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是爱热闹的,一听说沈西泠要出门,很是欢喜激动,连说要跟着同去。水佩则颇感到一些忧虑,劝沈西泠道:“小姐,此事要不要还是先问过公子?若就这么出了风荷苑,我担心万一出什么事儿……”
风裳也爱热闹,但因为上回花会她和子君惹出了麻烦,如今便谨慎了许多,闻言也跟着水佩一道从旁劝说。
沈西泠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嘴,说:“姐姐们考虑得都在理,只是公子事忙,又哪有闲情管这等微末小事?我总不能事事都去烦他。”
“何况,”沈西泠半垂下眼眸,语气越发淡了些,“公子也不能管我一辈子,我总得自己做些决断才好。”
她这话说得,子君和风裳虽没什么感觉,水佩心里却又是咯噔一下,自昨日起心头的那种怪异之感越发强烈,更笃定自家小姐是跟公子之间有了什么不愉。前段时间二人之间那种亲昵之感竟一下子就淡了,反倒有些疏离的意思。
她也不知该怎么劝,见小姐一副主意打定的模样,只得默默跟随着,同子君和风裳一道,陪小姐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沈文文今天就是要跟你冷战,你觉悟吧你(其实也不能算冷战hhh后面会有文文内心世界的展开,两个人的感情现在对不上,这也是他们必须得经历的一个过程吧PS:看到昨天大家的鼓励究极感动,希望能写出与大家的温暖和可爱相匹配的故事,谢谢谢谢。
第72章 开初(2)
沈西泠这趟出门有些突然。
她自打来了风荷苑还从没有自己出去过,齐婴自然也没有心细到提前给她备一辆马车的地步,是以这如何出行之事便成了一个麻烦。
水佩本想以此为由将自家小姐劝回院子里去,哪成想这个紧要关头竟碰见门房的六子来捣乱。
这厮也是精乖,一见沈西泠走到门口便凑上来讨好,笑嘻嘻地问:“小姐可是要坐车?”
说起来,六子也算同沈西泠很有渊源。当初她头回跟着白松来风荷苑时,曾在门口的雪地里跪了半宿,当时发现她在雪窝子里晕过去的人便是六子;后来除夕去本家找齐二公子报信儿的人也是他,他还给她叫过大夫、换过火盆呢。
他算是眼睁睁瞧见这位小姐从泥潭升入云端的,当初二公子连门儿都不让人家进,如今却在风荷苑里独门独院地住着,很是招二公子待见,说不准往后还能有什么更大的造化。
六子觉得福分这种东西见者有份,他既然碰上了也有心沾一沾,一见沈西泠没有马车可用,他便自作主张为她备了辆车,还顶着水佩姐姐不善的眼风毛遂自荐给沈西泠驾车。
沈西泠自然感激,向六子道了谢,六子憨厚地挠着头,连说不必,随后便驾车跟在丁先生的马车后,一路向顺南大街驶去。
建康城地域辽阔,东西南北各四十里,四下还有石头城、西州城、白下城、东府城、南琅琊郡城等拱卫,堪称天下第一繁华之地。自宣阳门至朱雀门,御道两侧官署府寺星罗棋布,贵人们的居所府宅则云集在御道两侧和秦淮河畔,至于丁先生要带沈西泠前往的顺南大街,则位于离此黄金一线颇有些距离的城西南角。
此地并非显贵们的居住里巷,但胜在人多热闹,建康城中有四市,这附近便有一个大市,此外还有小市数十,每日商贩行人往来众多,以至于马车一入顺南大街便行驶缓慢起来。
沈西泠十分新奇地坐在马车上,将车窗推开一道缝朝外张望着,见街边铺面林立,商贩沿街叫卖,很是热闹活泛。
说起来她倒是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她虽生在市井,但近来却一直借居在齐家的府宅之内,闭门不出已有数月之久。她是很熟悉这样的地方的,不同于以往的是,她小时候上街要么是为了随母亲出入当铺,要么则是去药堂为母亲抓药请大夫,如今她却将在这样热闹的大街上有一间铺子,这是她原本想也不敢想的事。
子君笑道:“瞧咱们小姐眼睛都亮了,我可是头回见比我还爱财的人呢。”
几个丫头窝在一起笑,闹得沈西泠有些脸红,恰这时六子停了车,说地方已经到了,水佩她们几个便当先下了车,搀着沈西泠下去。
一下车,果然瞧见一间布庄,排场不大,门头也并不很显眼,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但打眼一瞧十分整洁,沈西泠幼年时曾见多了这样的店面,此时再瞧,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下车的时候丁先生已经先下了车,正和另外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一道在门口等她,见她下了车,便笑呵呵地向她介绍他身旁的那人,道:“这位是卢掌柜,在这家布庄经营十几年之久了。”
沈西泠同这位掌柜问了好,便听丁先生又同卢掌柜介绍沈西泠,道:“这位便是方小姐,我之前同你打过招呼的,往后便是新东家了。”
那位卢掌柜身材矮小,一身粗布衣裳,颧骨生得很高。他待沈西泠很客气,向她问过好后又道:“不知二公子一切可都还好?”
沈西泠抿了抿嘴,觉得这位掌柜此问有些唐突,但她也晓得,自己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娃必然不得人重视,这位掌柜之所以能出来迎她,说到底也是看了齐婴的面子,眼下有此一问也是常理。
她想了想,答:“都好。”
那位卢掌柜看似还想再探问探问同齐二公子有关的事儿,一旁的丁先生则暗暗将他拦了下来,笑道:“二公子的事儿也是你打听的?你只管为方小姐把事办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话虽是带笑说的,但意思却都落在了实处,卢掌柜脸上稍有些挂不住,只诺诺地应了,赔着笑,又同沈西泠说:“方小姐快请进来瞧瞧吧。”
沈西泠点了点头,在丁先生和卢掌柜的陪同下,带着三个丫头一道进了铺子。
进去一瞧,才见这铺子比门脸儿处瞧着要大上不少,内里各色不同花样不同材质的布匹整齐地放在柜上,沈西泠粗粗看了一圈,见质地不错、价钱也算公道,只是铺子里人并不多,稀稀拉拉三四人。
铺子里另还有两个伙计,一男一女,据卢掌柜说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虽都不是建康本地人,但也都在铺子里做活快三年了,丈夫姓宋,叫宋浩堂,管布匹染色;妻子姓孟,叫孟莺莺,领着下面好几个小丫头织布。两人看着都是忠厚老实的模样,沈西泠也与这两人打过了招呼。
沈西泠进了后院儿,瞧见织布的姑娘们都在做活儿,院子的空地上放着好几口大染缸;又绕到仓库里去,见到了许许多多摞在角落里吃灰的存货,数目很是惊人。
卢掌柜在她一边走一边看的同时,始终在一旁同她说着铺子的经营。说得并不很细,总体听下来只知道铺子不算亏钱,但赚的也只是薄利,刨去给伙计的工钱、场子的租金、料子的成本还有各式积压和损耗,每月大概能有个不到十两的进项;若碰到不景气的月份,还会亏上一些,全年下来一折算,基本赚的银子也要清零,剩不了多少。
沈西泠看完一圈回到正堂,卢掌柜便到柜台后翻出厚厚半人高的账册,新新旧旧摞在一起,对沈西泠说:“我这前几天就接到信儿,说有新东家要接手这个铺子,便早早备下了这几年的账册明细,里面的款项一笔一笔都记录在案,甚是清楚。小姐可以带回去慢慢翻看,若有什么想查问的,亦可随时叫我过去回话。”
丁先生一直跟在一旁瞧着,却并不说话插言,而沈西泠见了这快跟自己一边儿高的账本儿一时也有些懵,只点头应了下来,说不出什么别的。
丁先生此时笑了笑,见天色已经向晚,这铺子也看得差不多了,便同沈西泠说:“小姐许也乏了,不如今日先到这里,待之后摸熟了账册,再叫他过去说以后的事儿吧。”
沈西泠今日瞧了许多新东西,如今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留在此地确实也无用,听得丁先生这么说了,便也点了点头。
一旁跟着的水佩瞧见这个情形,便打发子君到车上去叫六子进来,几个人一起将半人高的账册搬上了马车,随后便由卢掌柜和宋氏夫妇相送,打道回府。
另一头,今日齐婴从官署下职后就收到本家家奴传来的信儿,说齐老夫人要见他,叫他回去用晚膳。
自他从南陵郡回建康以来,因各式各样的因由,一直都还没见过祖母,而自打昨天花会的事情一闹,齐婴便早有预计近日会得祖母的传话,是以今日得了此信儿也没什么意外,只吩咐青竹往风荷苑给沈西泠传了个消息,说他今晚不回去用晚膳了,随后便回了本家。
到荣瑞堂时见老太太正在坐床上吃果子,气色甚是不错,打眼一瞧便并无什么病气,一见他又开始大骂六公主飞扬跋扈不知廉耻,委实是中气十足。
齐婴默默坐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言,等老太太骂得累了,便给祖母递上一盏茶,说:“祖母消消气,当心身子。”
“我怎么能消气!”齐老夫人一拍桌子,怒气未歇,“傅家是什么样的门庭?容儿是什么样的出身?她竟也敢说打就打!这样的做派同市井悍妇又有何不同?就她这样的娶进了门,往后家宅永无宁日!”
齐老夫人酣畅淋漓地骂完,扭头见自己的次孙只是听着却不说话,心中更是不平,继续忿忿道:“还有那个方家的丫头!又怎么会住到你的别第去了?我不是已经差人将她送走了?是她又跑到你那儿痴缠你去了?”
齐婴沉默了一会儿,自然不难想到这事儿是谁捅到老太太跟前来的。他不想让祖母知道沈西泠的事儿,但如今她知道了,他也并不觉得棘手,此刻闻言神情也是坦然,点了点头,答:“是在别第,孙儿接她过去的。”
齐老夫人见次孙答得如此利索,竟是一丝心虚躲闪都没有,反而被他噎了一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说了两声“作孽”,又大声道:“你这孩子糊涂啊!那丫头心术不正,对你抱着那样的心思,你还将她留在身边?”
齐婴一听这话皱起了眉,说:“祖母多虑了,文文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齐老夫人冷哼一声,反诘:“孩子?她已经十二岁了!那天裹着你的衣裳睡了一夜,这心思再是清楚明白不过,谁还能看不出来?”
这话却让齐婴一愣。
他之前答应过沈西泠不探问那天她被祖母惩罚的理由,此后他也信守诺言不曾问过任何人,以至于至今他仍对此事一无所知。眼下乍然被祖母点破,他极为诧异。
他的衣服?
什么衣服?初见她那日他在城外的林子里留给她的那件?
……她竟然还留着。
眼下祖母就坐在他面前气势汹汹地诘问,可齐婴还是忍不住开了个小差,想象着小姑娘裹着那件衣服睡着的模样,心中忽而有种奇异的感受,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无措。
这于齐二公子来说可真是个极新鲜的感受。
他的确一早就知道沈西泠对他有些依恋,毕竟她家中忽逢巨变,而他又是如今同她最亲近的人,小孩子么,难免会依赖他多一些。他猜测她心中是把他当成了父兄,所以才愿意亲近他,但他也没想到,她会……
齐二公子万事出众,自小就受人追捧,喜欢他的闺秀贵女数不胜数,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种事,甚至心中都不会有什么感觉了。可眼下突然意识到沈西泠对他的这种情愫,他心里却的的确确感到一丝异样,当然他对她绝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好像突然被一只猫儿用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令他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触。
作者有话要说: 他知道了
第73章 开初(3)
他咳嗽了一声,企图摆脱心底那种无措、以至于略微有些不自在的感觉,继而答祖母道:“文文年纪尚小,尚不能厘清自己的思绪和心意,言行偶有失当也在情理之中,望祖母也能垂怜她,不要再提此事,以免伤她名节。”
齐老夫人一见自己这次孙冥顽不化、事实都如此清楚了竟还在替那孤女说话,心中自然觉得他是已经受了方家那小狐媚的蛊惑,越发生气,怒而道:“敬臣!你这是糊涂了不成?她做出那等不要脸面全无教养的事情,还说什么保全名节?”
祖母言辞激烈,齐婴知道已经与她说不通,遂也不再言语。齐老夫人径自叽里呱啦又大骂了一通,却半晌也不见次孙出声,细细一看,见他虽不言不语,眼中的神采却已泛出冷淡之色。
这个次孙自小寡言冷情,让人摸不清他心思,如今因位高权重,周身更平添了一股凌厉深沉的气韵,齐老太太虽是他的长辈,但瞧见他这个模样心里也有点打怵,不自觉就将脾气收敛了些许,想了想,语气放缓,也退了一步,道:“你若真是喜欢那方家的,留人在身边也不是不行,只要不进齐家的门儿,随你怎么折腾都可以,祖母和你父亲母亲也都不会说什么。只是婚姻嫁娶之事为大,那六公主不是个能安稳家宅的,不像容儿娴静端庄——敬臣,娶妻娶贤,你可要想好啊。”
齐婴闻言沉默了片刻。
祖母抬举娘家,数十年来一直如此。世家之间同气连枝本无不妥,只是一旦过当难免就会招致麻烦,他素来觉得祖母对傅家有些过于关照了,但他身为晚辈于此事上却不好置喙,眼下亦不好点破,只能就事论事。
他沉吟片刻,道:“祖母好意孙儿自然心知肚明,只是此事牵涉六公主,恐还要过陛下那一关,孙儿亦无能为力。祖母倘若另有想法,倒可与父亲商量,孙儿全凭长辈们安排。”
齐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纪,自然听得出她这孙儿是将官场上打太极的那一套尽用在了她身上,曲曲折折说了这么几句,看似是温顺恭谨,实则一句顶用的都没有,偏偏他一副都听你的样子,让人也说不出他个不字。
结果老太太将次孙平白叫来一趟,除了发了一通火又被添了一通堵以外,竟是一无所获。
夜风正凉。
齐婴从祖母院子里出来,恰在园子里迎面碰见兄嫂,他夫妻二人倒是难得没有带着徽儿,正相携在园中散步。
双方相互打过招呼,齐云瞧了瞧二弟行来的方向,笑问:“这是刚见过祖母?”
齐婴应了一声,又听大哥问:“瞧你行色匆匆的,是还要回风荷苑?”
他点了点头,很自然地顺口接了一句:“嗯,回去看一下文文。”
话一出口,他却乍然想起方才祖母说她裹着他的衣服入睡之事,一时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有些露头,脸色便有些不自然起来。好在那时天色已晚,齐云和韩若晖也没瞧出他的异色,齐云只笑了笑,说:“行,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齐婴点了点头,同兄嫂别过,转身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