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眉目蕴含笑意:“不知道阿欢有何想法?”
杜欢:“反正近来也无兵事,不如殿下按各县人口分发到村镇,由舒州军协助分发,一则有军队分发防止民乱,二则就怕中间官员再经手一道,不能示恩于百姓,索性直接分发到村,如何?”
端王倒是很痛快:“就按你所说的来办!”
杜欢怀疑他很有当昏君的潜质:“殿下不再考虑考虑?”
端王殿下也不知道吃错了哪门子的药,今日格外好说话:“凡事有你替我思虑周详,安排妥当,本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有一事。”杜欢道:“关于咱们一路买来的粮食,殿下可有想法?”
端王殿下眉梢眼角尽是舒展的笑意,好像心思全然不在公事之上,随口道:“你说怎么办吧?”
杜欢受此鼓励,幕僚责任感上身,更有一番道理等着他。
“种子农具是从朝廷讨来的,分发至各村倒也没什么,粮食可是咱们端王府真金白银买来的。”她很有些心疼,也不指望赚钱,但总要保本:“若是全部白送,只恐舒州百姓都拿殿下当冤大头。养成了白拿的习惯,将来但有天灾人祸,可都指望着端王府继续赠粮呢,我觉得不好。既要让他们感念殿下恩德,也要让他们养成靠自己的好习惯,舒州可不能养懒民,不如就无息借粮?”杜欢生怕这位爷从小金尊玉贵,不知民间疾苦,只知散财不知守财就麻烦了。
她真是为了端王殿下操碎了心。
不过很奇怪的是,端王殿下来到舒州的三日似乎对她的幕僚身份极为认同,不过就是送了一副舒州地图,就让端王殿下都快对她言听计从了。
“无息借粮?”
“待这一季庄稼收上来之后,当初借多少便还多少,借不借全凭自愿,算是端王府解百姓的燃眉之急?”
“阿欢真聪明!”
杜欢得他一句夸赞,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若是不聪明,怎能当殿下幕僚?!”
端王:“正是!”竟然还说一句甜话:“本王若是没有你在身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杜欢:“……”这句就有些过了吧?她有系统作弊,偶尔小得意一下还行,真要说端王离开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她还没有自满到如此地步。
大半夜的,宫敬仪得端王召令,连夜分发农具种子,由广元与翟虎带兵从旁协助,并传信于各乡百姓,端王怜悯百姓困苦,拿出沿途搜买的粮食出借,待庄稼收上来之后便还,并无利息,若有愿意借的全凭自愿。
等到洪士忠与各县官员听到风声赶来,端王殿下已经照着民户册子与舒州地图将各县分派的粮种农具等物送出了军营,还有心情与众人打趣:“本王初掌舒州,总也要教百姓知道如今舒州是谁人当家,况舒州军久不训练,正好找点事儿让他们跑跑腿。”
洪士忠:“……”殿下您是信不过我等吧?
他也知道东西分派到各县官员吏胥手中,必会有所克扣,但历来来不都不如此吗?
没想到端王不按套路出牌,不但绕过他这位郡守,连各级县官都不相信,直接派兵前往各村镇分派。
他带头跪下请罪:“是我等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
身后跟着呼啦啦跪下去一片官员。
端王连忙起身去扶:“洪大人说哪里话?去年本王也来过舒州,当时舒州什么样儿,如今什么样,本王心里头都清楚。诸位能够临危受命,皆是国之栋梁,本王如何信不过?只不过此事乃是本王挑头,也算不得各位职责内的事情,故而就不麻烦各位了。至于舒州境内如何,本王已经心中有数,诸位快快请起。”
往后舒州税赋皆要入端王口袋,他自然也要安抚官员为他尽心做事。
好不容易将一帮人哄送出去,杜欢便来请他:“殿下有空没?跟我去瞧个东西?”
端王起身:“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他跟着杜欢到得一间库房,见她推开门,库房里放着三个竹编的大筐,筐里各放着三样东西,其中两个筐里盛的东西有些奇怪,一种土黄色皮儿圆圆的东西,另外一种土红色皮儿的东西,另外一筐堆满了金黄色的碎粒儿,皆是从所未见的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粮食啊,这筐叫土豆,这筐叫红薯,这筐叫玉米,都是高产粮的粮种。”
杜欢挤兑系统才得了这三筐,不免在心里骂了好几句小气鬼,系统也很无奈,再三解释:“有这三筐足以种出更多的粮食,能量有限,宿主难道不想省着点用?”
好吧,左右有了种子不怕结不出果子。
端王的眼神顿时大变:“哪来的?”
他原来考虑舒州地图之时,先疑到了云梦泽,可是如今这三筐奇怪的粮种却不可能是冷阅带来的,那位从洛阳出发的时候可也只有一个小包裹,带个地图有可能,但这么大三筐粮种不可能。
杜欢盯着他的眼睛,冷静的扯谎:“我如果说是自己变出来的,殿下会不会找人拿火来把我当妖怪烧了?”
端王殿下下意识探头往外瞧,待发现外面并无半个人影,当即推开门窗,以防有人路过,当即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是不是……跟舒州地图一样的来路?”
他现在终于察觉,八成杜欢身怀巨大的秘密,这才不愿意跟凌子越回魏国去。
能拿得出精细的地图,还有闻所未闻的粮种,她要说是自己变的,他还真有几分相信。
杜欢点头,手心里不觉沁了冷汗——有些事情瞒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时。她虽不知自己能活多久,但怀揣秘密也不好受,既然要辅佐端王,便要有能让他信服的本领,系统作弊也算是一种能力,反正他只要知道自己能耐远不止在端王府后院做他众多女人之中的一个,便足够了。
至于端王会如何对她,总要先试探一番,才知结果。
若是试探结果不理想,她也不介意想办法脱身,再寻一位明主辅佐。
第六十八章 四更
从某种程度上说, 杜欢从来不肯轻信于人。
老杜让她看透了人性,连至亲的父亲也可以随意抛弃她,听信小三的话对她诸多责难, 难道还能指望旁人对她有多大的关爱回护?
这便是为何她虽然总算是承认了原主的身份, 却与凌子越依旧别别扭扭的原因。不是信不过他,而是她早就失去了与人建立亲密羁绊的能力。
无论凌子越对原主如何关爱有加, 都不在她的记忆之中,而她与凌子越的师徒之名不假, 可亲密的师徒关系却不容易建立。
小孩子从很小的时候, 假如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 在父母呵护下长大, 亲子关系紧密,长大之后很容易与所爱之人交心, 并且以相互信任为基础,建立亲密的家庭关系。
然而杜欢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缺陷,她很早就发现自己很难与身边的人建立亲密的联系, 哪怕关系再好的朋友,也总是隔着一层, 可以吃喝玩乐, 可以聊天逛街, 却不能百分百信赖交心,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若非系统以性命相胁迫, 而她头顶迟迟悬着一把刀, 迫使她不得不寻找一个可信任交托之人, 她也不至于此刻试探端王,向他坦白。
杜欢盯着他的眼睛,在那幽深的眸子里看到小小的自己, 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脸说:“是,都是我变出来的。”再问一句:“你会不会拿我当妖怪?”
封晋与之相识也有半年多了,从最开始棺中挖出,此后相互试探,到后来的倾心相待,却始终觉得杜欢与他隔着一层,若即若离,有时候觉得她与自己离的很远吧,可她对他的事情又很上心,可说是一颗心在他身上吧,凭着直觉却又觉得她离自己颇远。
也不知道她一颗心飘飘忽忽落在了什么地方。
现在都有了答案。
他没来由的一阵心疼,将人紧紧揽进自己怀中,柔声低语:“你吓坏了是不是?”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湿便想到了这一层,轻抚着她紧绷的后背再三保证:“我不会拿你当妖怪,也不会找人来烧了你,别怕!”
杜欢对眼前的境况有一点懵。
怎的就到了这一步?
端王殿下的怀抱是很温暖,也很好闻,可是……她也没有占便宜的想法啊。
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端王的人品,两人来日既为君臣,只有坦诚相待,才不会在关键时刻出岔子,但端王殿下这举动是怎么回事?
“我……”她努力想要从端王殿下的怀抱之中撤离,也想要维护幕僚的尊严,更想看清楚端王殿下此刻的表情,可是腰间被人揽的死紧,抱着她的少年似乎恨不得把她牢牢嵌进自己怀中:“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及早发现!”
“这跟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你吓坏了吧?我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仙人报恩之说,也不知道是我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或者无意之中救了你,所以你才来报恩的吧?”
杜欢:“……啥?”
好端端的坦白现场,怎么变成了聊斋志异?
端王殿下的脑回路真是令人猜不透,她只说了一句,他便自行脑补了所有细节,还编的挺圆。
“你先是替我除了蛊毒,又非要说辅佐我,拿出地图粮种,都是助我在舒州站稳脚根。我不管你是妖是仙,也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或者借了云梦泽门人的壳子,总之你就是我的阿欢!我不会烧你,也不会害你,只会将你放在心坎上!”他说了长长的一段话之后,低头注视着她,仿佛是为了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为了让她相信自己,低头凝视着她。
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她。
杜欢在他这样的眼神之下,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竟觉得端王殿下十分值得她信赖,连性命也可交托,甚至在他这样深情的注视之下不觉脸颊发烧——她何尝与人有过这样火辣辣滚烫的眼神对视?
端王殿下双目之中滚烫的爱意如同岩浆一般似乎要喷涌而出,烫的她心头瑟缩,却又有说不出的暖意,竟让她一时生出惫懒之意,紧绷的后背不知不觉间便松懈了下来,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只仰头与他对视。
端王心头好像一树繁花次第绽放,使得他双眸似星辰璀璨,俊美的脸庞更添神采,整个人都要发光了,在这种近距离的美颜暴击之下,杜欢头一次彻底露出了一副被男色击中的傻相,呆呆注视着他,甚至都在瞬间有点忘了自己试探的原意。
封晋平日最讨厌被人围观容貌,但是面对露出一副傻相的杜欢,他却头一回庆幸自己生的俊美,不由笑出声:“就这么……喜欢本王的容貌吗?”
杜欢回过神,只觉心脏乱跳,脸颊发烫,不由扭头便要走:“我我……”
端王殿下从身后揽住了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本王以后只许你一个人看,断然不会让别的女子随意近身。”他想起她与兰姑那番言论,只觉心疼。
若是及早发现她心中藏着这样大的秘密,所以不敢靠近自己,何至于两人延耽至今?
杜欢使劲去推他,头一回沉沦美色,颇为丢脸:“你别说了!”眼神左右飘移,赶紧找别的话头盖过尴尬窘迫:“殿下难道不想知道这些粮种该如何种吗?”
端王此刻沉湎于儿女情长,满脑子都是花好月圆,肖想了这么久的美人终于在怀,哪肯耐心听这些,揽着她不肯撒手,更要倾吐些心中情思:“这些事儿回头都交给宫敬仪去打理,你不必为此而烦心。”忽听得外面脚步声近,符炎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殿下——”
也不知是何是,好不恼人!
他只得怏怏松开了怀中之人,整理仪容:“何事?”
符炎刚才隔着洞开的窗户远远仿佛瞧见殿下背身一人站着,怀中好像还揽着一人,近了发现只是他与杜欢都背身站着,身影相叠,便觉得自己多想了,遂道:“建府的工匠带着图纸来了,想见见殿下,听听殿下的想法。”
端王殿下十分不耐烦,极想打发这些人出去:“不如改日——”哪知道杜欢低头便要往外走:“不如殿下过去瞧瞧。”
端王殿下再想想,将来舒州的端王府是两人的新家,自然要用心建造,当即喜滋滋去牵她的手:“也对,咱们是该去瞧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院子?”
当着符炎的面,杜欢尴尬的要甩开他的手:“殿下——”
端王殿下似无所觉,牢牢捉着她一只手不肯松开:“你说说嘛,想要什么样的院子,本王就让人建一个。”
路过呆若木鸡的符炎,还威胁的扫了他一眼。
符炎:“……”
半个时辰不见,殿下与杜姑娘怎么瞧着好像……关系突飞猛进了?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可惜宫敬仪跟着下乡去分派粮种,少了个人在眼前商议,符炎大憾。
王府建造自有定制,至于内里景致,全凭自己喜好。
端王来舒州之前跟燕帝讨了一大笔建王府的银子,又无工部礼部掣肘,全凭他的喜好,故而他想要建王府,既不缺银子也不缺人手,自然是财大气粗,想怎么建便怎么建。
甚至当着送图纸过来的工匠的面,他还捉着杜欢的手不住追问她的喜好,直恼的杜欢恨不得踢他一脚,最后忍无可忍遣走了工匠,将他按在榻上捶了他一拳,凶巴巴的说:“你往后人前可不许再这样,不然我就……”
挨了揍的端王殿下笑盈盈问:“不然你做什么?”
杜欢思来想去,有了一招:“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给你下一份毒药,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端王殿下竟然说:“不管是补药还是毒药,只要是阿欢给我的,我都愿意吃。”
杜欢红着脸跑了。
——脸皮没有端王殿下厚,还能怎么办呢?!
她身后传来端王殿下的笑声,透着股得逞的喜悦。
土豆红薯与玉米到底在种在了端王府的庄子里,还派了人小心看护。
负责三样农作物的下人还被端王亲切接见,再三交待要用心办差,又及若有不懂之处,务必来问府里的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