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此压抑的餐桌,她怎么可能坐的进去,只说了句“要迟到了”,拎着书包径直出门。
  心里有根弦绷了一夜,她急需找宁适谈谈。
  偏偏不巧,他也没来上课。难不成也病了?
  于是这一整天,她都神思不蜀的,熬不到放学,她找周疏临打个电话到宁公馆去。
  “要找宁少,为什么不直接去宁公馆?”
  “我有我的理由。”云知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周疏临借了校务处的电话打去宁公馆,很快,电话筒传来宁适蔫蔫的声音,云知比了个手势,周疏临道:“哦那个,学校这边布置了一套题集要拿去给你,下午点你家门口见……哎呀,不能放门房,有当面要交待的……”
  挂断后,周疏林问她:“出什么事了?宁少怎么都成公鸭嗓了?”
  云知哪有闲心同他聊这个,谢过后,翘了课提前去宁公馆外等。
  将近点时,她看到宁适穿着拖鞋、披着一件薄夹克出来,见来人是她,徒然惊了一惊,忙将外裳套清楚,“你、你怎么来了?”
  “是我让周疏临叫你出来的,我有话想问你。”
  他局促咳了几声,手臂朝后,应是想邀她入内,她摇头:“几句话,这里说就好了。”
  看她刻意保持着距离,明明看他病了也没有问候,宁适神“色”一黯,低声道:“问吧。”
  “昨晚,我家人本以为是谈你和幼歆的订婚,之后的事谁也也没有料到,现在幼歆伤透了心,我家里是一团“乱”麻,我就想知道,起初,你爸爸妈妈是怎么和你提的?”
  宁适将外衣拉链慢慢拉上:“没怎么提,是我爸问我有没有和幼歆谈恋爱的想法,我说没有,我不喜欢幼歆……然后,我妈就猜到了,后来,她和我说……你也有这个意思。”
  云知心道:看来宁太太起初也分不清宁适喜欢谁,既是如此,第二回 找三伯母时不是更应该把话说清楚?除非,她是故意模棱两可,让三伯母误解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兀自揣摩着话,“我不太明白,何以你说你不喜欢幼歆,你妈妈就猜到了?”
  宁适的眼梢愈发凉了,“我给你准备的项链被我妈妈发觉了……”
  “你真给我准备项链了?”她捏了捏眉心,“你回头能不能帮我和幼歆解释一下,为她误以为我身上的这条是你送的……”
  “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话么?”他打断了她。
  她这才留意到他的神“色”,少年倔强的眼中满是失望:“去年你在北京,我没有办为你过生日,今年提早两个月开始选礼物,我知道,你生日家里人可能都未必记得,我怕你孤孤单单的过生日,才想给你惊喜的……”
  但看宁适往前走近一步,“现在看来,我为你准备礼物,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并非是怪你,只是……”她卡了壳,“幼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拒绝,哭了一晚上,她都伤心到发烧了……”
  “昨晚被当众拒绝的不止是她一个!伤心到发烧的人,也不止她一个!”宁适终于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道:“还有我。”
  她怔住。
  他原地踱了一圈,气不过般踢了一下路边的梧桐树,稀稀朗朗的叶子掉落下来,他自嘲笑了一下,“直到刚才,我看到你出现,居然还窃喜……我以为你至少会关心问我一句,可你?你只顾着幼歆怎么想、担心你会被你家里人责怪,就这么火急火燎的来找我去澄清……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这是不是就叫做针不扎肉不知痛……”
  他的语速一阵紧过一阵,云知哑然片刻,说:“我承认,我是疏忽了你的感受,但这对我来说不单是一句‘家人责怪’这么简单……”
  “是不是‘我喜欢你’这件事,在你那儿是个累赘,是个麻烦,我被你拒绝,连一句关心都不配么?”他第三次截断她的话。
  她看着少年微红着眼,一时无言:“算了。你还病着,我们改天再说……”
  他舌敝唇焦地将最重的话都搬出来,无非是希望从她口中听到一句“我有关心你”,没想到她竟然要走,心里一阵难堪一阵落寞,他往前:“我知道你在林家过的不自在、不开心,我也晓得你有很多了不得的心事,不和家人说也从不和我说,你总往和鸣都会跑,连我爸爸都见过……”
  她倏然回头,“你说你爸爸在和鸣都会见过我?”
  “这是重点么?”
  “是重点。”她问:“他见过?”
  他抿了抿唇,“但我知道你不想让你家人知道,以我求他保密……你去哪里,我话还没说完。”
  黄包车叮叮跑过,云知本已经走出几步,又顿足回头:“宁适,这件事受伤的最重的人,几时轮到你了?你这样着恼,究竟是因我没有关心你,还是我不承你的情?”
  他面“色”一滞。
  说完这句话,她就这么将宁大少丢在马路边,头也不回。
  换作平时,她兴许能耐下“性”子多安慰宁少几句,可眼下,她真没这个心思。
  若宁适言不虚,昨日饭局上的乌龙只怕不是“话传话”的失误,而是宁会长有意为之。
  假若只是不想和林家结亲,宁家大可直接拒绝,想结亲,更应该在一开始就将话挑个明白。
  可制造“乱”局,目的是什么呢?
  是图谋三伯的百货公司么?像,又不像……
  她没由来想起在何味堂,宁会长望向她的眼神,以及问的那几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宁会长在鸾凤园见过她,说不定为儿子喜欢她,查过她的底细?
  他知道她小七是她的“义兄”,不也同样可以知道北京的事么?
  她越想越不对,当即拦了黄包车,欲要去找祝枝兰,哪知到了鸾凤园却被老徐告知七爷去天津出差。
  “什么时候去的?”
  “早上走的,这会儿估计还在路上。七爷走前说过,小姐有什么差使,可以直接吩咐。”
  眼见天“色”暗下,她道:“我要去趟何味堂,劳烦徐叔载我过去。”
  只是到了南京路,竟然连何味堂都关了门,门前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老徐奇道:“可出奇了,才七点不到,这么早打烊了?”
  是巧合么?
  她令老徐先送她回去,下车前:“还得劳烦徐叔想法子联系上何掌柜,另外,七爷联系上你的时候,记得告诉他我这里有急事,需得尽快赶回来。”
  老徐觑着她的表情,忽道:“小姐家里要是有什么事,这几日不妨暂时住在七爷宅子里。”
  云知摇了摇头。
  很明显的,制造这场“乱”局的始俑者有更深层的目的,虽然她一时间看不透……但若回去心平静和的把这些旁枝末节一一摆到桌面上,大伯二伯应该不会视若无睹。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洋楼大门,却见到厅内乌压压坐满了人,听到开门声,齐刷刷望来。
  大伯、二伯、三伯……全家人都在,甚至还有一个客人。
  她看到宁会长时,心里“咯噔”一声,仍强自镇定往内踱。
  本还犹豫着,是要上前,还是先上楼,却在一瞥眼间,看到茶几上一个熟悉的东西。
  是她的匣子。
  她视若珍宝的那个密码锁头,不知给什么东西撬开,拧弯了丢在一旁,匣内的物件零零落落散在茶几上……
  有金簪、那块蓝“色”表盘的手表、六十一封信……
  以及沈一拂给她的那个王府租金的存褶。
  “没想到五妹妹竟然是个大富翁呐。”林楚仙拾起存褶,睨来:“怎么,不需要解释一下么?”
 
 
第九十二章 归途晴朗(修)我生命里……
  眼前整个客厅像一副昏黄的全家福,人潦潦草草的灰,只有茶几上的东西还带着“色”彩。
  有风从窗外刮进来,将一张被拆开的信纸吹起来,落在脚边,她捡起来,看到纸被“揉”皱皱巴巴,心被牵着狠狠一痛,“谁动了我的匣子?”
  匣子本藏在衣柜最底层的凹槽里,上边叠着裙衫和胸衣,一般男人翻不到里。她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楚仙身上。
  楚仙被她眼底的冷意看背脊一凉,林赋厉起身,“五丫头,匣子的事后再,你先这存褶……怎么回事?”
  所有人盯向她,眼神中有疑虑、有质问、有焦急……甚至还有个看戏的外人。
  不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她着实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
  云知极力稳着自己的声音:“大伯,现在你们未经我的允许撬开我的锁、偷翻我的东西,我还没讨,你们反倒来找我讨交待……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话中满嘲讽,在座诸人面面相觑,楚仙气道:“这对我爸爸话该有的态度么……”
  “怎么?现在民国,你爸爸算皇帝,我无需跪着话吧?”
  “你……”
  “五丫头,我们并非有意要翻你的东西。”大伯母乔氏道:“今天家里下了除虫蚁的“药”,很多蟑螂钻到柜子里,家中下人清扫的时候才发现匣子……”
  这种烂的不能再烂的辞,云知一个字不信:“喔?发现匣子要撬开么?”
  她火、“药”味足,同以往乖巧懂事判若两人,乔氏一噎,楚仙道:“这匣子不你的,里头的东西不你偷来的么?”
  “偷?”
  “这沈先生写他妻子的信,还有块表,沈先生的……难怪你藏么秘,真想不到,我们林家还能出你这样一个小偷。”
  云知紧攥着拳,“没有打开匣子,怎么知道里头装的什么?”
  “哼。若见了光的,谁会将自己家挖个洞来藏的?这个匣子一看古物,你从乡下空着手来的,本不你的东西……”
  “这么……锁你撬的?”
  “如何?”楚仙浑然没“露”出窥人隐私的羞愧“色”,往前踱了两步,抖了抖手中的存褶,“要不然,怎么会发现你不可告人的……”
  忽听“啪”一声脆响,楚仙脸一歪,身躯猝不及防地一晃。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谁能想到素来乖巧的云知会当众掌掴自己的姐姐?
  幼歆惊坐而起,二伯二伯母更悚然。
  “你这做什么?!”
  楚仙捂着脸,整个人显然打懵了,她这辈子别挨耳光,连骂没挨过几次,哪受了这侮辱?不身后的伯母妹妹拥上前,她尖叫一声要抽回去,云知早有准备,拦臂的同时用劲一推,直把人推在地上。
  楚仙当即崩溃哭出声来:“爸,妈,你们看,这个小贱人原形毕“露”了吧——”
  乔氏忙拿起帕子去女儿拭泪,看着她脸上清晰的五指印,指着云知颤声道:“她你姐姐!你怎么能对她下了这个手?”
  “在北京,林楚仙将我骗入别人的陷阱时,怎么想不起我她妹妹了?要不念着这一点儿血缘,她被我抽了,还用到今天?”
  这件事家里人心知肚明,此刻她当着宁会长的面,众人不能同她细细掰扯……
  “你……”
  林赋厉拦住了乔氏扬起的手臂,维持着“家长风度”:“过去你姐姐做了什么错事,她同你道过歉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
  云知捡起落在地上的存褶,“撬别人的东西,‘好好话’?”
  三伯母看不惯她这般气焰嚣张,“真伶牙俐齿,惯会模糊重点!这存褶里每个月的收入抵过咱家司半年的利润了,你怎么不看,钱哪里来的?”
  “这我的钱,我凭什么要向你们交待?”
  “你的名字在林家户中,大伯你的监护人,你身上有来路不明的收入和支出,我有权过问。算楚仙、幼歆,一视同仁。”
  林赋厉平看似平和,当真有意施压,饶云知并不怯场,在他“逼”视下,一颗心依旧跳厉害。
  她知道林赋厉关心的什么。
  这存褶里除了每个月六七百的收入,以及她定期汇到一些社团、研究所的支出,一年下来一两万大洋过了她的手,一个学生手握这样的资金流,确实不过去,可她偏偏无解释……
  云知警惕瞄了一眼至始至终坐在沙发上的宁会长:“莫不,宁会长我的监护人?”
  林赋厉同宁会长对视一眼,道:“宁会长客人,本来没必要留下来看家里的笑话,他来家里因为听到了一些传闻,伯父们当然愿意相信你,但不论真假,总该要当面问清楚……”
  “什么传闻?”
  宁会长终于开,“五丫头,这样,昨晚饭怪宁适没清楚,两家闹不愉快,我来向你伯父赔罪的,本来我想,如果你和宁适有好感,不妨继续处的……适才我询问了一些你的情况,没想到……”略略一顿,“你在天津和你祖父跑银行的事,还有,你认了漕帮七爷做义兄,你全家人居然没有一个知道?”
  后一句话时,尽管他人面朝她微笑,腔调里平添了几分阴森。
  楚仙从牙齿缝里迸出几句话,“我记,祖父被漕帮的人“逼”死的!你和他们狼狈为“奸”,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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