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他折腰——容烟
时间:2021-03-14 10:17:44

  “都过去了。”江攸宁低敛下眉眼,声音淡淡地:“妈,我们不提过去,只往前走行吗?”
  慕曦盯着她的侧脸,良久之后才叹了声,“好。”
  她至今记得,江攸宁当初小心翼翼跟她说想结婚时的表情,那会儿江攸宁提起沈岁和这三个字时都会脸红。
  所以在所有人反对的时候,只有她是站在女儿这边的。
  本以为她能跟沈岁和相爱一生,可没想到几年就分开了。
  几多唏嘘感慨。
  慕曦也跟着她担忧了一晚上,如今找到了漫漫,心里总算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但其实更多的是惋惜。
  诚如跟江攸宁所说,在知道抱走漫漫的人是曾雪仪后,她便没那么担心了。
  曾雪仪抱走漫漫的理由可能有很多个,但她不会伤害漫漫。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
  曾雪仪那人,看着心高气傲不好相处,但她做不出来真正害人的事情。
  真正敏感、冷傲的人,其实怯懦胆小,不过是在用嚣张跋扈来掩饰那些敏感罢了。
  简而言之——让她杀人,她一定不敢。
  更何况,虎毒不食子。
  但这些慕曦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江攸宁说,说了怕江攸宁觉得她是在偏袒曾雪仪或沈岁和,没有那个必要。
  而且,江攸宁不喜欢,日后便少往来。
  甚至可以不往来。
  生活是江攸宁自己的,她不想过多干涉。
  如果受了委屈便随时回家来,这是她跟江攸宁曾经说过的话,这话永远奏效。
  她不想让女儿觉得自己没了家,没了偏爱她的人。
  慕曦坐在驾驶位上发了会儿呆,江攸宁亦如是。
  刚刚从楼上下来时走得确实猛了,如今腿肚子才缓过劲儿来,一抽一抽地疼。
  车子里寂静无声,慕曦终于发动了车子。
  汽车的轰鸣声响起,但刚刚起步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由远及近。
  慕曦正要调转车头去对面路上,却迫不得已只能继续往前开,开了一截才在路口掉过弯来,尔后便往前行驶,但心里存了几分担忧,行驶得略慢。
  救护车正好在她们刚刚停过的地方停了下来。
  慕曦的车子缓缓驶过主街的时候,漫漫忽然喊了声:“bo……bo……”
  他的脸趴在车窗上,声音很低,但是叫得很亲昵。
  慕曦猛地一刹车停在路边。
  江攸宁看向外边。
  只一瞬间,她伸手捂住了漫漫的眼睛。
  大雨忽然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落在玻璃车窗上,也落在了还躺在担架上的沈岁和身上。
  那一滩鲜红的血迹被稀释,但他侧过脸,好似在看她。
  漫漫的小粉手握成拳轻轻敲击着窗,他口中低声咿呀着:“bo……bo……”
  说得并不流畅。
  江攸宁的眼睛,忽然又酸又涩。
  不过十几分钟而已,他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而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披头散发的曾雪仪。
  她站在滂沱大雨之中,被整个世界阻隔在外。
  -
  身体好像无限在往下沉,似乎是从顶楼坠落。
  沈岁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漂浮在半空之中,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一个定点。
  耳边总是有嘈杂的声音,沈岁和想说安静会吧,但怎么也张不开嘴。
  他身体所有的器官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却并不觉得痛苦,只是感觉解脱了。
  这种无须再挣扎的痛苦,终于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只是,他终究还是先丢下了江攸宁跟漫漫先走一步。
  他想,如果有下辈子,他还想跟江攸宁结婚。
  在这段关系里,无须有第三者的存在。
  她如果做饭,他就洗碗。
  他还要鼓励江攸宁去做她喜欢的事情,因为他实在太喜欢看她的笑了。
  濒临死亡,前半生很多记忆都会被勾起来。
  但奇怪的是,沈岁和想到的大多跟江攸宁有关。
  那个风铃轻响的下午,她抬起头来看他的那一眼。
  那个拍婚纱照时,小心翼翼不敢偎在他肩膀的女孩。
  那个领结婚证时,跟他牵手都会汗津津的女孩。
  她在他身侧待过的每一天,好像都有迹可循。
  甚至,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场景。
  也是一场瓢泼大雨,晦暗不明的雨夜中,有一个女生背着双肩包站在公交站台下躲雨,但华政北门外的公交站台是坏的,所以她只能用手遮住头顶。
  从北门出来那一刻,他就看到她淋湿了半个肩膀。
  半边头发也湿漉漉的,有些可怜。
  沈岁和倒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只是那天恰好动了恻隐之心。
  他原本只打算到马路对面买个夜宵,但不知觉竟走到了公交站牌底下,他黑色的大伞跟雨夜融在一起也恰到好处。
  他的伞往女生那边偏移,自己的肩膀露了半个在外面。
  他假装自己在等公交,目不斜视。
  不过眼角余光瞟到了女孩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好看的鹿眼,水灵灵、湿漉漉,还蛮惊艳的,但沈岁和并没多看。
  对于感情之事,他向来避之不及。
  如果不是看天色太晚,这里又空无一人,他应当是不会过来的。
  隔了会儿,有一趟公交车来,他把伞直接近乎强硬地塞给了女孩,尔后自己奔跑着上了公交车。
  他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女孩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多久的呆。
  也不知道女孩因为他这一把伞,搭上了自己的十一年。
  回忆在脑海里无限翻滚。
  沈岁和不止忆起了那个大雨滂沱夜晚里的那把伞、那双澄澈的鹿眼,还忆起了另一个雨夜。
  他在学校的操场上漫无目的地奔跑,那天华政的操场空无一人,灯光昏黄又黯淡,像极了他的人生。
  因为那天是外公的葬礼,他刚跟着曾雪仪回到曾家不久,在葬礼上他听到了许多人的议论,闲话入耳,比事实还要残酷百倍。
  他只是个跟着曾雪仪回来分家产的白眼狼。
  只是个情绪淡漠的冷血动物。
  只是……
  一句又一句,他无法争辩。
  刚刚二十出头的他一向自立自强惯了,根本受不得那些话。
  但那是外公的葬礼啊,他偏生什么都不能做,于是忍着所有的情绪回了学校。
  当晚的雨下得极大。
  他近乎自虐在走,尔后开始跑,只想让自己跑得累了乏了,然后忘掉那些人说的话。
  空荡寂寥的操场只有雨滴落下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干净的小白鞋落入他的视野里,尔后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朝他伸过去,给他递了一把伞。
  那双手柔弱无骨,在暗夜里也白得发光。
  可那夜的沈岁和,并不想看到任何人。
  他只想一个人在雨夜中消化掉自己所有的坏情绪。
  于是他看都没看,直接把伞扔在了地上,甚至他怒声道:“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他无暇顾及那个人是什么心情,兀自跑远。
  只是在跑来第二圈时恰好跟女孩打了个照面。
  雨水模糊着他的视线,但他仍旧看到了那双澄澈的鹿眼。
  这两段记忆里的鹿眼皆跟风铃轻响的那个下午江攸宁抬起头来看他的那一眼重合。
  沈岁和想,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了吗?
  那会儿的江攸宁好像还没长开,但气质跟如今是像的。
  她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变,是他没认出她来。
  他向来很少去记生活中的琐事,再加上那一次车祸,大部分记忆是复原了,但一些琐碎的事情跟平常擦肩而过的人基本上都忘记了。
  那些似乎都不重要。
  但没想到在那些不重要的片段里,他遗忘了重要的江攸宁。
  临近死亡,他才把一切都想起来。
  但是都迟了。
  他跟江攸宁,注定有缘无分。
  只希望她日后能遇到一个爱她、尊重她,脾气温和,能够包容她一切的人,当然,这个人还得喜欢漫漫,对漫漫好。
  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真正的好好去爱江攸宁。
  对的,是爱。
  他是爱江攸宁。
  比爱漫漫还爱。
  只是他太抗拒爱这个词了,也太抗拒这种感情了。
  曾雪仪爱沈立,爱到面目全非,爱到疯狂偏执,这种爱是畸形的,是让他感到害怕的。
  他怕他爱上江攸宁,就会变成第二个曾雪仪。
  变成了固执己见又偏执的疯子。
  人的身体在放空状态时,思绪总是容易飘散。
  从空间到时间,每个维度都要拉一遍。
  尤其是将死之时,总爱回顾自己这一生。
  但沈岁和觉得,他这一生除了江攸宁,好像没什么能回顾的。
  其余的回顾起来,都太苦了。
  江攸宁是他苦涩生活里,唯一的那抹甜。
  后来也没了。
  人各有命。
  他大抵就是这样的命数。
  看啊,多无奈。
  他原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竟然相信了命数。
  世事太不寻常,也太不如意,除了信命和天意,他没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来说服自己接受这挫败又痛苦的人生。
  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
  沈岁和想:江攸宁,再见了。
  ——最好别再记得我。
  -
  往年六月几乎都很晴朗,但今年的六月从那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之后,雨便没停过,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
  “姐。”曾寒山的声音有些晦涩,叫这声姐也叫得极为勉强,“你决定了?”
  曾雪仪的眼神空洞,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她低敛着眉眼,浑身都散发着平静的绝望,是对生活的绝望,也是对自己的绝望,“嗯。”
  她把那一沓文件往前推了推,“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用。”
  “我跟着沈立,再苦的日子都过过。”曾雪仪说:“当初我觉得爸妈不爱我,他们分明更疼你,但所有人都觉得爸妈是爱我的。那我回来,他们肯定要给我分财产,不然怎么证明他们爱我呢?事实证明,他们爱我么?可能有点,但他们也防着我。”
  “我回来不过是想帮岁岁,但他跟我说,我这么做让他痛苦。”曾雪仪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她望向窗外,“但我想知道,谁不痛苦啊?他只需要按照我安排好的路去走就好了,为什么还能感觉痛苦?他……”
  说到这,曾雪仪顿了下,及时收了声。
  她抿了抿唇,“多说无益,我不想在北城待了。”
  “他的事情,往后我也不会再管。”
  “姐。”曾寒山叹道:“你如果早点想明白该多好?孩子的人生是孩子的,不管你有……”
  “好了。”曾雪仪轻睨了他一眼,“我不是想明白。”
  她的语气很淡,“我只是觉得,我的儿子已经死了。”
  在他把刀子刺向自己的那一刻,她曾雪仪的儿子便死掉了。
  活下来的,只是沈岁和。
  跟她无关的沈岁和。
  “这……”曾寒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这些东西也都是爸妈给我的,都留给那个孩子吧。”曾雪仪却没管他的情绪,兀自道:“我也不喜欢他,不过,也没个给的人,就给他吧。总归,还是沈家的孩子。”
  曾寒山:“……”
  “那你打算去哪里?”曾寒山问。
  曾雪仪瞟了他一眼,“做什么?”
  “等岁岁醒来,我总要告诉他。”曾寒山叹道:“你好歹是他的母亲。”
  曾雪仪轻嗤,“呵”
  “他是真的敬你爱你。”曾寒山说:“只是你做的……”
  他收了这个不愉快的话头,温声道:“给我留给联系地址吧,到时候要不要跟你联系,还是问岁岁。”
  “我说过了。”曾雪仪说:“我的儿子,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她便拎着包站起来。
  “跟陌生人,没有联系的必要。”曾雪仪说:“我跟他之间,母子情分,没了。他不必关下心我,我也不会再管他。”
  “我就当他,死了。”曾雪仪顿了几秒,声音总还是有几分晦涩,“他也当我,死了吧。”
  曾雪仪头也不回地离开,曾寒山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跟印象中一样,她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
  一步一步,摇曳生姿。
  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迈入雨中,从未回眸看一眼。
  不带任何眷恋的离开。
  她还是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曾雪仪。
  -
  “你说哥什么时候能醒啊?”曾嘉柔咔嚓咬了口苹果,叹气道:“都已经第四天了,医生不是说没大碍吗?”
  曾嘉煦坐在她对面低头削苹果皮,手上的动作认真专注,但嘴上却不饶人,“医生说得是命没大碍,又不是人没大碍。”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曾嘉柔说:“不都一个意思?”
  “怎么没区别?”曾嘉煦斜睨了她一眼,带着几分鄙夷,“亏你还是北师历史系呢,好意思?”
  曾嘉柔:“……这跟我读北师有什么关系?”
  “阅读理解都做不好,你怎么考上的北师?”
  曾嘉柔:“我数学考137啊,怎么了?羡慕吗?嫉妒吗?你是不是酸?”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