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非是足够优秀,只因得天独厚。
  便如爱新觉罗妘婛,因封建愚昧死在小小的阑尾炎中,世上如她这般的人何其多?
  大多老百姓根本没有机会接受教育,终其一生,都接触不到一本《积分学》。
  沉睡者,因无知而蒙昧,因循守旧而麻木不仁;觉醒者,因能接触到光明,才看到那漫天无际的黑暗与高悬于顶的屠刀。
  但凡沉默,或可安度一生,哪怕他们知道,迈出去的时刻,会先触碰到那根线,仍要义无反顾,仍要高声呐喊。
  若连醒着的人都沉默,又有谁能唤的醒沉睡的人呢?
  那么她呢?她又是什么样的人?
  孟得拍了拍她的肩,“你怎么又发起呆来了?”
  云知的视线移向孟得,认真道:“我是觉得孟老师说的没错,我们这些人,是该好好珍惜每一次机会的。”
  说完,同孟得挥了挥手,留下孟老师一脸莫名:咦,我有说这句话么?
  楚仙等到晚饭后才回来。
  进门的时候云知洗漱出来,看到她褪下一身驼色大衣,里头竟然只穿着一条光面的衬衫长裙,第一反应是:“三姐,外边现在才几度,你穿裙子啊?”
  楚仙鼻子都冻红了,却还嘴硬着:“我坐车回来的,走几步不冷……壶里有热水么?”
  云知点头,楚仙将壶里的水一股脑倒入盆里,拿毛巾烫过拧开,洗过一把脸后才舒坦道:“下午孟老师有说我什么吗?”
  “也没有。”云知问:“你去哪里了?”
  楚仙换衣服的手一顿,“去见人。”
  “就是问你见谁了。”
  “是我爸爸的朋友,他听说我来北京,就过来接我咯。”楚仙将毛衣穿好,直接踱向洗浴室,云知站在门边,依旧不解:“可是下午一起参观学校,你也没必要请假去吧……”
  “我既然去了,自是聊重要的事,这人在政府任要职,爸爸打算在天津做生意,人家邀约我还能不去么?何况主任那边都同意了,还要和你一一交代不成?”
  楚仙把话说到这份上,云知也就懒得再问什么。
  新文学社的开幕仪式是早上九点,这回大家都起了大早,八点半礼堂就站了半满。
  所有学生依区域入座,尔后,几位领导、教授、教员们入场,场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孟得做主持,先说了几句开头暖场的话,接下来说起蔡校长发言时,所有人都站起身来。
  这就是中国第一个主张实行男女同校改革的教育学家,看去是一个身着朴素藏青色长衫、蔼然慈祥的学者,谁能想到,这是一个以一己之力影响了整个国家青年思想的人呢?
  这所大学既有新文化运动的胡适,有知名学者鲁迅先生,也有“身上有辫,心中无辫”的辜鸿章。
  皆始于他一句“以造诣为主,兼容并包”。
  云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蔡校长说第一句话起,眼眶就莫名湿润了起来。
  他先对中学部学生说:我羡慕诸君。回想我从前和诸君一样年纪时,想入中学而不可得,现在身体不好,想研究什么学科,却没有诸多知识都无从入手,想要一一重学,年龄已大来不及。这是我常常自恨的。
  后又对大学部的学生说: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诸君须抱定宗旨,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
  校长的发言不长,但他神采奕奕,每一字每一句仿佛都带着火苗,感染到礼堂中每个人。
  等他下台后,掌声不绝如缕,连马老教授上台都等了好几分钟才重新安静下来。
  但又很快再次沸腾。
  因马咏老教授大致宣布了下新文学社的培训方式——串课模式。
  简而言之,在接下来几天内,所有前来的外校学生,皆可以试读生的身份选择旁听在校生的学科——任意预科学科。
  这对在场所有外校生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惊喜。
  尤其昨天才参观过,今天被告知能和同校生一起上课,岂不兴奋?
  虽说等孟得重新上讲台,又讲明了细则:诸如每个班级最多只能有五名旁听生,需得提前一天进行登记,每天每人最多旁听两门,课后还得准备一篇不少于千字的听后感,换而言之,这群学生每天都要写近乎两千字的小作文,极为优秀的文章有望于《新青年》上刊登。
  能来参加文学赛的,这点课后作业自不在话下,一散会,学生便四散开来积极地去看各学科的课表。
  云知拿到满满的课表后,起初是困惑的。
  这学科之繁多,单是一个文学院,就包含了国文、史学、哲学、教育以及外国语言等等,这种串门式的听课法子,用意为何?一想昨日和孟得的对话,又有些会意了:单以沪澄之前的选拔标准,能参加文学赛的几乎都是个顶个的尖子生,这种模式既算是提前甄选,再将他们当中的优秀文章刊出来,也比平时看报纸上的那种大字招生广告有用得多吧?
  男孩子们行动力极快,云知只这么一会儿发怔的功夫,再去登记时,大部分文史类已经满额。其他几个女孩子们选了美术鉴赏、音乐舞蹈之类,云知对这些兴趣不大,在校区里晃来晃去,最后鬼使神差的选了地质学和物理学。
  虽然十之**应该听不懂,但就是很想感受一下,她的父亲林赋约所研究的科目,还有……沈一拂这位年轻的物理学家,他上的课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法简单,根本没料到,次日上的第一堂课,偌大的教室,三十余人,她是唯一的女生、唯一的中学生、唯一的旁听生。
  于是,成为了稀有品种一般,令不少倍感新鲜的大一学生们频频回头。
  主讲谢老师看她一人猫在后头,说:“女学生,你坐在最后一排可实在影响我们班上课的质量,要不考虑往前边坐坐?”
  哄堂大笑。
  云知当然没好意思往前坐,谢老师说:“这位女同学想必是第一回 听地质学的课程,有谁主动请缨,来和她介绍一下?”
  这样的开场比平日的课堂有趣许多,大家争先恐后举手,接二连三发言,前半堂课倒成了特供性质的科普课了。
  虽然大半程她都耳根通红的听,但她都听懂了。
  谢老师主要是为锻炼一下大一新生们的表述和理解力,后半程开始了他们的主讲科,没再与云知有什么互动。
  神奇的是,她后半节课尽管听得似懂非懂,却是津津有味。
  大概是因为前边拖了半节课,等铃声打响时,谢老师仍不下课,他因一个在他看来很基础的问题没人答上来而生着闷气——即“地质”一词最早见于哪里。
  有人说是《山海经》,有人说是《管子》,都没答对。
  又拖延了好几分钟,有男生弱弱举手:“谢老师,后边还有小妹妹呢……”
  言外之意是,您要不考虑先放人家下课?
  谢老师这才想起云知的存在,冲她比了个起身的姿势,示意她可以先走,云知一时没看懂这手势,以为是让她起来回答问题,于是起身,不确定道:“‘地质’一词,应该最早见于三国时期王弼所著的《周易注坤》……吧?”
  有那么两三秒,谢老师维持着一种呆住的状态。
  下一秒,他一拍桌,冲着其余三十多名学生吼道:“这问题连一个中学生都能回答的出来,你们羞不羞,羞不羞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上课篇其实不多,大概这章最多吧。
  这个学制是参考了一些早期的北大以及燕京大学的资料,还有后来西南联大一部分的教学模式,我看到的时候觉得很有意思,也受到了触动吧,就半编半结合的写进来。当然,虽然那个时候北京大学是会经常举办各种对内对外社团活动,但本文的新文学社是杜撰的哈。(希望考据党别介意)
  其实这章删了不少,还是担心大家觉得上学部分太多了。以及关于蔡元培先生的一些发言,我自己是有写一个完整的版本,但是后来还是想尽量贴近史实,所以用的是他在别的一些校园讲坛上的原话。
  再然后,下章会入沈府,紧接着之后会有一些……emmmmm,反正,希望能让大家意想不到的剧情吧。
  感谢大家陪伴和宽容~
  鞠躬~
  (留言48h红包)
 
 
第六十二章 我来找你这样的姿态,这……
  五格格自幼熟读四书五经自是不错,也不至于连《周易注》这种偏门的书籍都念过。
  谢老师提问的时候,脑海里蹦出的这个答案,来自于林赋约与女儿的对话。
  “早在三国时期,魏国的王弼所着的书里,就有了地质一词。”林赋约曾说:“在旁人眼里,这不过是翻山越岭,与石头为伍的行当,但在为父看来,我们穿梭在崇山峻岭中,有山沈远照,有砂石能解语,能与古今相通,也相信每一步路都不会白走。”
  云知怔忡时,谢老师宣布下课,并叫云知上前:“这位同学是明年高考么?”
  她忙说自己才高一。
  谢教授再次震惊,随即问:“那你明天还来上我的课么?”
  这回倒是想也没想点头了。
  谢老师跨出教室时,众人围上去问她是哪儿的学生,知识面也未免太广了。
  她顿了一下,说:“我爸爸是学地质的。”
  继而在一阵“怪不得”的感叹声中撤开。
  小小的“插”曲一晃而过,因被拖了课,她一阵小跑才赶上了下一堂物理课。
  这回,五名旁听生是凑齐了,云知意外发现朱竹文也在,还有一个是昨天问她日晷仪的男孩,一见她人就热情地挥挥手,给她腾了个能看得着黑板的座位。
  物理课的董老师是个较为沉稳的老学究,对于旁听生的存在并不在意,照常接着上节课继续往下,“打开书本第二十三页,上堂课讲到光电效应……”
  中学课本还只是停留在力学上,他们听的一头雾水也实属平常。但这一主题对云知而言尤为特别,一来,第一次听伯昀说物理词汇就是“x“射”线”,二来,她隐约记得在沈一拂的书桌上见过类似的论文字眼,这些蹭离她无比遥远的领域,头一次,产生了靠近的念头。
  上了一堂,就有了第二堂,她意外发现物理和地质有着触类旁通的部分,一股脑连续七天都没改过课。连那位董老学究都眼熟了她,某次全班做题时,专程踱到她边上看她沙沙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
  不看倒好,一看是真大吃一惊——这小丫头竟将黑板上那一道难度最高的动能大题给算出来了?!
  “你!”一向淡定的董老师第一句话差点没扯破音,“你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云知:“……”
  她当然不是自己凭空算出来的。
  只是这几日地质物理混合着上,令她想起了很多属于林云知的记忆,或者原就有印象,但她此前无法理解那些公式名词的意思,一旦领会到一两处,像是能识别天书里的某些字句,在密密麻麻的黑板上捕捉到了那么一丁点儿影子,就这么无意识的落了笔。
  这一落,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天一下课,董老师就冲到马咏老教授办公室那里,让他把林云知的档案找出来,他不能放任这样一个奇才离开北大。
  “你不知道那道题,那本是大二才学的,我是故意拿来考一考我们班的学生,岂能料到她第一个做出来了!十六岁!这姑娘才十六岁,这样的人才要是从我手上流失,既是我的失误,也是我校的损失!”
  马咏老教授彻底傻眼。他傻眼的原因不止是因为一道物理题,而是在董老师赶来前的一个小时,地质学那位谢老师也说了类似的话。
  “我本来以为《周易注坤》只是一个意外,她今天连油田中的无机离子含量都能答的出来,这就绝对不是意外。”
  当日傍晚,马老将云知唤到办公室询问时,云知如实道:“那是我从我哥那里听来的……”
  “你哥是林伯昀吧?他不是学物理的么?”
  云知总不好把大哥研究石油的事说出来。但那时候补课,天天听伯昀和书呆子他们辩论这个辩论那个的,连续一两个月下来,再不会也该会了。
  “他、他对地球物理学也有涉猎……”云知说:“就像我爸爸,他虽然是主攻地质学的,但他在日本留学时也辅修了物理和化学,这物质科学,都是相辅相成的嘛……总之,真的只是凑巧,那些知识和题目都不是我算的,我万万不敢冒领这什么‘奇才’之名。”
  马老失笑,“又不是写文章挪用了他人的段落,‘冒领’这词用在这里不恰当。不论是你父亲还是你兄长,他们所说的你记在脑子里了,那就已是你的东西了。你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我们学校也是可以有主修专业与辅修专业,明年八月份才开始报名,如何选科,还有空,可以慢慢考虑。”
  云知没听懂,“考虑什么?什么明年?”
  马咏老教授笑道:“我前头说那么多,竟是白说了。两位教授都称要将你收做学生,虽说你年龄小了些,但我校向来是广纳贤才,不全然拘于规章形式,对考生的年龄本就没有限定,四十岁的学生都照收不误啊。”
  云知这回听懂了,整个人呈呆滞状,心脏砰砰跳得极快,“您弄错了吧,我才读高一啊……”
  “是的。关于这一点我们还需再做内部讨论,提早高考的事,最好还得同你们学校的老师商量,看看能否在接下来十个月内令你提前修完后两年课程。当然,等明年进来,我们也会做个全面的评估,若有欠缺,就先念一年预科,巩固一下基础知识,我校今年收的七个女学生,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我刚把你这几日写的小结都看了,私以为,以你这记忆力和领悟力,念本科问题不大。”
  云知一时都顾不上区分什么预科本科了,只觉得马老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得她两眼开花,走出红楼时看着满天星,都像在看天方夜谭。
  三位教授都提议她提早一年高考,言语间不吝溢美之词,说毫无窃喜是不可能的。云知起先觉得飘忽,吹了一路夜风后,方始清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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