厥,哭着交待张琼玉,要顾着自己的身体,别为了讨好惠王世子交了身子,一定要等到及笄,才将身子给惠王世子。
张琼玉含泪点头,坐着青顶轿子到惠王府,想方设法勾住惠王世子的心。
*
京城,几家欢喜几家愁。
沈昶青和玉明乐出了城,暂离大部队,到玉明乐父母落脚的地方,目睹一群官兵(强盗)收商户一百石粮食,或者五十石粮食十两纹银,乡下农民到县里卖鸡蛋、青菜,也在官兵征收款项行列。
一个鸡蛋两文钱,农户一月攒百十个鸡蛋,最多只能卖两百文钱,每月却要上交一百石粮食,这真是荒诞。
“你不愤怒?”沈昶青沉声问。
“我娘家经商,每月给薛府管家送金条子,方能保住娘家商铺。”玉家在镇上开了七处商铺,挣的全是微薄的差价,赚不了几个钱,每月还要到县里送金条子给薛管家,时常贴钱进去,因此玉明乐看到这样的事情,心已经麻木了,没有精力生气。
玉家给薛管家送金条子的事,他是第一次听说,沈长清眉头紧蹙:“薛管家有什么背景?”
“不知,我偶然听爹提起过,咱们镇、县、州府经商的人,都得给薛管家送金条子。”玉明乐摇头。
都牵涉到州府,薛管家背景极深,沈昶青想到了太后,太后母族姓薛,会是太后母族派管家敛财吗?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