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我优秀的乖女儿。
我渐渐能看清楚周边了。
不仅是魔法的后遗症,这个地方本身就光线暗淡。
不远处有一个昏暗的光源,这让我勉强看清了周围的情况。这里似乎有不少人,熙熙攘攘的,声音嘈杂,让我不能确切地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字眼。
“真精彩……”
“为了减免——他们真、疯了。”
“马上轮到你了,准备……了吗?”
他们的话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意味,让我很想弄清楚这里正在发生何事。
于是,一手抓住了莎拉,一手随时准备伸进挎腰皮袋里,我小心翼翼地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距离光源最近的地方,遥遥打量,像是在观望什么。
我也聚了过去。
可还不待我弄明白他们到底在看什么,站在我前头的一个大叔或许是余光瞄见了我,他突然转过了脑袋,视线从上到下、无比露骨地审视我,仿佛在打量风俗街上的妓/女,最后以暧昧的口吻问:“嘿,你等会表演什么节目?”
“……?”
虽然周围有点吵,但他的咬字很清晰,说的也是正宗的亚兰特帝国语,这让我没有了怀疑了余地,确信了他真的说了‘节目’两个字。
搞什么鬼?!
我难道掉到哪个联欢晚会的后台了吗?
我一头雾水,想问个仔细,又不想暴露我外来者的身份。
正当我思量着话术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童声响起,童言无忌的发问不光替我解了难,还反手试探起了敌情。
“哥哥呢?哥哥表演什么节目?”
哎哟,还知道喊哥哥。
真优秀。
被莎拉称作哥哥的大叔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高高仰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一副稚嫩无知又人畜无害的骗人模样。
不算明艳的光落在她的金色发丝、可爱脸蛋,让莎拉看上去如同一个可爱的小天使。
大叔的心马上就被虚假的天使面孔虏获了,他伸出了魔爪,想要去摸莎拉的脑袋。可作为她母亲的我相当不给面子,直接把她往后拽了拽,让他的主意落了空。
他有点尴尬。
摸小女孩的脑袋不成,只好抓了抓自个儿的后脑勺。
“啊,你还带着孩子啊。”话落,他并不生气却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指责:“这么小就把她带出来了,你也真是的。”
不得不说,从这位大叔口里说出的话,是真的让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不过,这样就方便套话了。
“你以为我想吗?她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唉,如果不是为了……”我没有把话说完整,而是像因激动和难过失去了声音,又抹了抹眼角。
而低下视线的时候,我正好瞧见了因捕捉到了我话中‘宝贝女儿’四个字眼,马上眉眼弯弯笑得喜滋滋的莎拉。
我立马偷偷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露馅。
这时,向我搭讪的男子也表现出感慨颇深的无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哀道:“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减免币,哪里会有人愿意到这儿来呢。”
减免币?
什么鬼东西?
我期望这位大叔能多向我透露一点情报,可留下如此一句慨叹之后,他便转过了脑袋,没有再说任何话了,也谨慎地避开了莎拉最初问他的问题。
我只好朝他的看向的方向眺去。
我看到了一个舞台。
舞台上有一个花脸的小丑,他正为高台之上的观众席表演着丢火油瓶的杂技。
老实说,他应该训练了挺久,最高峰的时候,他连续将六个火油瓶来回切换。
在我看来,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精彩的表演。可观众席上却是寂寂寥寥,毫无反响。别说喝彩了,连掌声也不曾听闻。更甚,我仿佛能在空气中读到‘好无聊’‘快点换下一个’的字眼。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台上小丑出现了致命的失误。
他不但没有能接住其中的一个火油瓶,甚至不小心引火上身,转瞬便被橘红色的火光吞噬,变成了一个火人。
霎时间,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叫好声不绝于耳。
我毛骨悚然。
这荒诞的一幕,不止让我的手,连同我的整颗心也瞬间变得哇凉哇凉的。
尽管这话由我来说也许并不合适,但——高台之上观众席的各位,可真的连一丢丢的、比芝麻还小的人性都没有啊。
当瞧见可怜的小丑被烈火缠身,他们俨然像是在欣赏马戏团里狮口逃生的好戏,毫不迟疑地鼓动了喝彩的掌声,甚至高高在上地朝舞台抛下打赏的钱币。
不得不说,从这些名为‘人类’的同类身上,我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当眼睁睁地看着火人被烧得奄奄一息后抬下了台,又有新的‘节目’闪亮登场时,我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如果不幸被抓住了的话,我和莎拉大概会被这些王八蛋玩死的!
必须得立刻、马上离开此地。
不动声色地从人来与人往之间大致推断出了通往出口的通道后,我马上伸手拽了拽莎拉,示意她该走了。
她却没有拔腿。
只怔怔地盯着不远处正有好戏上演的舞台,面无血色。
莎拉的反常让我重新将注意力聚焦于舞台之上。
此时,舞台上有三男一女。
三个男人的样貌生得猥琐,是连碰一碰我也让我恶心到难以忍受的类型。于是乎,我对舞台上那名称得上是美丽动人的金发女人表示了充分的敬佩。
无论是被用邪恶的器皿戏弄,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与男人们发生赚足人眼球的男女之事,她都没有表露出一星半点的抗拒,甚至于看上去是自愿的、乐在其中。
尤其当打赏的钱币止不住地从高台抛落,她表露出了更加下流放荡的模样,取悦那些长着人皮的魔鬼们。
不过。
接下来的变故不太像是她剧本当中的一幕。
限制级的表演变成了公开处刑。
男人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骑在金发女人腰肢上的男子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许是为了延长‘表演’的时间,收获足够的打赏,他们并没有立刻把她杀死,而是像在逗弄小鸡仔一样,反复让她体验生死一线的滋味。
她看上去意外极了。
当意识到突然而至的背叛,她开始剧烈反抗、挣扎。
但多么可悲啊。
她愈是反抗,观众们便愈是给出激烈的回响。反响愈是激烈,正在杀人的男人们便愈是狰狞而残忍。
我意识到真的应该走了。
眼前的场景实在不利于我对莎拉的教育,我得好好想想之后得用什么借口和说法,才能不让她落下童年阴影。
可,第二次,我还是没能把莎拉带走。
她攥住我的小手下意识变得更紧了。
我想,她的意思是——想让我救救舞台上即将被杀死的可怜女人吧。
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是不可能去救她的。
那个女人和我毫无干系,哪怕她此时此刻,遭受了无比残忍的折磨,受尽了屈辱,在我眼前凄惨地、失去了人类尊严地死去,也与我毫无瓜葛。
对。
一直以来我不都是这样子的吗?
甚至于,我就是那些坐在观众席上,高高在上欣赏着弱者惨状的同类。
这是个现实又残忍的世界。
善良的人们早就死了。能活下来的、能以善良之名施舍同情的人,只有是手握力量的人。
很遗憾。
自身难保的我实在不是莎拉心目中的女英雄。
我蹲下了身,想跟莎拉讲道理。不过在我开口之前,一句轻飘飘的话先是从她的嘴边呢喃而出。
“是玛丽安娜……”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人名。
一个女人的名字。
也许是正在与死神作斗争的女人的名字。
我觉得这个名字分外耳熟。
而当金发女人的样貌重新印入我的眼帘、有一股异样的熟悉感时,我蓦地想起来了。
‘玛丽安娜’
是一名从良的妓/女。
是劳莱伯爵失踪的第三位夫人。
同时也是,蒙利查和莎拉的生母。
我微怔。
这时,莎拉的视线终于转向了我,这也让我看见了一双写满了恐惧的眼睛。
她没有恳求我救救可怜的玛丽安娜,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是玛丽安娜。”
我仿佛一瞬回到了七岁的时候。
回到了那一个早晨。
我想,眼前的莎拉和在大清早望见母亲在厨房上吊的我,大概是同一个模样吧。
我叹了一口气。
认命般地起了身,不断扪心自问着‘救下眼前名为玛丽安娜的女人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而直到找着方才小丑遗漏下的火油瓶,我也没能想出任何一个足以说服我的正面答案。
可我还是点燃了舞台的幕布。
因为我知道母亲死在跟前的感受。
而这,不是莎拉应该承受的痛苦。
她还这么小,不应该承受仿佛用镊子一块一块把皮肉从身上揭下来的苦楚。
有这种体验的可怜人,只我一个人,便足够了。
……
不出意料地,火焰很快地升起又极快地被扑灭。
哪怕我已经身手敏捷地躲到了一旁,还是被人揪小鸡一样地揪了出来。
他们并不感谢我救下了玛丽安娜,只埋怨我差一点毁了他们等了整整一年的机会。
——人心险恶啊!
显然,在如此慨叹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我曾经也是对玛丽安娜见死不救的一员。
尽管‘节目’会继续上演,可还是有人想拿我来出气,或许说,是让我成为他们预备演出里的一份子。
就在那个臭男人的手即将碰触到我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人影冲到了我的跟前。
她手里握着我教她怎么拔/出来的小刀,对着意图伤害我的人群,像一个小战士般地发出警告:“滚开!不准欺负我妈妈!”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感性的人。
可这一瞬,我有了想哭的冲动。
呜哇——!
这可是莎拉第一次喊我妈妈啊!!
不得不说,我突然有一种片刻前的冒险行径全部都值得了的感觉。
小小的莎拉哪里唬得住可怕的大人,即使她总是很有一种小恶魔的风范、也是立志要当雇佣兵的女人,眼下,也终究不过是十岁的小屁孩罢了。
而在我的手伸入腰包、已然摸到了堪称范围魔法的毒气瓶的时候,有人阻拦了即将发生的悲惨屠杀。
是活下来的玛丽安娜。
她捂着喉咙,声线因受伤而嘶哑。
“够了。”
她的出现停息了这一场骚动。
毕竟四周的人实在还没有坏到跟我一样彻底,此刻的他们,依然心存对玛丽安娜见死不救的愧疚,所以也就放过了我——差点就让他们没法糟践自己的凶手。
玛丽安娜看了我和莎拉一眼,丢出一句‘走吧’后,便在前面带路了。
她带着我们走出了恶魔的乐园,来到了大街上。
这里不是我熟悉的地方。
四周尙是有亚兰特帝国特色的建筑群,也仅仅像是一座普通的小城市,可这座城市却被高高筑起的城墙所包围,将外界阻隔在其之外。画地为笼,美其名曰——自由。
这里是弗里城。
是全亚兰特帝国唯一一个不实行奴隶制度的自由国度。
——这是我仅对它的了解。
话说回来,现下,我实在有一点,不,是很高兴。
明明与亲生母亲久别重逢,莎拉却依然粘在我的身边。她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仿佛前面的玛丽安娜是坏心肠的继母,我才是她最心爱的妈妈。
我故意逗了逗她。
松开了牵着她的手,示意她赶快奔向前方玛丽安娜的怀抱。她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在粘我粘得更紧了之余,还给我一眼‘女人你别闹啊’的霸道眼神。
走了一会儿,玛丽安娜把我们带到了她的住处,一栋居民楼的顶层。
“随便坐吧。”
她不算是太热情地招呼我们。给了我和莎拉一人一杯水,后者则额外有多一颗糖糖。
像是担心我会没收她的糖糖,莎拉马上就把它吃到嘴里了,还把糖糖顶到了一旁,让腮帮鼓了出来,极为嚣张地向我示威,也是在嘲笑我是一个没有糖糖的可怜女人。
“……”
只能说小孩就是小孩,不能要求她有多成熟。
身为成熟的大人的我,从腰包里拿出了两颗看起来更加甜美的糖糖,先是若无其事地显摆了一番后才慢悠悠地塞进了嘴里,最后还向莎拉露出了一个绝对不是攀比的微笑。
想来不是错觉,我的余光瞥见了玛丽安娜无语的表情。
吃完了糖糖,我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后,着手打听起情报。
我正色道:“玛丽安娜,你方便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坦白说,我非常的好奇,因为在我眼里,失踪的玛丽安娜应该是一名拥有死者身份的死人了,我实在没有预想过她还会活着。
提及往事,玛丽安娜叹了一口气,随后开始了讲述。
一如我所猜测的一般,这里正是弗里城。
两年前,同在举行神之福音/会的期间,她被劳莱伯爵以奴隶的身份流放到了这里。
“可……为什么呢?”
我不解。
“一来,他那时对我已经腻味了,我不过是他去找新乐子的阻碍。二来……倘若神之福音/会期间在弗里城解放奴隶的话,他可以获得一定数量的减免币,也不用脏了手来处置我。所以对他来说,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