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二伯母忙:“楚仙,你妹妹不这种人,这定谣传……”
  三伯母王氏却:“未必谣传吧?你瞧她刚才出手样儿,多狠绝,指不定从黑、社、会里染下的习气……”
  三伯示意三伯母收声,同云知:“这事我们本来不信的,不正巧么,你匣子……不留神翻出来了,存褶里的确实数目不小,我刚瞧了一眼,每个月定期你打款的从天津来的,咝……不爹临终前留下的?”
  风忽尔进来,将茶几上的信哗哗掀飞好几张,挡住了宁会长的面孔,空气中飘着的像她无数被剪断的神经末梢,宛如电影卡了带,客厅的人影凝定住,这么一刹,宁会长嘴角微微一抬,这一幕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眼中,忽然间,一切“迷”障清晰起来了。
  宁会长用一场乌龙饭局彻底撕碎她与林家的关系,不为其他,正为今天做的铺垫。
  房屋被搜、匣子被撬,不什么所谓的“杀虫”,宁会长了什么让大伯、三伯起疑——使他们怀疑祖父临终前否将什么东西交到她手中。
  林赋厉由着林楚仙闯入自己房中,宁会长留在林馆,想看看林家人会从她房间里搜出些什么——若非她原本藏在屋里的账簿、店契前些子刚好寄到小七里,只怕一旦被搜出来,他便可以顺藤“摸”瓜,挖出祖父究竟有哪些地下“生意”所在……
  宁氏集团财大气粗,此举非谋财……
  “宁会长,我们家五丫头别的不,绝不可能与黑、帮的人为伍……”二伯道:“你在什么鸾凤园见过她,兴许只孩子调皮贪玩……”
  宁会长笑道:“我要不亲眼所见,祝七爷身边的亲信、保镖唤她‘姑“奶”“奶”’,我不信……”
  “指不定您听错了。”二伯免到云知跟前,“云知,你快同大家解释,只要你,我们会相信你的……”
  云知毫不怀疑,这一茬即便她否认,宁会长能拿出打她脸的凭证——毕竟她和小七确实来往甚密,不论鸾凤园还大会,只要收买能找到可以作证的人……
  他有备而来的。
  可他未能如愿在她房间里搜出店契,还留下来围观别人家的对峙,为哪般?
  如果这个家到刚才为止,还有谁稍稍关心她的,么,当二伯、二伯母看到她陷入长长的沉默,脸“色”倏然变了,二伯母甚至催问她:“五丫头,你究竟在傻愣什么?这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句话不?”
  楚仙道:“二伯母,这还不明白么?她心虚才没有办反驳!好呀,林云知,我本来还以为你只偷偷“摸”“摸”将祖父留家里的钱纳为己用,难不成你勾结外人,害死祖……”
  云知睁着眼直勾勾望来,眼神像两只铜钉能将人钉在门板上,楚仙竟破天荒闭上了嘴。
  却没有人叱责楚仙这荒唐的话,好像……他们当真生出了这样的怀疑一般。
  云知冷笑,“还有什么指控,一并来吧。”
  林赋厉见她看闹穿满不在乎的样子,肃然道:“知儿,这不在兴师问罪,些钱你只需出来历、还有花去哪里了,该家里的还到家里来,前当作你暂管了,伯父们不非要追究……”
  呵,经将存褶里的钱默认作林家的钱了么?
  这一瞬间,云知终于明白宁会长留到现在,为了听到什么了。
  所有人以为存褶祖父留她的。林赋厉他们认为祖父的遗产,可宁会长却知道“生意”的存在。
  只因存褶上未能体现具体的收款方,这才推波助澜,将她“逼”到现在这种“逼”仄的境地。
  一旦全家人怀疑她勾结漕帮害死祖父,要想自证清白,需将当祖父托付和盘托出。
  她几乎以笃定……这位宁会长,他站在祖父对立面的人。
  连天津保险箱的事知道,他和害死祖父的幕后人,有什么关联?
  明知小七和自己关系匪浅,敢在今天冲她发难,恐怕他知道小七不在上海……如此看来,何味堂突然闭店,不巧合,亦在他布局间。
  倘若此刻她真的将祖父所托出来,同于将何掌柜、周掌柜,甚至伯昀他们整个研究所推入险境;而北京的局势、沈一拂的处境,她一概不知,这么久以来他们苦苦忍着,连电报未曾通过,更不可能在此时出这笔钱真正的来路,功亏一篑……
  可她要三缄其……
  窗台上的银“色”托盘上点着驱虫的烟香,灰“色”的烟一蓬蓬浮起来,随风摇摆。
  云知绕过沙发,看似漫不经心地往前踱去,“伯伯们要的解释,我可以,但我不乐意有外人在这儿……”
  林赋厉道:“你宁伯伯不外人,而且,他还有要事要与伯伯们相商。”
  宁会长笑而不语。
  她彻底明白,站在对面的,一只搅弄风雨的豺狼,而她,只剩她自己了。
  云知望着对她虎视眈眈的这一大家子,点头道:“行,我解释。第一,我认识祝七爷,不过,通过祖父认识的,在北京时他帮过祖父,这一点福叔可以证明;第二,存褶里的钱不祖父的,所以,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们钱的来路。”
  众人的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林赋厉问:“第三呢?”
  她摊了摊手,“没有第三了。”
  楚仙手指往前一比,失声道:“爸,你看她……”
  众人循声望去,但看蚊香托盘上噗的一声蹿起火苗,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云知竟不动声“色”地将存褶丢在烟盘子里,离她最近的三伯第一时间冲上去推开她,火扑灭时存褶烧焦了,只剩下灰白蜷曲的纸灰鬼影,什么瞧不着了。
  由始至终坐在沙发上的宁会长终于站起身来,云知捕捉到他眼中一霎时的错愕,知道自己赌对了——若三缄其,存褶会被夺走,以宁会长的能力,拿去银行查询来往记录应不难。
  看来,这只豺狼方才忙着对付她,还没来及把存褶里各个编号及期记下来。
  此举激怒了林赋厉,他再维系不了一派风度,单手握住她的肩:“些传闻,我们以为不尽不实,没想到你竟敢当着全家人的烧存褶……”
  肩胛骨被捏的生疼,她挣不开,索豁出去道:“你们一个个早将我定了罪,何必演么一出?我还句话,我没有勾结外人,钱不你们的,爱信不信,但要想我定罪,需拿出证据,一群人欺辱我一个六亲无靠的孤女,算什么本事?”
  乔氏道:“大伯大伯母供你吃穿读书,你倒成了‘孤女’了?”
  林赋厉起了愠“色”,“念着亲情,你打了姐姐未同你计较,看来平对你疏忽管教,才助长了你这野蛮子。你最好和我们一起去银行补办存褶,否则去了巡捕房,他们可不会像家里这样好话的。”
  巡捕房?
  云知难以置信的看着林赋厉,三伯看她“露”了些许惧“色”,跟着威胁道:“对!叫巡捕来!她要不肯,索让巡捕去查!”
  二伯忙上来劝阻,幼歆上前拉着云知让她不要再嘴犟,可林赋厉非要她去银行,她人不肯动,僵持了一会儿三伯竟当真打了电话,将巡捕唤上了门。
  辩白无意义,在举家控诉她的前提下,尤其巡捕房本与林赋厉交好。
  被拷上手铐时,云知忽然想起了大堂姐楚曼。她曾为了革命、为了救国遭人迫害,却无论如何,还被家人认定纨绔染上毒瘾,更杜绝了她一切的外在联络……至死,依然林馆的不可言。
  可笑她曾以为林馆不过没有人烟气。
  这她第三次进巡捕房。
  前两次作为证人,这回却成了“谋害祖父”的嫌疑犯。
  林赋厉的初衷只借巡捕房这个“宝地”吓吓她,兴许有过打点,进来第一夜,巡捕亦没太过为难她。
  但到第二,在她反复沉默、或否认后,她被带进了问讯室,问询成了问讯。
  “你在中国银行里的账户谁你开的?”
  “你与大会的祝枝兰怎么认识的、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你声称要找的证人管家陈福,在前两带着家中分财物失踪,否与你有关?”
  问讯从清晨开始的。
  虽不刑讯,但直到中午、直到傍晚,车轮式的“逼”问、不停歇强光阻止她入睡,多意志力坚定的成年男子难以承受……更别提她这样一个小姑娘了。
  云知不没有想过自辩。
  她提过请律师、将明显利于自己的辞一一摆出,巡捕们置若罔闻。
  “据林家人,林瑜浦在天津有不家财,他身亡后随身携带的钥匙不翼而飞,你当时与他同行,否未经其他家人许可,擅自据为己有?”
  “祝枝兰进了天津警局,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你最好老实交代!!”
  起初,她以为这些巡捕受林赋厉所托,来问她关于存褶的事;随着问讯的不断升级、程度的加重,她怀疑这些人被宁会长收买,要“逼”她出“生意”的真相……
  越往后,她愈发分不清虚实,大脑一度缺氧似的陷入空白,每一分每一秒像被无限拉长,感官被无限放大。
  有时她终于到视线黯然下来,即将睡着时,一声拍桌响再度将她惊醒。
  主审的巡捕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居然如此棘手。
  “进来的第三天了,这位小姐软硬不吃,要还什么没问出来,我们放人了,到时督察要怪罪下来……”
  巡捕透过玻璃望进问讯室,发现里头的小姑娘虽然大分时间神“色”麻木,却在对面的巡捕点烟时脸上的肌肉跟着微微一动。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打火机,示意手下进去。
  “这个……这家人交代过不可刑讯,要出了什么差池……”
  “不小心而,怎么能算用刑?”
  云知甚至不记个冲进来,拿打火机烧她辫子的人长什么样。
  她只记火点着的一刻,一切和火有关的恐怖记忆全挤进她的脑中,葬身火海的林赋约夫“妇”、从下水道逃脱的小云知、被焚烧的祖父……烈焰有如现实,“滋滋”沿着她乌黑的头发不断往上蹿,她像一根点燃了焰火的导线,灼热仿佛从四肢钻入皮肉、骨髓,顺着血“液”蔓遍全身天旋地转间,她感觉自己在哭,钻进耳朵里的却刺耳的幽灵音,周遭所有人化为一道鬼影……好似自己灵魂出窍。
  魂飞魄散,大抵如此。
  直到一盆凉水泼下,世界重归平静,分不清在血肉模糊的梦里过了多久,睁眼时,人在四四方方的囚室内。
  一抹月光从窗子透进来,看去如海底的磷光,照手脚钻心的冷。
  她贴着墙坐起来,腿微微曲着,怕一绷直会不停地哆嗦。
  本及腰的长发被烧到肩头,手“摸”着发尾,再次回想昏厥前的一幕,一阵翻肠搅胃地干呕。
  牢门被打开,有人来送饭——她进巡捕房的第一顿饭,并被告知她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明会被送往总巡捕房。
  第一反应竟松了一气,至……不用再被讯问了。
  总听人“逼”供“逼”供,非亲身经历,焉知可怖处?
  怕林赋厉他们没料到,这一送,再想捞回去不能。
  这样想,宁会长果然手段老辣,不知到了总巡捕房,着自己的会什么,万一到时经受不住,会不会吐“露”什么不该的?
  云知在极致的静中回忆着问讯的话。
  福叔还有何掌柜究竟为什么会失踪?还有,他们小七被捕诓骗自己的吧。
  一定的,一定会没事的。
  她掏出心锁项链,指尖反复摩挲着上边的刻字,悄然安慰着自己:小五,你做的很好了,只要再熬过这一劫好。
  小七……还有沈琇……他们总会知道的……不么?
  眼泪还止不住的冒,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连忙收起项链,强撑着起来去拾馒头。馒头冷干,啃了几,着水咽不下去,便从衣兜里掏出张被“揉”的皱巴巴的信纸,翻到背面,着微弱的油灯下,摊开。
  “五妹妹,今惊蛰,海上连风雨,只躲在舱内。同舱友人们调侃最恨雨连天,我我倒很喜欢。问及缘故,我没忍住,同他了我们的故事。你该还记,年我因病错过了你的生辰,为了补过,邀你去赏花灯,谁料天忽降大雨,灯市俱灭,我在街边屋檐下雨停,忽然听到街对面有人叫我的名字,你见我淋了一身,大骂我呆子。你可知,我时在想什么?”
  云知看到这儿,忍俊不禁。
  后边还有一句,被水浸模糊不堪。
  她将这封残缺的信看了看,总算吃完一个馒头,回到木板床上,沉沉睡下。
  次,滂沱的大雨在上海城肆虐而起。
  要押去总巡捕房的犯人似乎不,动用了两辆囚车。
  明明白,黑沉沉的天像随时会坍塌,她被押上车时,雨势尤其大,几步路,一身外裳淋了半透,雨点儿“噼噼啪啪”地,像枪林弹雨要把玻璃窗叩穿。
  车在风雨中徐徐行驶,人皆疲惫的昏昏欲睡。
  一道急刹车震人东倒西歪,听到外头有巡捕在骂骂嚷嚷,随着一声枪响戛然而止。
  后车厢的两个巡捕警惕对视了一下,抽出腰后的枪下车,门拉开,风夹着雨进来,云知抬手挡了挡,看见外头涌来一大拨军官,将前后两辆巡捕房的车统统围住。
  隐约听到谁叫下车,几名犯人被外头的阵势吓着,无人动弹。
  云知本没想下车,看着苍茫中的灰灰蓝蓝、影影绰绰,不来缘由,心脏忽尔一跳,有个念头抑制不住的冒出来。
  外面一片瓢泼的白,前脚刚落到地上,浑身浇成透顶透。
  周围皆戎装士兵,看见一个小姑娘从囚车下来,纷纷交换着眼神。远远处,有人唤着“帅”,搅在雨声中像幻听,在足以遮挡视线的“迷”潆中,她一眼望见远处一个被众星拱月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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