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姒上到二楼,绕过一道雅致的圆屏,拨开一排莹润的珠帘,在玉石相击的脆响声中褪下足袜,踩着柔软的绒毯,钻进馨香柔软的被子里,半撑着身子拨下银勾,放下藕荷色的幔帐,在舒适的光线中闭上了眼睛。
……
郑姒是被袖珞唤醒的。
起初她蹙了蹙眉,翻了个身,不想理她,但是她不依不饶,扰的郑姒忍无可忍的坐起了身子。
她拉开幔帐,神色不虞。
却见袖珞也是一副刚睡醒的装扮,身上穿着素白的寝衣,头发也还未梳。
“怎么了?”
袖珞打了个哈欠,说:“郑老夫人手下的清梧寻来了,说是老夫人上午知晓小姐昨晚一夜未归,想起最近山匪猖獗,心中担忧,让她走一趟看看你在不在这里。”
“翠翘把我喊醒之后,我原本想报了平安之后直接打发她走的,她却说要亲眼瞧见人才放心。”袖珞站在珠帘外,有几分无奈,“小姐你不喜欢让外人踏足你的房间,我就只能把你喊醒了。”
郑姒听罢,揉了揉眼睛,懒懒的下了床。
“收拾一下吧,我们回宝珠阁。”
走之前,她找到汪五和翠翘,让他们留意着点闭月楼那边的动静,照顾一下那个小郎君。
同时,还嘱咐他们在九顺和盈绫来的时候要将人藏好,不要被他们发现。
先前他白天照顾一下病人,都被父亲说是瓜田李下,警告她不让她再犯。
此番她直接将人收入了手中,还几乎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若被父亲知晓,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
说不准,一狠心,直接给她订一门亲事将她嫁出去,让夫家管束她呢。
郑姒觉得他爹很有可能干出来这种事,上次在马车中三两句话已经显露了一些苗头。
所以她必须小心谨慎一些。
在没有摆平九顺和盈绫的时候,她还是暂时不要住在星河苑比较好。
不然,就这么大一个园子,这个小郎君根本就藏不了几天。
……
郑姒和袖珞并排躺在马车厚厚的绒毯上,时不时地随着颠簸晃一下脑袋。
半个时辰之后,她们回到了郑家,二人互相理了理头发,而后郑姒跳下马车,先去梧桐院和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老夫人瞧见她,招招手让她坐到她身旁,让身旁的清榕取了个盒子过来,从里面挑出一串红珊瑚手钏,套在她的腕子上。
“这是你大伯带回来的物件,虽不贵重,但颜色鲜亮,衬你们小姑娘,可以戴几天,图个新鲜。”
郑姒举起腕子看了看。
“瞧瞧,像白雪上落了红梅似的,多漂亮。”老夫人道。
郑姒弯起眼睛笑了笑,收下了这手钏,向祖母道了谢。
她拉住她的手,说:“最近翡州不太平,我今日听说,五里外的明水村闹了山匪,一整个村子都惨遭毒手,真是天可怜见。”
郑姒点点头,想起汪五说的事,眉目间有些沉重,“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
老夫人劝道:“最近外面不太平,城里要比城外安全,依祖母看,你先安安稳稳的在宝珠阁多住一段时日,等这段风波过去了,再搬去星河苑也不迟。”
“若是有人去你的面前吵闹撒野,我自然会收拾他。”
郑姒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听老夫人这么说,自然从善如流的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郑姒问:“郑琢和郑玑请了先生吗?如今读书读的怎么样?”
她记得,书中这两人最后是当了官的,在后期短暂的出现过,是女主郑姣的助力。
所以她让父亲帮忙把他们弄进国子监,不过是顺水推舟,锦上添花,并没有什么为他们逆天改命的大功。
若是读不进书的榆木脑袋,她再怎么帮也是没用的。
一提到他们,老夫人顿时喜笑颜开。
“前些日子新请了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听说他素来不假辞色,古板严苛,鲜少称赞别人,前些日子却夸琢儿和玑儿勤奋好学,聪颖有悟性呢。”
郑姒听了之后放心了不少,笑道:“那就好,想必过来年的县试是没问题的。”
“邹先生说,今年就可以让他们试一试呢。”
郑姒有些惊讶,“距县试不是只剩不足一月了吗,是不是太仓促了?”
“我也这么想,不过那两个小娃娃不服气,在我面前背了半天文章,我也就随他们去了。”
“试一试倒也无妨。”郑姒点点头,暗道,全真模拟练练手,不亏。
两人说着话,没一会儿,便到了用饭的时候,郑姒看了看天色,要起身告辞,老夫人却将她拦下了,留她一起用了饭。
还不错,就是全是素菜,稍微有点清淡。
她今日两餐一口肉都没有吃上。
心中想着糖醋里脊酱肘子的时候,一个穿着茜色衣衫的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鲜浓的香味一下子引起郑姒的注意。
她抬起头,看到那托盘上放着一碗奶白色的鲫鱼汤,似乎是刚出锅的,腾腾的冒着热气。
“老夫人,三娘做了些鲫鱼汤,特意给您送来一碗。”
郑姒在心中默默算了算。
二房的郑柏瑜是大郎。
郑雪怜是二娘,大房的长女郑宛彤便是三娘。
之后便是四娘郑菱枝,五娘郑姝。
再然后跳过一堆郑姒不太熟悉的,到了九郎十郎便是那对双生子。
真是枝叶繁茂,不像尚书府,十几年来只有她一个独女。
当年周氏伤了身子,之后就没再孕育子嗣,郑衍也没有因此纳妾,所以郑姒长大的环境简单又和睦。
如今多出一个女儿,他们应该是高兴的。郑姒想。
她闻着这鲫鱼汤鲜香的味道,又想到郑姣做的那碗羹汤,没忍住抿嘴笑了一下。
还是老夫人有福分。她在心中感叹。
不过她的反应却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三娘明知道我吃斋念佛,为什么还要送这些荤腥过来。”老夫人并不高兴。
“……因为小姐觉得很好吃。”小丫鬟说。
这三娘,听起来好憨啊。
郑姒没忍住乐了。
老夫人向她看过来。
郑姒正了正脸色,点点头道:“闻起来确实很美味,不过祖母既然吃素,那什么山珍海味都不顶用的。”
小丫鬟杵在那里,面露为难。
老夫人道:“既然送来了,就留下吧。姒儿,你尝尝看,是不是真的那么美味。”
郑姒眸子亮了亮,盯着那碗鲫鱼汤落在自己的桌前。
她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顿时怔了一下。
天哪,真的好好吃!
好吃到让她突然就觉得活着好幸福!
另一边,小丫鬟送完汤之后回了木香院。
郑宛彤身在厨房,正在大火中爆炒辣子鸡丁,瞧见她,游刃有余的颠了一下锅,问:“祖母留下了?”
“嗯。”小丫鬟点点头,“留下给姒小姐吃了。”
“四小姐?郑菱枝?”郑宛彤不太高兴,“她凭什么吃我做的东西!”
小丫鬟是新来的,她表示自己也不太知道。
第12章
郑姒就这样在宝珠阁住着,每隔两三天出去逛一趟,买些喜欢的花花草草和小物件,带去星河苑布置自己的小院子。
转眼到了二月初,天气转暖,白梅花落,迎春开始吐露鲜嫩的黄色。
她每日都会到老夫人的梧桐院走一趟,有几次,碰上了来缠祖母的郑琢和郑玑。
每一次来,都要背上半天的文章才肯走。
老夫人听乏了,便借年龄大精力不足之故去休息,让郑姒顶在前面听他们念经。
郑姒起初听着还很新鲜,权当他们在给自己讲故事,碰到不解的地方还会问他们是什么意思。
渐渐地,他们更喜欢缠郑姒了。
起初还只局限在梧桐院里,郑姒为了躲他们,刻意只挑他们在书斋读书的时候去,终于清净了几天。
不过后来,她在小花园的凉亭里喂鱼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见他们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心知躲不过,便让他们到了近前。
那之后,郑姒与他们偶遇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这日,她照例去探望鱼塘里的小红小黄小黑,听到转角处传来他们的说话声,脚步一转便藏到了假山后。
她坐在一颗青石上,从垂到面前的花枝上拽下一朵桃花,一片片的揪花瓣玩,等着他们过去。
揪完一朵,她悄悄探出半颗脑袋往外瞧了瞧,目光一扫,瞧见两人并排坐在凉亭的木椅上,用复制粘贴的姿势手捧一本书卷在读。
……这就是学霸吗。
郑姒默默缩了回去,暗忖了一会儿,觉得他们如此专心致志,她放轻点脚步,应该能借着花树的掩饰成功脱身。
刚试探着探出半只绣花鞋,外头那两个人就说话了。
“姒姐姐怎么还不来?”郑琢稍微活泼一点。
郑姒:……搁这蹲我呢?
“一定又在宝珠阁睡觉吧,她成日里也没有别的事的了。”郑玑性子冷一点,但很毒舌。
郑姒:小弟弟,你会失去我的。
她又坐回了那块青石上,从袖中掏出一本随身携带的话本子,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就入了迷,连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黄昏悄至,她半倚在青石上,支手撑额,意态闲恬,一束夕阳穿过几棵花树照在她身上,远远看去,宛如一幅百般难描的绝世美人图。
一个穿着皂色长袍的郎君在不远处驻足,怔怔的出了神。
“表哥,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啊。”
一道尖尖的声音惊动了郑姒,她瞅了眼天色,收起话本子正要离开,忽而若有所感的转过头。
看到一道直白热烈的目光。
郑姒平淡的与他对视数息,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包拢起素帕上一大捧桃花瓣,收入了袖中。
再抬头时,那个穿皂色长袍的郎君已经不见了。
不过她隔着假山,听到一道男声。
“那个青石上的女郎,是郑家的哪位小姐?”
“什么女郎?”这是郑菱枝的声音。
之后人声便渐渐地远去了。
郑姒带着桃花瓣回了宝珠阁,正绣帕子的袖珞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问她去哪里了。
她已经习惯了小姐的神出鬼没,也知道她如今不喜欢被人时时跟着。
左右出门的时候郑姒总会带上她,而平日里她也不过在郑家宅子里赏个花喂个鱼,于是袖珞慢慢的也就随她去了。
“在小花园看了一下午话本子。”
“哦。”袖珞反应平淡,又说,“我估摸着小姐快回来了,让小厨房做了你赞不绝口的鲫鱼汤,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应该就可以吃了。”
宝珠阁有一个小厨房,郑老夫人允她单独开灶,还拨了两个厨子过来。
郑姒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日子过得很滋润。
不过今日这鲫鱼汤虽然也很可口,但是却远比不上三娘做的鲜香味美,口感浓郁,对比之下,郑姒更馋那口滋味了。
她咽了下口水,想,得想办法和三娘交个朋友。
这个机会来的挺快,而且细细究来,竟与她有些关系。
第二日,郑姒照例挑了那块青石卧着,津津有味的看话本子的时候,假山外传来了争执之声。
“……谁让你走路不看人的,自己撞上来摔了东西,还要怪别人。”尖尖细细,又是郑菱枝的声音。
她一从祠堂里出来,这小花园吵闹了不少。
“明明是你突然从旁边闪出来,故意挡我的路!”也是个女郎,不过怒气冲冲的,听上去很不好惹。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了片刻,话题慢慢的变了味。
“……呵,专挑这个时候去议事房给父亲送点心,我看你是打着孝敬父亲的幌子,想在我表哥面前露个脸吧。”郑菱枝讥讽道,“我表哥周泽润可是太守的儿子,也是你一个其貌不扬的庶女能攀得上的?”
“你有病吧郑菱枝,抄佛经抄傻了?”另一道声音劈头盖脸的骂了回去,“你不也是庶女,至于这么瞧不起自己吗?”
郑菱枝并不恼,还娇娇的笑了两声,“我虽是庶女,但至少生的不赖,明年及笄后找个好人家是不难的。可你脸上这么大一块红斑,一副吓人的样子,说媒说了两年也未成一桩,可不得着急吗?”
郑姒按了按自己的手背,听得皱起了眉。
这个四娘说话真是尖酸刻薄,句句都刀子似的往人心窝子里戳。
这时候,外面传来“啪”的一声响,清脆得很。
而后郑菱枝尖利的嗓音响起,“你竟然敢打我……”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又一声响。
更清脆了。
“打的就是你。”女声冷冷的。
郑姒忍不住探出头去,看见一道身穿水红衫子的背影,身材匀称,但略显丰腴。
而她的身前,郑菱枝穿一身粉色衣衫,正伏在地上捂着脸。
看上去很惨。
郑姒在心中默默叫了声好。
“你打我又怎么样,打我你也是个没人要的丑八怪,想靠着一些吃食勾男人,做梦去吧。”
“至少我吃食做得好,那日我送去给祖母的鲫鱼汤,不也被你舔着脸吃了吗?”
“呸,谁稀罕你的鲫鱼汤,送到我面前我也拿去喂狗!”
听到这里,郑姒霎时猜到了那个红衫女郎的身份。
原来她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郑家三娘郑宛彤。
不过她说鲫鱼汤被郑菱枝吃了是什么意思?
郑姒正想着,忽见她们二人滚在地上扭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