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今天来开车的时候见到我妈了吗?”沈岁和问。
“没有。”赵姨说:“太太是把钥匙留在玄关那儿,我去取的。今天中午去的时候,太太不在家。”
“知道了。”
沈岁和挂断了电话。
中午时,曾雪仪就已经不在家了,她昨天还去买了婴儿的衣服。
距离漫漫失踪不到三个小时,她能去哪里?
毫无头绪。
在北城找两个毫无线索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焦虑的情绪传染着每一个人。
她们别无他法,只能坐以待毙。
等曾雪仪有最新的消息出现,无论是路况监控还是银行流水。
沈岁和跟裴旭天重新去了今天慕曦去过的那家超市,凭借监控里看到的记忆把曾雪仪带漫漫走得那路走了一遍,在那个路口站了很久,仍旧没有思路。
曾寒山也来了,但没有用。
只要一个人想藏,千百个人也找不到。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攸宁坐在警察局门口等消息。
她不断抠着自己的手指,掌心也泛了红。
曾雪仪如果来看孩子,她可能会讨厌,但不会害怕。
因为曾雪仪光明正大来,就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
但她是把孩子直接抢走,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长夜无眠,沈岁和根本想不出曾雪仪会去哪里。
她在这个城市,除了他们以外,举目无亲。
带着漫漫,她能去哪里?
沈岁和给很多人打了电话,甚至包括他爷奶那边的亲戚,曾寒山也联系了很多人。
但没人在近期内见过曾雪仪。
临近早上,遥远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众人跟着熬了一夜,眼睛几乎都有了红血丝,但江攸宁跟沈岁和的眼睛几乎都红得滴血,尤其是沈岁和,眼睛像随时都能流下血泪来。
他时而瞟向江攸宁,却一言不发别过脸去。
气氛愈发紧张沉寂,裴旭天见他们如此,想着缓和下气氛便道:“你妈还买了孩子的衣服,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吧。”
沈岁和看向他,那目光带着浓浓的哀伤和绝望。
他一开口,声音灰色嘲哳,听着刺耳,“你知道什么。”
语气很淡,但掩饰不了的厌恶。
是对曾雪仪的厌恶。
也是对自己的痛恨。
为什么他永远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些?
“哎呀。”裴旭天见他情绪不好,也不跟他正面硬刚,只劝他不要太担心,“ 拜托,那好歹是你妈哎,也是漫漫的奶奶,虎毒还不食子呢,说不准她就是想看看孙子,享受一下天伦之……”
乐字都没说出口,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看过来。
在带着雾气的清晨,还有些吓人。
裴旭天及时收了话头。
他倒是知道沈岁和的妈不太好相处,之前也见过几次,给他的印象也就比较高冷,大概顾虑到他还是沈岁和的合作搭档,对他还不错。
但没想到众人都是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似乎她带走漫漫就是想害死漫漫一样。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有些夸张了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曾嘉柔忽然道:“哥,你仔细想想姑妈平常还会去哪儿?你们有什么共同的回忆点吗?”
沈岁和摇头。
昨天夜里,他连沈立在北城的墓园都去了。
空无一人。
直到现在,曾嘉煦还在那儿守着,怕跟曾雪仪错过。
但——
隔了几秒,他忽然抬起头来,“我知道一个地方。”
-
沈岁和并不确定曾雪仪会来这里,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错。
印象中他只来过两次。
一次是某年清明节,曾雪仪带他来这里的厨房,给他做了一餐饭。
一次是他考上了华政,他们刚来北城时到这住了一晚。
这里是北城临近郊外的一个城中村。
沈岁和开了一个半小时车过来,众人也都随着他一起来。
他记得是进入城中村之后那条主街的最里边高层楼的顶楼。
这条主街开车是进不来的,所以只能步行。
清晨的雾气刚散,路边卖早餐的已经开了摊,热气在空气中氤氲,盘旋一会儿散开。
他们的衣着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而且显得格外着急,跟这里闲散的氛围也不太搭。
一行人的到来引起了行人的注目,但没有人管这些事。
沈岁和一路疾行到最里边。
凭借为数不多的印象往上走,老旧的楼里没有电梯,一切都凭爬楼。
一路上到六楼,沈岁和盯着熟悉的门牌,众人没他爬的快,这会儿也才到四楼,他望了下边,正好跟仰起头的江攸宁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用口型说:“没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沈岁和站在那儿,抬手敲门。
他的动作尽量轻缓,怕惊着里边的人。
“笃笃。”
几秒沉寂之后,里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啊?”
一块大石头砰的落地。
江攸宁下意识想说话,但沈岁和朝着她摇了摇头,他轻咳了一声,刻意把声音变细,“是沈立先生吗?这里有您的信件。”
他说的时候尽力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让人听起来悦耳一些。
当他说这话的时候,江攸宁仰起头看他。
正好是他的右边侧脸,能看到他眼里凝聚的光,晶莹剔透。
曾嘉柔也看他,心里忽然一酸,转过身看着曾寒山就落了泪。
曾寒山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朝她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裴旭天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相反,他觉得沈岁和不愧是沈岁和,在这种情况下仍旧记得不要打草惊蛇,甚至还能临时想到这种借口。
临场反应能力,绝了。
只听得房子里边安静了两秒,之后便是匆忙的脚步声。
“咯吱。”
老旧的房门打开,曾雪仪跟站在门口的沈岁和面面相觑。
她下意识想关门,但沈岁和比她动作更快,一把推开了门,甚至推开了她。
曾雪仪被推得打了个踉跄,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她朝着沈岁和跑过去。
迟了一步。
沈岁和已经抱起了漫漫,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在狭小的客厅里逆着光而立,显得这客厅愈发逼仄。
漫漫正睡得熟,经由这一晃,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下巴正好搭在沈岁和的肩膀上,意识到这是个熟悉的怀抱后,他白嫩的小脸又在沈岁和肩膀上蹭了两下。
“沈岁和!”曾雪仪厉声喊他,“你想做什么?!”
沈岁和看向她,“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到底想做什么?”
曾雪仪忽然噤声。
沈岁和的声音不高,但足够哑。
听得人心里发涩。
他就那么看着曾雪仪,目光灼灼。
江攸宁已经越过曾雪仪来到沈岁和身侧,她的声音坚定:“给我。”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漫漫竟睁开了眼睛。
他转过脸看,一见到是江攸宁,立马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伸手要江攸宁抱。
沈岁和半弯下腰把孩子交给江攸宁。
她抱着孩子,不带半分留恋的往外走。
经过曾雪仪的时候,漫漫忽然出声道:“ne……ne……”
他还不会说话,但他是笑着的。
对着曾雪仪在笑。
笑得那么灿烂。
曾雪仪也看向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
江攸宁回过头,跟曾雪仪勉强的笑对了个猝不及防。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曾雪仪。
曾雪仪比印象中老了许多,光是鬓边的白头发就多了不少,眼角的皱纹让她的整个脸看起来都很怪异。
一年多不见,她看着江攸宁的目光里没有了厌恶,戾气却丝毫不减。
“别来碰我的孩子。”江攸宁盯着她,声音不高,却足以把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这是我的,跟你——”
江攸宁顿了下,目光投向沈岁和,“跟他都没有关系。”
“你!”曾雪仪瞪他,“你凭什么不让我看他!”
“就凭他姓江,不姓沈!”
这话掷地有声地在房间里响起,就像是热水瓶在地上炸裂。
一字一句、经久不息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之上。
说完之后,江攸宁没再看他们,抱着漫漫越过众人往外走。
慕曦紧随其后。
剩下留在这里的,都是曾家人,还有一个局外人裴旭天。
“姐。”曾寒山叹了口气,“你这是做什么啊?你想看漫漫,你可以跟我们说,宁宁又不是不讲理,她会让你看的,你这样……”
“你够了!”曾雪仪瞪着他,“你在这里跟我装什么姐弟情深?!你就是个叛徒!叛徒!你口口声声说因为我是你姐姐,你才对我好,但是呢?你背地里把股权分出去,你参加她小孩的满月酒、百岁宴,你们告诉我了吗?!曾寒山,你就是个叛徒!”
曾寒山:“……”
一时间百口莫辩。
“我早说过了,在我跟江攸宁离婚的时候,那个孩子就不是我的。”沈岁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跟那个孩子没有关系!日后不要联络!你为什么还要去抢他?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好看的?”
“陌生人?呵。”曾雪仪嗤笑一声,“陌生人值得你这样跟我大喊大叫吗?你会每天去陌生人家里准时报到吗?你会带着一家人操办陌生人的满月酒和百岁宴吗?!见鬼的陌生人,根本就是你拿来搪塞我的借口!”
沈岁和紧紧盯着她看,越发陌生了。
“姑妈。”曾嘉柔弱弱开口,“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参加漫漫的满月酒跟百岁宴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提议去……”
“你闭嘴!”曾雪仪恶狠狠地盯着她,“我的好侄女柔柔,亏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你呢?!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说什么一家人,你们根本没有把我当成过一家人!”
“姐!你看看你的样子,我们怎么叫你?!是喊你去了给人家难堪吗?你当初是怎么对宁宁的?你自己不记得吗?!”
曾雪仪错愕了两秒。
因着曾寒山的声音太大了,几乎是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在严厉地斥责她。
她从未见过曾寒山如此。
“好啊你,曾寒山。”曾雪仪咬牙切齿道:“果然,爸妈死了以后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成你家里人,你硬是把江攸宁当成家人,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够了!”沈岁和出声打断他们的争吵。
他淡淡地扫了眼众人,“都去楼下吧。”
他平和地说:“我想和她谈谈。”
“岁和。”
“哥。”
“老沈。”
三人一同喊他,都看得出来曾雪仪的状态不太正常,怕他出事,但他只是摇头,“都出去吧,这些事总要解决。”
他越过曾雪仪走到门口,等三人出去后关上了门。
这里原来是曾雪仪和沈立住的地方。
听曾雪仪讲,她那会儿刚跟沈立从曾家出来时就住在这里。
这里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卫生间跟厨房都特别小。
他们在这里住了许久,她也是在这里怀上的沈岁和。
所以有钱之后,她把这里买了下来。
不住,但会偶尔请人来打扫。
但这里毕竟很久没住人,空气中都是令人厌恶的灰尘的味道。
他站在那儿跟曾雪仪眼神对峙了许久。
良久之后,他像是泄了气一般开口,“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要我跟乔夏结婚吗?”沈岁和唇角微扬,猩红的眼睛里尽是嘲讽,“是要我完全不能反驳你的意思吗?”
“沈岁和!”曾雪仪怒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什么做法,我就是什么态度。”沈岁和说。
“你这是在对我表达不满吗?”曾雪仪看着他,不怒自威。
换做以往的沈岁和,要么选择沉默,要么皱眉摇头,但今天他笑着,笃定地点头,“是啊,我表现的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
“我就是——”他拉长了语调,“在对你不满,很不满,非常不满。”
“你看看你做得,有哪点是能令人满意的?”
曾雪仪忽然愣怔,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两分钟后,她哽咽着声音喊他的名字,“沈岁和。”
“嗯?”
“你爸在你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你记得吗?”曾雪仪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着戾气,她只是很平静地叙述着:“你爷爷奶奶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你记得吗?在那个家里,没有人看得起你。”
“在那个地方,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如今的样子。我为了你,一边打工一边陪读,是我带着你去朗州市,是我教着你考上了华政,是我带着你一步步成为了现在令人艳羡的沈律师!你爸去世以后,没有人要你,你记得吗?你爷爷奶奶对你避之不及,你就跟一团垃圾一样被人扔在地上,没有人捡!”
“是我带着你一步步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我为了你,没日没夜的工作,让你读最好的初中、高中,从没让你洗过一次碗、拖过一次地。为了你,我回了这个让我伤心的北城,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