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分成两个小小的光点,一点倏地没入他的血肉,一点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痕迹,而后突然消失不见。
[铁锈的味道。]
容珩瞳眸微动,抬起自己的手掌放在唇边,用舌尖卷进一滴,品了品。
的确。
他的手立马被人拉了下来。
“你别乱动,我给你弄一下。”
[手真好看啊,流着血也这么好看。]
容珩轻轻动了动眉梢,默默看了一眼那团青色火焰。
她手指细嫩,动作轻柔,用软帕将自己掌心的鲜血沾了沾,然后涂上一层清凉细腻的药膏,又用软布条在她手上缠了三圈。
动作细致又温柔,给人一种专心致志的感觉。
然而,容珩却听到这样的声音
[三娘说今天晚上要做糖醋里脊,吸溜,我得赶在酉时之前回去才行。]
[昨天的烧豆腐好好吃啊,皮黄肉嫩,松软香辣,啊,想一想都要流口水了。]
[素菜明明也可以做的很好吃嘛!为什么只爱红烧肉!]
[……啊,缠好了,打个蝴蝶结,漂漂亮亮~]
他的表情细微又丰富的变化了一番,甚至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郑姒温柔万分的说:“包好了,这几天手不要用力,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翠翘去做。”
“……好。”
郑姒看了眼天色,贴心的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
容珩没说话,郑姒只当他默认了,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糖醋里脊~糖醋里脊~]
容珩:“……阿姒。”
郑姒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忽而眸光一亮,“啊,差点忘了一件事。”
她将随手放在一边的新衣拿过来,“我给你买了两件新衣裳。”
走到内室,将衣服搭在了木架上,告诉了他一声,走出来之后又说:“本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一打岔差点忘了。”
“谢谢。”容珩说。
郑姒道了句别客气,又告了下别,抬脚向外走去。
“……你怎么这么急着走?”他说。
[咦?]
[咦咦咦?]
[他为什么……]声音渐弱渐远,他忽而听不见了。
“怎么了?”郑姒回头问。
容珩垂下眸子,忽然说:“那个花瓶,本不在那里。”
郑姒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将他绊倒的那个花瓶。
碎瓷已经被人收拾走了,她回忆了一下,想起那碎瓷确实散落在路中间。
她暗忖了一会儿,才慎重的开口道:“你是说,是有人故意摆在了那里?”
容珩没否认。
她神色认真了一点,盯了他一会儿,又问,“你觉得是谁?”
容珩瞳眸微动,抚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垂着眼道:“翠翘。”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容珩没有立刻回答,他抬眸看了她一眼,见那团青色的火焰静静地燃着,未因自己的话生什么波澜。
他轻轻抿了下唇,只说:“只有她和小五会进我的房间。”
“好。”郑姒应了声,对他道,“我会将这件事问清楚。”
容珩点了点头。
郑姒没有再说什么,推门而去,径直走向前院。
前院的西南角有一排厢房,住了一些下人仆役,翠翘和汪五的房间就设在这里。
几日没来,这儿有了一些变化。
墙边的空地上围了一排木栅栏,里面养了十余只活泼可爱的小黄鸡。
旁边开了一块地,里面长了些绿生生的青菜。
翠翘的门前放着一个木笼,里面有只小小的白兔在啃一片鲜嫩的白菜叶。
郑姒瞧了一会儿,正要敲翠翘的房门,门却恰好自己打开了。
翠翘站在门内,手里拿着一个木碗,碗里有一些白色的小米。
她的眼睛红红的,肿的跟核桃似的,像是哭过。
看见郑姒,她目露惊讶,但没什么畏缩之感。
郑姒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没有提自己的来意,反而先问她为什么哭。
翠翘带着淡淡的埋怨看了她一眼,垂下眸子,只说自己思念家人了。
见她是这样的态度,郑姒索性将事情挑明了,直截了当的问:“你对玉郎有什么不满?”
“小姐对他关怀备至,我哪敢对他有什么不满。”
“可我怎么觉得你特别敢。”郑姒淡淡的说,“你如今已经把对我的不满都写在脸上了。”
“翠翘,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了?”
她脸色白了一下,抿着嘴没说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姒眉心染上烦躁,“你不说,指望我怎么知道?”
“一点小事而已。”翠翘依旧嘴硬。
“好。”郑姒不再与她兜圈子,干脆的问,“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成心要害他?”
“若是这样,我这里可不敢留你。”
翠翘眸中闪过惶然,“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把花瓶放在路中央,害他倒在一片碎瓷里,若是割破了腕子没人发现,他将血流干了怎么办?”
“我…我只是想让他摔一下而已,没想害他性命……”
翠翘哑着嗓子落下两滴泪来,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这事儿的起因确实不是一件大事,不过却也不怎么寻常。
汪五买了两只小白兔送她,翠翘养在笼子里,宝贝的不得了。
不过昨晚喂食之后她忘了关笼门,有只兔子偷偷越狱了,她在园子里找了好几圈,终于在闭月楼的廊下发现了它。
当时容珩罕见的出了门,那只小白兔在他脚边亲近的依偎着。
然后……
容珩将它握在手心里,捏死了。
翠翘单方面与他大吵了一架,他理都没理,自己回屋了。
她一整晚没睡着,心中实在怨愤,就趁着天还未亮,悄悄进了他的屋子,把花瓶挪了位置。
于是才有他伏在碎瓷片中的那一幕。
郑姒默不作声的听完,心中浮起些微惊惧。
她象征性的责备了翠翘两句,告诫她以后行事不要那么莽撞冲动,不然可能造成无法控制的后果。
然后又说:“小兔子那件事,如果是真的,我会让他向你道歉。”
在回闭月楼的路上,她反复回想翠翘描述的,他面无表情的将一只小白兔捏死,又像丢垃圾一样扔掉的样子。
那玉人似的小郎君身上仿佛蒙了一层晦涩的阴影,变得有些深沉压抑,让她心中生出恐怖。
她停在闭月楼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才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
目光随意的一扫,她蓦然间脊背一寒。
容珩仍坐在那张黄花梨木椅上,早有预料一般,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第15章
“阿姒。”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嗓音温柔,总是将这简简单单两个字说的很动听,郑姒以往很喜欢听他唤自己的名字。
可是今天,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她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默默屏了一下气,她做若无其事状走上前去,坐在容珩身边的那把椅子上。
“我问过翠翘了。”郑姒说,她顿了一下,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漂亮的淡青色笼上了象征恐惧的黑色。
容珩知道,她怕了。
他的心压下去,嘴角却翘起来,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自顾自的说:“我这两天总是做噩梦。”
郑姒沉下声音,“我在问你翠翘的事。”
容珩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很轻,“她说什么了?”
郑姒转头看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她将翠翘告诉她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边,期间一直紧紧地盯着他,见他的眉目纹丝不动,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含着几分游离之感。
好似他根本没在听。
她的声音忍不住重了一些,“她说的是真的吗?”
他盲眼一动,盯住了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是。”
他在心中想,当时应该在碎瓷上滚一圈,伤的更重一些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郑姒心中彻底冷了下来。
容珩心道,方才我想解释,你不耐的将我截断了,如今又来问我。
正要开口,胃中却忽然一阵绞痛,他忍不住躬下身。
郑姒指尖一动,又压下来,淡淡的说:“何必故作这种姿态呢,不过问你一句话而已。”
容珩眉眼痛苦,听到这话,却无声的笑了一下。
他慢慢直起身,举止泰然,好似他方才的动作真的是故作可怜的拙劣把戏。
“不就是一只兔子吗。”他唇角含笑,“想杀就杀了。”
郑姒眸中震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转过头,看到他嘴角轻轻勾着,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心头忍不住浮上冷怒。
他这是什么态度?
她胸中澎湃,气得说不出话来,猛然站起来,沉重的椅子发出嘎啦一声响。
不想再看他,她甩袖而出,袖尾扫到桌边的茶盏,一不小心带下来,发出哗啦一声响。
她头也没回,嘣的一声关上了门。
靠在廊前的红柱上,翻涌的怒气好一会儿才从胸中沉下去。
郑姒想到他那副样子,心中又开始发冷。
她盯着那扇紧闭的屋门,暗道,我将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留在这里,真的好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郑姒没了食欲,心心念念的糖醋里脊对她也失去了吸引力。
她有些疲惫的上了二楼,脱下鞋钻进被窝里。
往常这个时候,她总是点几根蜡烛靠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的,今日却完全没了那个心情。
她裹紧被子,在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地躺了许久,才终于放松下来,闭上眼睛慢慢睡过去。
……
闭月楼中,容珩自碎瓷上走过,冰冷的锐片扎入脚心。
他的指尖轻轻颤抖,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弯腰捏起一片碎瓷,将自己的指肚划破了一道口子。
血珠一滴滴落下来,他摸到茶壶的盖子,掀开,挤进去两滴。
何必那么说呢。
容珩在心中叹息。
最后还是要自己受罪将她的心拉回来。
不然像他这幅样子,若是她将自己赶出去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罢了,不过是受些疼费些心力,总好过再过在弄凤楼里的那种日子。
他朝内室走去,一步一钻心。
刚穿过屏风,忽然一点点躬下了身,捂着胃慢慢蜷在了墙角。
他无声无息的缩在阴暗的角落,意识有些模糊。
其实本来,她根本没有察觉这里发生的事。
她馋那些美味的菜肴,几次三番的想走,是他主动抛了个线头,将她留住了,也让她把什么都扯出来了。
他似乎没因此得什么好处,反而吃了不小的苦头,合该后悔自己当时说那么多余的一句话。
不过其实,容珩不得不说。
翠翘是个小心眼的,如今星河苑的吃食都是她来做,她故意克扣,容珩毫无办法。
他已经……饿了一天了。
今日若让郑姒走了,她又是两三天不来,到时他怎么办?
翠翘是有几分小恶毒的,她暗地里使坏,发现他并没有告状,她也没有承担什么后果,一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虽然不敢闹出人命来,但是明里暗里的刁难他,处处让他不痛快,却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他不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明白了自己的糟糕处境之后,也不是不愿意低头。
不过,他只想对郑姒低头。
喊住她的时候,他心中是存了侥幸的。
他知道她很喜欢自己,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觉得她不会因为一个小畜生对自己怎么样。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那么生气。
我竟然还比不过一只小兔子吗?
……
郑姒没入睡的时候,回忆起一件儿时的事。
她在八九岁的时候,从屋檐下捡到一只麻雀的幼鸟,养在纸箱里,用针筒喂它水喝,每天去草地里捉蚱蜢,悉心照料之下,它活了下来,长了一身柔软的羽毛,还会在地上蹦蹦跳跳。
她在阳光很好的正午将它捧出来,放在庭院里的地上,蹲在它面前看它好奇的动着小脑袋。
她盼望着看到它会飞的那一刻。
可是却永远都没有看到。
因为,那天,它在她的眼前,被一只突然出现的脚踩死了。
郑姒记得,她当场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种心爱的东西在自己眼前被摧毁的感觉,那种所有美好期盼一瞬间全落空的感受,即便隔了两世,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所以她理解翠翘。
那天害死她小麻雀的罪魁祸首是亲戚家的小弟弟。
他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注意力全在前方,没留意脚下。
郑姒没有怨他,但是心中对此事却始终无法释怀。
她尚且如此,翠翘心中又该多难受呢?
兔子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人捏死的,事后那个罪魁祸首还说
想杀就杀了。
郑姒代入了一下自己,瞬间就气炸了。
她的心绪久久难平,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中,她忍不住想,他为什么会这样呢?
看上去那么好的一个小郎君,为什么这么无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