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
那些人说得话在他脑子里三百六十度立体式环绕播放,其实他不是觉得那些人说得不对或是怎样。
因为她们没有跟江攸宁日常相处过,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更不知道江攸宁经历了什么,她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媒体揭露出来的冰山一角罢了,从结果倒推事实,有人觉得是他的问题,有人觉得是江攸宁的问题。
但她那样的锋芒毕露也不过只是在法庭上而已。
哪怕是离了婚,在私下里她也没有真的朝他发过火,跟他一直小心翼翼有关,也跟江攸宁的性格有关。
他只是觉得,那些人口中的江攸宁一点也不真实。
她们都不了解江攸宁。
想不到,母老虎这三个字竟然有朝一日能跟江攸宁扯上关系,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沈岁和脑子里乱哄哄的,风吹着,把他的酒意吹得更浓了一些。
裴旭天那一连串消息发来的时候,沈岁和正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低敛着眉眼看自己的脚磨着地上的石子,他很无聊,心情也很低落。
莫名其妙的,没有来源的。
或许也不是没有来源。
因为他好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一些不由他自己控制的事情,但这时候意识到,他好像也并不能做什么。
所以他很低落。
盯着屏幕,他也没有回消息的欲望。
于是戳了个句号过去。
裴旭天:【什么意思?】
沈岁和:【有吃药。】
裴旭天:【情况有好些么?】
沈岁和:【时好时坏吧。】
裴旭天:【具体?】
具体?
沈岁和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样。
他大多数时候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是可以控制的,但也会失控的时候,但总体来说比之前好了很多。
如果他不接到曾雪仪的电话,不需要回那个家的话,他的情绪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稳定。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很讨厌回那个家了。
上次回去还是清明节,也就是他生日那天,他和往年一般跪在沈立牌位之前,盯着“亡夫沈立”那几个字,他第一次觉得很恨。
恨为什么他的父亲要走得那么早?
恨为什么他的母亲要变成现在这样?
恨为什么他没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一切的源头都是沈立的死。
那一刻他甚至在想,当初沈立带着他一起死也好,或者在很多年前他从楼上掉下去,或是在煤气泄露的时候死掉也好,都好过像现在一样痛苦。
他的脑海里想了很多很多事,但他一句话都没说,仍旧跟往年一样完成了对沈立的祭拜。
那是他的父亲,旁边是他的母亲,但这两个人,他竟一个也喜欢不起来了。
那天是他三个月以来情绪最低落的一天,低落到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又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尔后吹了一夜的风。
之后情绪又好了许多。
其次便是现在。
他知道自己好像碰了些他不能碰、也不该碰的东西,但他控制不住了。
所以恐慌,所以悲伤。
他在长椅上坐了会儿,这城市灯火通明,车流如梭。
看似温暖,实则空荡。
他坐着发呆,不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起来,但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几分哑,“喂。”
“沈岁和。”江攸宁特别严肃地喊他的名字,“你在哪儿?”
沈岁和愣怔了下,尔后编了个谎,“回家路上。”
他不想让江攸宁知道他在街上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游荡。
很挫败。
“你妈呢?”江攸宁带着几分急促问道。
沈岁和发懵,“家里吧。不清楚。”
距离他跟曾雪仪打电话已经过去了一周,上次打电话也无可避免的吵了一架。
曾雪仪让他回家,他说工作忙。
两人说着就争执了起来,最后由曾雪仪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为结束。
那天挂断电话后,他在家里砸了很多东西。
躁郁症发作严重,之后吃了药才克制住。
这会儿江攸宁问起来,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事,眉头皱起,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调节自己的情绪,怕对江攸宁也情绪不可控。
江攸宁却没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严肃道:“你现在立马去看,你妈到底在哪儿。”
“怎么了?”沈岁和问。
江攸宁那边压着怒气道:“漫漫丢了。”
沈岁和:“……”
仿若晴天霹雳砸下来,沈岁和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今天傍晚我妈带着漫漫去超市,不过转身功夫,漫漫的婴儿车就被推走了。”江攸宁飞速给他说了经过,“通过调监控才看到是一个女人推走了漫漫。”
“是……我妈?”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沈岁和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整个人都好像掉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之中,冰寒彻骨。
“是。”江攸宁终是压不住了怒火,“你去找!看你妈把漫漫带到哪去了!我已经报警了!但是查到中途,线索断了。”
说到这,江攸宁已经哽咽。
沈岁和几乎是下意识安抚她,“没事没事,我去找,漫漫会没事的。”
“狗屁!”江攸宁爆了粗口,扯着嗓子吼道:“你妈那么疯,谁知道她会对漫漫做什么?!要是漫漫受一点伤害,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还有你!都逃不过!”
沈岁和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几乎下意识咬着自己的手背来分散疼痛,从喉咙里又酸又涩地挤出几个字,“我知道。”
“我去找。”
“你别担心。”
他说得含糊不清,江攸宁也不想听他再说,直接挂了电话。
嘟嘟的声音无休止的响起。
突然之间,沈岁和好像回到了那个夜里。
刺耳的声音在空荡的医院走廊里响起,他至亲的母亲披头散发的质问医生,质问所有人,他上前去安抚,但沉痛有力的巴掌一下下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母亲说:“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啊!”
“你才是个扫把星!”
“好好的生在了清明,你爸也被你克死了!”
“你满意了吗?怎么死的人就不是你啊!”
热风裹挟着潮意吹过他的身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漫漫。”他站在路边低声喊漫漫的名字,但没有人应。
“没事的。”他如是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漫漫会没事的。”沈岁和快把自己的手指咬下来,只有这样才能迫使他冷静下来,效果虽然微乎其微,但也有一些。
但是怎么会没事啊?!
他最了解曾雪仪了不是吗?
她为什么要带走漫漫?她到底想做什么?
沈岁和什么都不知道。
啊!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沈岁和的手指蜷缩起来,他紧紧地咬着,他的心脏跳得比平常快很多,他这会儿根本冷静不下来。
忽然,电话响了。
沈岁和立马接起来,哑着声音喊:“舅舅。”
“岁岁。”曾寒山说:“你妈发现了股权转让书,我怕她……”
话没说完,沈岁和便道:“迟了。她把漫漫抢走了。”
此刻,他的嘴里都是血的腥味,脑子也才算冷静下来。
沈岁和挂了电话,他踱步到路边打了辆车,“去骏亚。”
第77章 Chapter 77 我死后,所有……
在去<骏亚>的途中, 沈岁和给裴旭天拨了电话过去。
裴旭天被誉为“律圈小公子”,家中人脉不可小觑,江攸宁那边没能查到的, 或许他能有办法。
“在哪儿?”沈岁和问。
裴旭天愣怔, “刚进小区。你声音怎么了?”
听着沈岁和像在哭, 声音带着哽咽。
“没事。”沈岁和深呼吸了口气,“我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裴旭天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沈岁和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没事。
沈岁和沉声道:“查我妈的行踪。”
-
沈岁和回了<骏亚>,输入密码进门。
家里空无一人, 连客厅也冷清寂寥, 感受不到一丝烟火气。
他打开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 什么都没有。
唯有曾雪仪给沈立设置的那个房间仍旧上着锁,钥匙只有曾雪仪有,沈岁和记得她放钥匙的地方, 但翻过了也没有。
他找了个工具,把锁撬开。
这里仍旧昏暗, 唯有正前方供奉沈立牌位的桌子上燃着蜡烛, 烛火摇曳, 看似什么都没少,但沈岁和一眼就发现了问题。
沈立的骨灰盒不在了。
是一个黑色檀木的小盒子,当初沈立去世后,曾雪仪将其火化,大部分的骨灰放在盒中入了土,但留了一部分在外边, 一直都在沈立的牌位之后放着,如今消失了。
这房间里每一个物件的摆放都是有极大讲究的,从来没人能动得了这里的一丝一毫。
但如今……
沈岁和不敢细想。
他的手机不断播着曾雪仪的电话, 一直在响,但没有人接。
几次之后,曾雪仪的电话变成了关机状态。
从<骏亚>出来,他直奔裴旭天发的位置。
裴旭天先去了警察局,得到部分信息后又去了交警大队,这会儿正在交警大队查路况监控,一个路口一个路口的排查。
沈岁和到的时候,在门口跟江攸宁碰了个正着。
她由慕老师陪着来的。
夜深了,风有些凉。
江攸宁只穿了件白色T恤,纤细的胳膊露在外面,浅色牛仔裤,脸上没多少血色,刚刚及肩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他的脚步忽然怔在原地,不知该先迈哪条腿。
江攸宁红着一双眼睛瞪他,“找到了吗?”
“没有。”沈岁和低声回答,说话时根本不敢去看江攸宁的眼睛。
“她到底在发什么疯?”江攸宁问。
空气沉寂。
谁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要是漫漫有什么三长两短。”江攸宁握着拳头,“我……”
话到嘴边,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能怎么样?
就算是杀了曾雪仪,结果也无法更改。
但她一定不会放过曾雪仪,还有沈岁和。
“不会的。”沈岁和低下头看她,跟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猩红着眼睛,嘴角还有干涸了的血迹,看上去惊心动魄。
他朝着江攸宁摇头,眼里晶莹,重复道:“不会的。”
江攸宁心里此刻满是对漫漫的担忧,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情绪,听他这么说更是来气,情绪再也压抑不住,“怎么不会?!”
她站在那儿,仰起头朝他吼道:“她有多疯你不知道吗?她有多不喜欢漫漫不知道吗?你怎么就知道漫漫不会出事?!”
“我……”沈岁和只说了一个字便噤了声。
他知道曾雪仪有多疯。
但他不敢去想。
漫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
他只能安慰自己:漫漫不会有事的。
还是慕曦拽了拽江攸宁的胳膊,温和着声音打圆场:“还是先找孩子吧,现在说再多也没用。”
沈岁和:“好。”
江攸宁拉着慕曦快步进去,再没理沈岁和。
沈岁和跟在她们身后疾步走,他一直盯着江攸宁的背影看。
悲凉无限蔓延。
-
几人一同进去,沈岁和简单跟裴旭天打了个招呼。
通过询问警察才得知,曾雪仪从超市出来之后,拐了没两个路口就失去了踪迹,所以只能大海捞针一般地找。
北城这么大,藏两个人还是很容易。
警察通过网络系统查了今晚所有酒店的入住信息,没有曾雪仪。
而曾雪仪名下所有银行卡的流水记录,显示她最近一笔消费是昨天,在天茂国际商场买了婴幼儿的衣服。
沈岁和把曾雪仪名下所有车的车牌号报给警察,通过系统查询,只有一辆车有今天的出行记录,但最后记录到这辆车从北城的高速出了城,之后一路向东,开到了泸县。
看到泸县这个地名,沈岁和给赵阿姨打了电话。
赵阿姨是之前一直在照顾曾雪仪的保姆,前段时间回了老家,记得她说过,她老家就是泸县的。
“赵姨。”沈岁和问:“你在哪儿?”
“我回家了。”赵阿姨说:“我儿媳妇快生了,我就回来了。”
“那我妈呢?”
“太太在家呢吧。”赵阿姨说:“昨天我还跟太太打了电话,她说挺想你的,你也不常回去。”
说到这,赵阿姨叹了口气,“听阿姨的,母子没有隔夜仇,你有空啊就多回去看看她。太太这个人啊是固执了些,但对你的心是好的,再怎么说她也把你养大了不是?现在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应该也能体谅她的辛苦,没有一个父母不希望儿女过得好。”
沈岁和抿唇,没跟她争辩,单刀直入道:“你今天去开家里那辆保时捷了吗?”
“对。”赵姨爽快地承认,“太太体谅我回家之后出行不方便,说家里车库闲置着七八辆车,就让我先用一辆,今天是我儿子把我带回来的,等我儿媳妇生了,我回去上班的时候再让我儿子给太太开回去,我们会小心用车的,绝不磕着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