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正沉思,却忽而听得一个男子笑道:“我就说怎么四处都没瞧见你,原来是独自到这儿躲清闲来了?”
傅容闻声回头,见山石后走出一个男子,一双桃花眼比满山花色更招眼,笑时一副狐狸相。
是四殿下萧子桁。
他的妹妹刚刚掌掴了她,但傅容眼下却并未对他露出介怀之色,十分自然地朝四殿下笑了笑,随后便预备站起来向他行礼。
萧子桁当然是不喜欢旁人这样拘礼的,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摆摆手,笑道:“别别别,你坐着就是了。”
说着,自己也走到树下,同傅容并肩而坐。
傅容笑了笑,依言坐着并未起身,又侧头看向萧子桁,问:“殿下怎么来这儿了?我瞧他们曲水流觞正是热闹的时候,殿下不同去么?”
萧子桁靠在树上,两条腿岔开坐着,一副洒脱放浪之态,笑答:“作诗论经这种事不是我的本行,要是只喝酒我就去了。”
傅容掩唇一笑,没有说话。
萧子桁看她一眼,眼神中有一丝审视和兴味,打量了她片刻,道:“你倒是有趣,碰见这样的事儿也能不恼,还在这花会坐得住?”
傅容回望他一眼,觉得他此时的调侃语气十分轻慢,作为打人者的兄长而言,这样的言行是有些冒犯的。
傅容克制着心中不舒服,平静地道:“我还以为殿下来此是代公主致歉的。”
萧子桁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她都长大了,自己会对自己做的事负责,我代她道什么歉?”
“何况,”他扫了傅容一眼,眼中倏然露出一丝邪气,“她也未必冤枉了你吧?”
话说到此,傅容面上虽然不显,眼底却露出冷色,心说这四殿下原来是来替他妹妹出气的,是嫌弃他妹妹方才往她脸上甩的那个巴掌不够狠,想亲自再来补上一补?
萧子桁一眼瞧出她眼中露出的冷意,扬眉笑了笑,说:“你别误会,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傅容静静看着他,问:“殿下好奇什么?”
他笑一笑,斜她一眼,说:“好奇你们一个个怎么都喜欢敬臣?”
傅容瞧见他虽然脸上在笑,可眼中却并无什么分明的笑意,她不禁微微挑了挑眉,对四殿下此问感到些许诧异。
齐婴是四殿下伴读,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她素来以为四殿下同齐婴之间关系十分亲厚,可如今见他这个神情,却又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傅容收起眼中的疑色,淡淡一笑,答:“公子绝世,又有哪家女儿能不动心?”
萧子桁望着傅容,见她嘴上虽然说着动心,可眼中一派清明,全然不同于他那妹妹每每提及齐婴时的狂热之色,心中愈发觉得有趣,遂朗声而笑,道:“傅容,我一早就知道,你跟旁人是不同的。”
他眼中有种奇异的亮色,像是瞧见了什么极有趣的物什,令他有些亢奋,傅容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于是更加强烈起来。
她不明白四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他眼中的那抹亢奋有些让她心惊。
世人都说四殿下放浪形骸,除了一个显赫的母族,其他都不如三殿下出类拔萃,可他方才那个眼神,却让傅容心中疑窦丛生。
她尚且来不及深究,便瞧见萧子桁站起了身,此时正低着头看向她,面容隐没在背光的阴影里。
他说:“傅容,你是个聪明人,等你想明白了,记得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消失于山石之后,就像来时一样突兀。
傅容坐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愣。
——等她想明白?想明白什么?
她沉默着,脸上神情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 花会这一章到这里就结束了,文文还差两章长大,后面两章相对比较短,感情线多一些~另外叭叭两句:这一章人物出现的比较多,有一些走向也在这里露了个头,感兴趣的读者或许可以猜猜后续的发展虽然说这个故事在我写之前我就有预感又沉又不好写了,但是真的写起来才发现比我想象得更沉更不好写……人物偏多关系又偏复杂,个体的转向分流可选择性也很多,我时刻担心越写越崩,让一些本来很有魅力的人物巨巨巨垮…就只能许愿别这样吧……
以及,这个故事真的是慢热,我那天自己一看也震惊了,什么破小说二十多万字了还没开始谈恋爱!是不是要气死爷!坦率来讲我也是想让他俩立刻给我谈甜甜的恋爱的,走什么流程直接结婚好吧,眼一闭心一横打上“X年后”它不香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又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他们俩,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单纯的爱情更厚实,可能更像是一种羁绊?总之是一种作者本人看了都定不了义的水平,所以好几回我还是放弃了直接X年后的做法,又掉过头来写一些可能很多读者不是那么喜欢的情节。想要去构建一个尽量还ok的世界,以便让我爱的人物们在那里生活,同时展现他们自己的魅力——然后搞着搞着就慢热了……
更恐怖的是这个破小说它不仅慢热它还沉重!我自己写的时候都会觉得有点揪心,读者看的时候必然更加辛苦。我特别能了解这种感受,这个故事一直无法给人安全感,而且缺乏几乎所有让人喜欢的元素,无论是写还是看都有点儿挡手。需要解释的一点是,我并不是为了写沉重去写沉重,而是他们两个在那些沉重当中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触碰感动到了我,那样的甜蜜吸引着我一直想把这个故事写下去。就算那么沉重又怎么样呢?就算那么艰难又怎么样呢?我那么爱你珍惜你,所以就算全世界的苦难都降临到我头上,我也还是要去找你——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害,其实第三卷 还是又轻松又甜的,我最近每天写得都挺舒服嘻嘻所以就真的特别特别感谢追文的大家,以及经常留评扶贫的天使,大家真是太好了,能来陪我完成这样一个又慢热又沉重的故事。我只能一直鞠躬一直说谢谢。
谢谢谢谢。
第71章 开初(1)
花会热闹了一天,待到宾客散尽,已是月上柳梢头。
齐家人自然是最后走的。
齐璋往年并不会待到花会结束,一般都是开头露个脸就走,否则像他这样的高位之人留在这里,后生们自然难免拘谨、不能尽兴。只是今年因为六公主和傅容闹出了那么档子事儿,让他觉得有必要提点自己的次子几句,这才不得不留到了最后。
他让长子带着三儿和四儿先行下山上了车,自己和妻子尧氏则落后一步,齐婴送父母出风荷苑时,便受了父亲一番提点。
齐璋皱着眉,说:“今日六公主和傅家丫头在那儿闹什么,你心里可有数?”
他态度严厉,一副训人的架势,尧氏一看形势不妙,不忍齐婴挨骂,遂当先把话抢过去,先发制人,埋怨丈夫道:“你说他做什么?这事儿敬臣够糟心的了,那两个丫头争风吃醋,你怎么还能怪到他头上?”
慈母多败儿!
齐璋被夫人一堵,那接下来的训话便是说不出口了。他有意规劝夫人不能如此溺爱子女,只是夫人娇美,又善于拿捏他,一贯让相爷莫可奈何,眼下也只得长叹一声,匆匆对次子说:“堤溃蚁孔,气泄针芒,多少人以为把大事办得妥当就前程无忧,最后却在小事上功亏一篑。男女之事看似没有什么紧要,可若处置不当终有一天也会酿成大祸——敬臣,你可要上心。”
这一番话甚是沉重,又切中肯綮,齐婴亦明白轻重,闻言垂首答:“父亲说的是。”
尧氏一见儿子神情严肃,很是心疼,越发护犊,又对齐璋说:“好了好了,你说的他都懂得了——你先下山去吧,我再嘱咐他两句。”
齐璋摇了摇头,属实奈何不了夫人,闻言后嘱咐次子稍后务必妥帖地将尧氏送下山,随后便转身出了风荷苑的门。
尧氏见丈夫走了,这才拉着儿子说起体己话,叹了口气道:“你也别怪你父亲生气,今日这事儿也实在荒唐——那公主和傅家丫头又不是没有教养的,怎会如此行事……”
尧氏感慨了一阵,又问齐婴:“如今已然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办?”
齐婴倒很平静,答:“我已同殿下说过了,至于傅家表妹那里,这桩婚事本来也是无稽之谈,今日闹了也好,祖母便也能放下这心思。”
后半句尧氏听懂了,前半句却没明白,问:“你同六公主说什么了?”
齐婴淡淡地答:“说了文文的事。”
尧氏虽很是疼爱自己这个儿子,但对他这个问一句答半句的性子实在爱不起来,眼下急得直想拧他一把,道:“我是问你怎么同她说的!”
那位公主性情那样骄纵,又不是个大度的,今日连当众掌掴傅容这样的荒唐事都能做得出,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闹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齐婴叹了口气,说:“公主希望我将文文送走,我已经回绝了。”
尧氏惊讶,问:“你回绝了,她没再闹?”
齐婴摇了摇头。
尧氏气急,却知道从齐婴这儿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细节来,索性也懒得再问,只说:“嘱咐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父亲说得尽够,你自己当心也就是了。”
齐婴应了一声,又听母亲问:“我看公主今日闯了风荷苑,是去找文文了?”
尧氏见儿子点了点头,不禁忧虑,又问:“文文可受伤了?”
齐婴想了想,答:“没有受伤,但是应该吓着了。”
尧氏点了点头,说:“是要受惊吓的——唉,那孩子也是可怜,你记得多安慰安慰人家。”
齐婴笑笑,答:“嗯,一会儿就去。”
尧氏瞧了他一眼,心说你对着人家小姑娘倒有耐性,原本还担心他粗心大意不体贴人,如今看来她倒是多虑了。
见齐婴心中对诸事都有数,尧氏也放下心来,亦下山离去。
齐婴送完齐家人离开,便折身回了风荷苑,去看望沈西泠。
小姑娘今日白天受了委屈,可他白日里忙碌,还没顾得上哄她,如今好容易闲了下来,想着还是应当去看看。
只是入了握瑜院的门后,水佩却出来回话,说沈西泠已经睡下了。
那时尚不及戌时,还不到往日沈西泠休息的时辰,但齐婴并未生疑,只觉得她今日是受了惊吓,有些累了,是以才早些歇了。
他望了一眼她漆黑一片的窗,没有再进门,只问了水佩一句:“她今日情绪如何?”
水佩斟酌片刻,随后小心而恭谨地答:“小姐有些受惊,但情绪还算不错。三餐饮食如常,还读了书,亦没有哭过。”
听说她没哭,齐婴心中稍定,点了点头,又吩咐水佩:“好生照顾。”
水佩应了一声“是”,便见公子转身离开。
她抻着脖子见公子走远了,便又回身进了院子,走到沈西泠房门口,隔着门轻声说:“小姐,公子已经走了。”
她听见门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小姐的声音便轻轻传出来,说:“好,辛苦姐姐了,早些休息吧。”
水佩听她声音虽然没什么不对劲,可行止却是反常。
她们小姐素来愿意亲近公子,自打公子从南陵回来以后,两人更是亲近。若搁在往日公子来看她,她定然会高高兴兴地出门迎他,今日不单不出去迎,甚至还避而不见,让自己告诉公子她已经歇下了,这自然是反常的。
其实今天白日里水佩就瞧出小姐不对劲。公子和六公主相继出门以后,小姐不久也独自出了门,还不让人跟着,等回来的时候便依稀能瞧出失魂落魄,可问她怎么了,她又只字不提。
水佩不知她是瞧见了或者听见了什么,此时也不好开口劝,心说她家小姐年纪小,兴许睡一觉起来就忘了,明日便能恢复如常,眼下遂应了一声,无奈地退下了。
次日休沐结束,齐婴离开了风荷苑。
往日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虽然时辰很早,但沈西泠每日都和他一同起来,一天不落,还喜欢蹭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用早膳。今日他在花厅用饭的时候却不见她,令齐婴有些意外。
他想了想,对身旁随侍的青竹说:“去握瑜院问问,看看是怎么了。”
如今是乍暖还寒的时节,齐婴担心小姑娘是受了风生了病,可她那个性子,有什么事儿也都自己憋着不爱同人说,他还是得多问一句才好。
青竹依言去了,结果回来却说沈西泠没什么事儿,就是还没起呢。
齐婴闻言挑了挑眉,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独自用过早膳后便上朝去了。
沈西泠一直等到齐婴出了风荷苑的门才起床,起来以后神色如常,子君和风裳都没瞧出什么不对,只水佩仍觉得她反常,可瞧小姐那文文静静温温柔柔的模样,又实在与以往没什么殊异,一时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心里暗暗觉得别扭。
不过这别扭也没别扭多长时间,这日沈西泠刚用过午膳没多久,便听说账房的丁先生从外地回来了,正在正屋等着,说要见她。
沈西泠一听甚为惊喜。
她一早就惦记着花会之前齐婴跟她提过的布庄的事儿,如今一听说丁先生回来了,高兴得紧,立刻便收拾了收拾去了正屋见人。
丁先生生得一副心宽体胖的乐呵相貌,大约五十上下年纪,留了两撇小胡子,笑口常开。一见沈西泠便吉祥话不断,很是与人为善的样子,又说:“前几日得了公子的信儿,说是要将顺南大街上的那间布庄赠与小姐,可惜当时在下不在建康,这便耽误了多日,倒是有劳小姐久候。”
沈西泠闻言连忙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我于此道是生手,还要多同先生讨教,等一等是应当的。”
丁先生捋着小胡子和气地笑,连道两声“好说”,又道:“那间铺面的账册我已叫人清点好,今日便能给小姐过目了,另有些具体的事宜要交接,恐怕还需得小姐亲自随我走一趟,去那铺面瞧上一眼才好。”
沈西泠感激地点了点头,说:“应当如此,有劳先生——不知先生何时得空?”
丁先生称今日时间便有余裕,沈西泠想他必然事忙,她自己又没什么事做,那便择日不如撞日,问丁先生可否。
丁先生称善。
沈西泠遂请丁先生稍事休息,自己回屋稍作准备后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