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何嫣忽然从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幽居了自己十多年的大魏后宫,也离开了令她一生伤情断肠的凉薄男子,重生在自己的十四岁。
“没什么,就觉得这点心味儿不对。”
金铃咯咯笑了:“公主,咱们如今可在洛阳,不是锦官城,口味自然不同。听说大魏的建康人还喜食甜呢。”
何嫣如何不知。
“是吗?有机会倒要去尝尝。”
她在外面逛了一圈回去,在四方馆门口碰见了谢润,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了上来,两年时间原来匆匆而过,隔着一道门,她定定站在原地。
如今的谢润还年少,与后来杀伐征战问鼎天下的大魏皇帝似乎还是两个人,他眼神温软,善意提醒:“姑娘,你挡着路了。”
姑娘?
何嫣有些恍惚。
谢润身边的一名男子提醒他:“殿下,这位应该是蜀国的长宁公主。”
他似乎着急出门,听到“长宁公主”四个字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客气道:“麻烦让让路。”与何嫣擦身而过,她听到年青的谢润催促身边男子:“两位师兄快点,好几日忙着没见小师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跟在他身边的两人何嫣恰巧认识,正是国师凌子越的亲传弟子,大徒弟莫鸿,稳重心细;二徒弟冷阅,刻薄谨慎,至于谢润所说的“小师妹”,难道杜欢也来了洛阳?
凌子越的小徒弟杜欢,谢润的青梅竹马,对他死心塌地不说,最后还赔上了性命也无怨无悔,算是痴人一个,心里眼里只有谢润。
何嫣注视着三人的背影,不由沉思,杜欢为何也在大燕?
当年魏燕两国谈判之事她并不曾来燕国,只是后来隐约听母后提过一句,可惜彼时她还是陈太皇倍受宠爱的娇女,对政事一向不留心,哪里记得住魏燕两国之间的事情。
谢润其人也有些痴,他在意的便格外上心,譬如实验室数据,所学专业知识,必全力以赴,但不在意之事很容易丢到脑后。
他与蜀国长宁公主在四方馆打了个照面,当时脑子里一心记挂着杜欢,也没什么反应,直等坐在端王府正厅,见到了数日未见的小师妹,闲谈起来才提了一句:“出来的时候碰见了那什么蜀国的公主,长的还挺不错,端王有福了。”
蜀国公主年方十六,端王十七岁,她赴燕联姻,两人年貌相当,可不正是佳偶天成。
“长宁公主?”杜欢愣了一下:“长的漂亮吗?”
谢润有点轻微的脸盲,况且也向来对女人不留心,读书时候不乏学妹追求,有刻意制造偶遇的在校园之中与他遇上个两三回,再以此搭讪:“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自以为与他刷了个脸熟,他却一脸茫然:“我没见过你。”
外间传言他高冷孤僻难搭讪,其实都是误会。
一个人见面次数如果与他达不到六七八次,还是那种没有说过话只默默看两眼的程度,他压根不记得人家的脸。
“就……还成吧?”谢润想不起来那位长宁公主的模样。
杜欢却记得原主谢润身边有位亡国的公主,不由笑起来:“谢师兄你记岔了吧,这位长宁公主好像与你是一对佳偶。”
谢润:“……”有这事儿?
他专心致志享受顶级权贵的生活,憨吃憨睡,至于被杜欢逮着深入挖掘当初酒醉之后谈过的原书设定,聊过就聊过了,却并不走心,如今也忘个七七八八,决意要与原主争霸天下的道路割裂开来。
这天下,谁爱争谁争去,反正百年之后不过一把枯骨,半陇黄土。
杜欢也不敢确定了:“不是……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不过他当时聊天的时候半醉,谁知道有没有记错,以谬传谬。
两人傻傻相望,莫鸿适时插话:“小师妹,你不记得大师兄了?”
师父说小师妹失去了记忆,他刚才进来就仔细观察过,小师妹望过来的眼神陌生而淡漠,大约是当他们师兄弟是太子近侍,并未招呼一句。
杜欢头皮发麻:“谢师兄,你把谁给带来了?”
冷阅在外奔波数月找她,结果本人不但好端端坐着,且还是一副见到陌生人的模样,肚里一股火气拱上来压不住,哪怕听过她失忆之事也要忍不住讽刺:“小师妹攀上了端王这根高枝儿,哪里还记得在泥地里的师兄们。”
谢润前来探病,在谈判间隙抽出空前来感谢救命恩人封晋,临出门前被凌子越塞了俩徒弟过来,美其名曰:保护太子殿下,顺便兄妹一聚。
在冷阅的炮火与杜欢质问的眼神之下他连忙起身:“端王救了孤,孤还没去感谢他呢,小丫头前面带路,你们师兄妹好好说话。”当下扯了个借口溜了,留下师兄妹三人大眼瞪小眼。
杜欢没想到凌子越还没死心,心情也很不好:“那位脾气不好的大叔派你俩来的?”
脾气不好的大叔?
莫鸿:“你是说师父?”
冷阅:“小师妹你可真是出息了,连师父都不叫了,张口就叫大叔,亏得师父从小拉扯你长大,不辞劳苦到处寻药解你身上的毒,你就是这么报答他老人家的?”
杜欢哪里知道这些旧官司:“我又不认识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解什么毒?”
第五十一章 那才是一只老狐狸。
冷阅没想到她连这个也忘记了, 可见忘的极为彻底,饶是他一向刻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真的全忘了?”
杜欢理直气壮:“是啊,全忘了, 怎么着吧?想打我?”
冷阅:“……”
莫鸿出来打圆场:“师父说小师妹被人击中了后脑, 忘记了所有事情,我们还不信, 过来瞧瞧。自你离家出走,师父知道消息之后, 派了我跟你二师兄四处探查你的下落, 都很担心你出了事儿。你二师兄就是刀子嘴, 心里不知道有多担心你呢。”
杜欢最讨厌被阴阳怪气的内涵, 况且冷阅颊无二两肉,薄唇, 高瘦,看起来就是一副刻薄面相,开口就没好话, 她就更不客气了:“他这哪里是担心我,分明是上门来兴师问罪。”
但莫鸿面相憨厚, 说话也和气, 全然一副忧心师妹的长兄模样, 她也不好逮着就乱咬:“现下你们看到了, 我反正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你们的那位师父脾气又那么臭, 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 反正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她还记得表明态度。
莫鸿可不似凌子越是个暴脾气,也不似冷阅出口伤人,他又长了小师妹六七岁, 行事最是稳重,知道当务之急不是带她回去,而是让她与他们熟悉亲近起来,当下柔声哄劝:“大师兄也没说让你回去。”被冷阅喊了一声“大师兄”,他装作没听见,笑道:“这几个月我们四处寻你,夜里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现下见到你全须全尾的,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待会儿你也引我们师兄弟去见见端王殿下,多谢他救了你一命。不然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师父跟我们恐怕一辈子都日夜悬心,寝食难安。”
他说的可怜,杜欢已经许多年未曾被人如此牵挂,哪怕知道他口中的“小师妹”只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有些动容,口气不知不觉间便软了下来,虽不亲近却也不是吵架的势头:“我好好的,你们也不必管我。”
冷阅有心刺两句,在莫鸿制止的眼神之下紧闭了嘴巴,但眼神却没闲着,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终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倒是逍遥,也没见瘦。”
杜欢不跟他一般见识,估摸着以凌子越的执著,这师父她不认也得认,况且她占了原主的身体,这一节是躲不过去的。但认他们不是问题,如何不被凌子越左右往后的路才是重点。
师兄妹三人坐着聊天,多是莫鸿讲原主小时候的事情,冷阅负责吐槽,前者说小师妹小时候有多乖巧可爱,后者就紧跟着说她小时候生病了磨人,脾气有多糟糕;前者说小师妹小时候特别坚强,每次毒发都疼的可怜,后者说可怜的是师父吧,哪一回不是咬的师父手臂之上血淋淋的,跟个白眼狼似的……句句暗刺。
杜欢见他嘴巴实在贱,虽然吐槽的不是自己,可是拆台的样子太讨人厌,一气之下扬手便射出去几根金针,冷阅反应灵敏,跟猴子似的窜了起来,躲过了她的暗器,几根金针笃笃笃钉在了他身后的木柱之上。
冷阅掏出个帕子拔下金针,惊异不定的看着她:“你……你练成了梅花针?”
杜欢:“要你管!” 急呼系统:“110,我练的金针是梅花针?”
系统慢吞吞答她:“金针跟梅花针,叫法不一样,不都是针嘛。”
莫鸿一脸老父亲般的欣慰:“往日师父逼着你练功,总不见你着急,出门几个月倒是小有所成,也算长大了。”
冷阅却哼一声:“针法记得,是不是功法也记得?偏就忘了师父跟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心。”他说着欺身上来,便要握杜欢的腕子。
杜欢忙往旁边躲闪,胡乱甩出一把针,两个人在端王府正厅你追我赶打了起来,急的莫鸿连忙阻拦:“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两个往日见面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这可是在别人的府邸!二师弟——”
冷阅忿忿停下脚步:“大师兄你瞧见没?这丫头离开岛上没多久,内功竟然精进许多,连梅花针都使出来了,可见往日还是不用心之故。”
杜欢:“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还不该学点保命的技能?”
冷阅:“……”
莫鸿:“……”
师兄弟跟着谢润来过一趟,还特意去谢封晋,礼数做足了才离开,临别之时冷阅又问:“小丫头,你真不回去?不怕师父伤心?”
杜欢恨不得推他出去:“我又不记得他,你烦不烦?”
她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很多年,自从外公过世之后再也没有尝过被人记挂的滋味,此刻内心竟然有些羡慕原主小姑娘,虽然是个恋爱脑,为了魏太子离家出走,却有人真心实意记挂着她的安危。
莫鸿生怕他再啰嗦下去两人又要打起来,头疼的揪他离开:“赶紧走吧,你若是想小师妹了,改天再来就是了。反正四方馆离端王府也不远。”
“谁想她?!”
“切!”
杜欢与冷阅互相嫌弃,各自转开头去,惹的谢润这没心没肺的货偷笑不已。
回去的路上,冷阅道:“谢师弟,往日小师妹就喜欢跟在你身边,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她跟着咱们回国?”
谢润假作伤感道:“有什么办法?她如今一颗心全系在燕国端王身上,哪里还记得孤这位三师兄啊。”
当然是假话,不过只要有人信就好。
他们回去之后,收到蜀国长宁公主派人送来的礼物,谢润懒得应酬,便将回礼之事交给莫鸿去处理:“听说这位长宁公主前来联姻,同在四方馆住着,都注意着些。”
冷阅却道:“听说这位长宁公主年方十六,燕帝的长子端王年方十七,正是年貌相当,两人若是成亲,小师妹伤心之下会不会跟着咱们走?”
莫鸿眼前一亮:“有道理!”
魏国使臣一行人对于燕蜀联姻极为关注,连带着谈判的进度都被拖延了,特别是凌子越听了徒弟所说,叮嘱两人多往端王府行走,以期早日唤起小徒弟的记忆。
与此同时,大燕朝堂内外对蜀国使臣前来也备加关注,张承徽早都替外孙打算好了,遣夫人进宫与女儿谈心,就封晋与封尧的婚事早做打算。
“张贤说端王身体已有转机,趁着对外还是病秧子之名,早早把他的亲事定了,然后替阿尧娶了蜀国公主,也是一大助力。听说这位长宁公主年方十六,乃是陈太后亲生,比阿尧大着三岁,正好女大三抱金砖,既有你父支持,还有了蜀国陈太后的支持,阿尧的地位也更稳固了。”
张贤便是张圣手,乃是张承徽族中堂侄,只是医术了得,外间素有圣手之称,久而久之便被人呼为张圣手,连燕帝也如此称呼,真名反而鲜有人叫。
张皇后上次插手封晋房中事,被燕帝斥责,这次却也顾不得了,无论如何也要为了儿子奋力一搏,她思谋再三道:“其实咱们做什么都不好,一动不如一静。可若是让长宁公主自己挑,她是愿意嫁个病秧子呢还是个身体康健的郎君呢?”
国丈夫人笑道:“娘娘所言极是。”
端王在府中养伤多日,闲来无事便问身边之人:“外面是什么情况?”
符炎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殿下若是再不出去,恐怕会被人以为命不久矣。”他身为心腹自然是直言相告:“最近关于殿下病重的消息在外间传的极广,就连城中许多铺子里都暗暗准备白布纸钱,准备大发一笔。”
封晋轻笑:“这又是我那位好继母传出来的风声?”
符炎愤愤道:“长宁公主进宫面圣,听说还被引去春熙殿见皇后,当时听说二殿下与月公主都在殿中,几人相谈甚欢呢。”
封晋:“封尧不过一介毛孩子,有何可惧。”真正难对付的是他身后的张承徽而已。
那才是一只老狐狸。
第五十二章 不过是虚名而已。……
封晋不是没有怀疑过上次刺杀案是张承徽的手笔, 但赵坡奉燕帝之命查了一阵子,还没什么眉目,那些刺客就好像是突然出现, 除了留下一地尸体, 有关身份证明的东西一件也无。
近来洛阳城中各路人马齐聚,云谲波诡, 光是细作都已经抓了好几个,赵坡来探病顺便再次问起当夜详情, 眼底还有未褪的青黑色, 若非他在御前行走, 恐怕早成个胡子拉茬形容潦草的汉子。
“……姑娘再细细回想一下, 当时那些人究竟是奔着殿下还是魏太子,还是你去的?”
杜欢已经不厌其烦的回答过赵坡不止一次问话, 她自己都有些恍惚了:“就……奔着我们一行人去的啊,有区别吗?”
送走了赵坡,她不无庆幸道:“得亏殿下这次受了重伤, 不然最近恐怕要天天在宫里泡着了,跟赵统领似的顶着两只乌青眼, 乍一看好像被人给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