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桃籽儿
时间:2021-03-13 10:26:01

  他要说话了——他是天子,金口玉言,他要用轻飘飘的言语给齐家定罪,他要他们百年基业一朝化为乌有,他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堂下百官只见陛下正了正神色,似乎便要开口了,而众人都知道,这便是齐家的生死之时。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等待着那柄锋利的刀锋高高举起再狠狠落下,将齐家人的脖子鲜血淋漓地砍断!
  而就在天子将要开口的刹那。
  一个太监惊慌失措地手捧一封战报奔到殿上,跪于堂下大声道:“陛下!边关又起兵事,大魏公然撕毁盟约,顾居寒领兵二十万,已夺雍州!”
  惊变乍生只在瞬息之间!
  梁宫大殿骤然如同沸水下油锅!百官张皇,甚至连天子都当即变了脸色!
  没有人注意到。
  正在这个关头。
  枢相的眼睛忽然睁开。
  他面无表情,凤目之中却有一片铮铮之色。
  凌厉如修罗出鬼门。
  慈悲若神佛渡众生。
  作者有话要说:    在新年将要到来的时候吹响反攻号角!祝大家新年快乐!
  PS:这里也提到了韦家人,所以恭喜310寝室首负小天使猜到啦~感谢所有读者的留言!
 
 
第161章 无衣(1)
  三月末,身在上京的顾居寒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左的书信。
  来国公府送信的人他是认得的,工部的一个五品官员,平素与他交情不深,那日却忽然到了府上拜访,说有一信要请将军过目,另还有一物请他笑纳。
  其实那段日子顾居寒是没什么心情见客的。
  他的父亲自北伐大败之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顾家的境遇也很不如意,邹潜又是那样步步紧逼,他实在颇感力不从心,只深觉朝堂比沙场还要凶险万分。
  他本有意谢客,那官员却很执拗,始终站在国公府门前不走,还说务必要见他,他没了法子,终还是请人进了书房。
  那官员给了他一封信和一只看起来颇为陈旧的木匣。
  他挑了挑眉,先打开了木匣。
  纵然顾居寒平生多见风浪,也依然被那其中的东西惊地失了言语。
  ……那是足以供养他麾下全军足足一月的财富。
  他大为震惊,又立即展信去看那封信,却见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无衣》,诗经秦风中的一首。
  信无落款,可那字奇险率意似快刀斫削,飘逸之后又隐然而有兵戈之气,乃是大梁齐敬臣亲笔无疑。
  齐敬臣……
  无衣一诗原讲的是将士在大战之□□抵外侮的壮心意气,兼而有同心同德的深意。他给他此信和那样一笔财富,意思是……
  顾居寒的眸色深了。
  他缓缓将书信放下,继而抬目看向那工部的官员,脸色冷若冰霜,道:“大人原是南朝细作,如此明目张胆在我面前挑破身份,是料定我不会禀明天子么?”
  那官员闻言拱手,神情却很平静,答曰:“自下官北来,便不曾想过能活着离开,若将军揭破我身份,亦不过是下官的命数。”
  顾居寒眯了眯眼:“你不怕死?”
  那官员答:“既入枢密院,死生已交于大业,上官之命不可违,此信务必要交于将军之手。”
  顾居寒审视着他,问:“交于我手何用,又怎知我定会让你的上官称心如愿?”
  “下官不知,”那官员答,“只是枢相有命,无所不从而已。”
  顾居寒冷笑一声,将那只木匣推至那官员眼前,道:“即便他叛国?”
  那官员闻言一愣,随后却立刻别开了眼不看那木匣中装了何物,低头拱手曰:“我等深信,上官行事自有道理。”
  那是真正发自肺腑的信服。
  顾居寒闻言眼神更冷,再不置一词。
  那官员离开后,顾居寒在书房中独坐至深夜。
  齐敬臣。
  他与这个人为敌多年,本以为早已知他甚矣,未料还是不明此人之心。
  他曾以为他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志之士,心甘情愿为南朝挡一切灾殃,从大魏的铁蹄下保住那个已经腐朽的王朝。
  可他没想过齐敬臣会……叛国。
  他把如此惊人的一笔财富交到他手上,又赠他以《无衣》,顾居寒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齐敬臣在怂恿他重开战端。
  魏国朝廷亦是耳聪目明的,对大梁的朝局自然多有了解。顾居寒知道齐敬臣如今陷入了危难,在南朝北伐大胜签下十年休战盟约之后,他的君主便鸟尽藏弓兔死烹狗,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彻底扳倒齐家。
  他就在生死一线之间。
  正如南朝人视顾居寒为头等大敌一样,高魏朝廷也将齐敬臣视作肉中尖刺,他是大魏最大的威胁,只要他死了,南朝便是无人守护的一块肥肉,只待大魏休养生息几年,立即便可以将其拆吃入腹。
  他们大梁的君主犯了昏,竟要亲手撤下自己最后的屏障,这当然是北地之人所乐见的,也是顾居寒所乐见的,他希望齐敬臣从这世上消失,无关个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如今齐家的局势已经十分危急,他的君主对他动了杀心,而江左世家争斗又极为凶险,他必然已经孤立无援,如今不惜与北地联络,自然是为了开战。他知道大魏无法再掀战端的根由是钱粮周济困难,如今他送上如此一笔钱财恰好可解大魏燃眉之急,而一旦开战,大梁的新帝便不得不再次启用齐敬臣,否则其余人等皆庸碌如韩守邺,怎能挡大魏之雄兵?
  他竟为了救他自己和他的家族而毫不犹豫地叛国!
  那是他捍卫多年的故土……他竟然也能在朝夕之间就把它舍弃。
  果真是……修罗之心。
  可顾居寒怎么会甘心帮他这个忙?他根本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齐敬臣被毁掉。
  但……
  ……与齐敬臣相同,他也迫切地需要一场战争。
  如今的顾家已经被外戚逼到了墙角,如果再不奋起反击就会彻底没落,他的父亲,他的叔伯兄弟,他的妹妹,所有人都会苦不堪言。
  而即便他不考虑自己、不考虑顾家,大魏也需要这一战。
  在这次大战中他们不仅丢了多年经营的江左诸郡,甚至还痛失北地三州,乃大魏有史以来最惨痛的一次大败。大败之后人心躁动,以至于国家的弊病越发显露出来,吏治的腐败、钱谷的匮乏、商业的衰弱,这一切都此起彼伏。大战之前北地已经暴动不断,如果他们不做些什么扭转这个局面、放任国家继续衰败下去,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们同样需要一场战争,将百姓的憎恨转移到南朝身上,从而保住他们的朝廷。
  与子同仇……
  原来他和大梁齐敬臣,竟是相生相克的关系。
  这人何等胆大,又是何等精细,明明他们是平生最大的敌人,他却敢在如此围困之时把一切都交托到他手上,是因为他算准了,把一切时局都看尽了。
  天知道顾居寒当时有多么想一把火把那个木匣烧成灰烬、绝不让齐敬臣如愿,可是……
  ……他竟下不去手。
  即便他枯坐一夜,仍然,下不去手。
  后来,顾居寒还是将此事问过了他的父亲,北魏燕国公,顾治廷。
  大战之后老国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倒并非生了什么大病,只是隐有油尽灯枯之态,仿佛被那场大败抽走了生气一般,此后便始终缠绵病榻,好在他的神志始终清明,且始终挂念着他的独子。
  他听闻此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随后问顾居寒曰:“温若,此事你欲如何决断?”
  顾居寒坐在父亲床前,亦默了很久后答:“……孩儿不知。”
  他不想帮齐敬臣,不愿养虎为患;可他又似乎不得不帮他,否则他的家国或都将难避灾殃。
  老国公叹息一声,说:“为父终不能伴你一生,你也是时候自己拿主意了。”
  这话很有些暮气,令顾居寒心中一紧,他抬眼向他父亲看去,见他素来挺拔伟岸的身躯如今已经枯瘦了许多,确乎已是暮年之人了。
  他皱起眉:“父亲……”
  老国公淡淡一笑,说:“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事,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他从病榻上坐直了些,眼睛有些许浑浊,可又十分深邃透彻。
  “温若,”他语气感慨,“你我或许仍然看轻了齐敬臣。”
  顾居寒眉头一皱,问:“他为一己之私而叛国,父亲难道认为此举可取?”
  老国公一笑,摇摇头:“乱世行事,或许原本就无论忠奸,他是否叛国、是否奸佞都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当有破立的胆魄。”
  “他来找你,是看清了算尽了,若非有极坚韧的心性,又怎能走上这么一条路?”
  顾居寒眉头皱得更紧,低头不语。
  老国公看了独子一眼,宽和一笑,道:“功过是非只能后人评说,只因所有人行路之时都不知最后的结果——譬如齐敬臣,若他最后败了,今日他叛国之举便是奸佞,可若他最后胜了呢?”
  若他胜了?
  顾居寒慨叹。
  若他胜了……那便是枭雄。
  “你也是一样,”老国公叹息,“若你不与他联手最终家国倾覆,那史官自然便会称你迂腐,而若家国无恙,你便是懂得审时度势的英雄。”
  他拍了拍顾居寒的肩膀,眼神是少有的温和:“只有后人能知道一切,而我们生时只能且行且看,为父无法在此大事上替你拿主意,顾家的未来在你的肩上,你是时候自己做决定了。”
  他顿了顿,又极深沉地补了一句:“就像那齐敬臣一样。”
  顾居寒闻言眼神一变,随即陷入深思。
  的确……他不如齐敬臣。
  那人已经在担负他的家族,为天下事做决断,而他尚且并未从家族的荫蔽中脱出身来,仍然仰赖父辈给予指点,更无大破大立的胆魄和心力。
  他慢他一步。
  老国公见自己的独子陷入了沉思,似颇有所感,遂欣慰一笑,思索片刻又对他说:“为父虽无法代你决断,却可赠你一言。”
  顾居寒神情一肃,拱手道:“父亲请讲。”
  老国公字字深邃:“事在人为。”
  顾居寒一愣。
  事在人为……
  或许他应下齐敬臣此约后会后悔,或许他会成为齐敬臣手下的棋子被他利用,或许错失了这个杀他的机会以后他终会让大魏一败涂地。
  但,事在人为。
  眼下大魏和顾家都无比需要这一战,即便这是钓他们的饵料,他也必须咬下此钩,而未来谁胜谁败,还需另作分说。他和齐敬臣,原本彼此都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希望对方死,可如今,他们又都比这世上的任何人更需要对方活。
  顾居寒一念定下,神情亦平静肃穆起来,如同在沙场之上横刀立马。
  坚不可摧,万夫莫敌。
  作者有话要说:    相生相克
 
 
第162章 无衣(2)
  再后来,那位工部的官员又来了一次国公府,将第二封书信交到了顾居寒手上。
  原来齐敬臣还做了这样的打算——若顾居寒拒绝了第一封信,他便看不到这第二封了。
  他给他的第一封信牵涉到的事是天大的,可这第二封信他却藏得更加小心,莫非在他心里,还有比通敌叛国再掀战端分量更重的事不成?
  顾居寒再次展信,却没想到……信中提到了沈西泠。
  齐敬臣说,他愿以十倍于那木匣之中的财富作沈西泠的嫁妆,让她远嫁北魏,成为他的妻子。
  此事给顾居寒的震惊甚至不亚于之前。
  ……沈西泠。
  那个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月前他曾在长街之上偶然遇见她,彼时正为北伐大败所苦,路上见有市井小民在仗势欺凌南朝来人,本不愿插手去管,但他隔着人群瞧见那南朝人即便受欺仍护着怀中的乞儿,难免令他心中有些触动,最终还是插手帮了她。
  他插手之前并未看到她的容貌,而看到之后便很难不为其容色所动。
  她实在美得令人失言,而且看得出有极好的教养,是被人精心呵护着养大的,更妙的是望着人的眼神干干净净,带着浅笑时又动人心魄,令人不禁想长长久久地留在她的眼波之中,与她分享漫长岁月。
  只那么一眼,就让他起心动念。
  可是他尚且不及与她交换名姓,便知她已在他人怀中。
  还偏偏就是齐敬臣。
  她那日在长街上回头看到那人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眼神明亮得令他心惊,而她朝他奔去的模样又是那样义无反顾,似乎不论发什么都绝不会与他分开似的。而齐敬臣也同她一样,那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望着那女子时神情却很温柔,那种偏爱并不十分昭彰,可却很绵长深厚,令人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能立刻明了他们之间的羁绊。
  是一种谁也插不进去的气氛。
  他看明白了,因此立刻收起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亦让自己莫再想起她——她只是他偶然遇见的一场烟雨,诚然摇曳过他的心旌,可还不足以成为什么深情,甚至那种心中的异动还没清晰起来就被挥散了,他自然可以很容易地放下,十分体面,十分得宜。
  可如今齐敬臣却让他娶她。
  他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对此抱以怎样的心情。
  真要细细厘定的话……首先是诧异。
  齐敬臣是做事有章法的人,不会突然行荒唐之事,顾居寒很快便在那封信的后面找到了因由,竟是因为那女子的身世——她是大梁沈氏的血脉,还是主君沈谦的女儿。
  四年前沈家的覆灭是一桩大案,不仅在江左人尽皆知,北地之人也有所耳闻,顾居寒没想到的是齐敬臣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暗中保下她,还一连护着她这么多年。如今他大约已经察觉到了东窗事发的端倪,而不巧恰逢齐家陷入险境,他已经无力继续保护她,所以他要把她送走——只有离开大梁,她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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