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戳戳卫澧的肩膀,坐在他身侧,“怎么一直不高兴?”
栀栀最近在长牙,也在咿咿呀呀学说话,浑身奶香,可爱的让人恨不得把心掏给她。
赵羲姮把栀栀放在卫澧怀里,希望他心情好一点儿,“你要是有不高兴的事情,跟我说说,让我高兴高兴?”
卫澧摸摸栀栀的小脸,突然绷不住了,一下子爆发出来,“赵羲姮!”
“在!”
“栀栀长得不像你。”他死死咬着下唇,眼眶沾上红,然后直直盯着她。
“……”赵羲姮低头瞅了瞅,嗯,不像她。
栀栀更像卫澧,小家伙三个月了,黑头发黑眼睛的,虽然脸上肉嘟嘟,但能看出卫澧的轮廓。
“长相这种事情,不随我就随你嘛。”她觉得很合理。马上就是栀栀的百日宴了,卫澧怎么情绪还越来越坏了呢?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他嘟着嘴,异常悲伤,但在赵羲姮眼里,像个欠揍的熊孩子。
这种东西又不是她能决定的,而且栀栀长得像他不好吗?一看就是他的女儿!
卫澧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暴躁起来,站起来跺脚,气冲冲道,“你才不懂呢!”
赵羲姮懂什么?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只觉得自己吵闹罢了。
他梦里,常常见到一个穿着红裙子的漂亮小女孩,才到他膝盖那么高,笑容甜甜的,长得和赵羲姮一模一样,叫他阿耶,问他要抱抱、要糖糖。
栀栀越来越不像赵羲姮,他梦碎了!
赵羲姮知道吗?
她不知道!
他的梦碎了,再也没有像赵羲姮一样的漂亮女儿叫他阿耶了。
栀栀无辜单纯,吮吸上卫澧的手指,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卫澧又低头看了她一眼。
栀栀和赵羲姮唯一像的地方,大概就是都有双眼皮了。
可是女儿为什么会像他呢?像谁都好,像赵羲姮,像赵羲姮的父亲,或者像赵羲姮的母亲……
这么多人里,为什么要挑糟糕的父亲呢?
他看着栀栀和自己酷似的脸,腾起一种罪恶感,好像是一种玷污了洁白的罪恶感。
卫澧渴望有个自己的孩子,这样他不但拥有了与赵羲姮最深的羁绊,也有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但他不希望孩子像他,最好哪儿都不像。
他即便坐到多高的位置,也忘不掉自己是从什么烂泥地里出来的,孩子有一点儿像他,就像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这种想法过于矛盾,想要个孩子,但又怕孩子流着他的血不干净,这种矛盾几乎将他撕裂开,最后折中,希望孩子不要像他。
就好像他感觉自己配不上赵羲姮,但又想要她。
卫澧近乎歇斯底里的悲伤,赵羲姮难以感同身受,为什么女儿非得像她呢?
但她还是站起来,抱着卫澧的腰,踮脚亲亲他的额头,“你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卫澧额上贴上温温软软的唇瓣,情绪平定了些,但他一张脸还是臭臭的,“你哄狗呢?”
可不是哄狗呢?
赵羲姮心想。
她觉得卫澧情绪不稳定,肯定不止是栀栀不像她的原因,这不过是件小事,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应当没这么差。
借着府医来给她诊脉的空挡,赵羲姮让他也看看卫澧。
卫澧对此表示很戒备,“你干什么?我没有病?我不要看大夫!”
赵羲姮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哄他,但他愣是不配合,将她的好脾气磨没了。
她一巴掌忽在他后背上,厉声道,“你看不看?!不看今晚就滚出去睡!”
卫澧委委屈屈把手伸出来。
府医诊脉后,又问了些关于卫澧平日里情况的问题,赵羲姮一一作答。
他焦躁地捋着胡须,当初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主公集齐了孕吐、产前焦虑和产后抑郁。
这产后抑郁来得有点儿太延迟,而且来势汹汹。
府医始终想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有这些情况?夫人一个实打实怀孕生孩子的人每天吃好喝好心情开朗。
明明怀孕的不是卫澧,生孩子的也不是卫澧,但是他却能把一切孕妇该遭的罪遭了一遍。
主要卫澧心眼儿小,一点点事就能把他的心盛满。
府医跟赵羲姮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赵羲姮整个人都麻了。
她是谁?
她在哪儿?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她该怎么办?
产后抑郁不是孕吐,过几个月就好了,听说有死人的。
府医也不知道男人产后抑郁到底会严重到什么地步,毕竟他生平第一次见。
“那用治疗女子的方式来治疗呢?”赵羲姮搓搓有些僵硬发凉的手。
府医捋捋胡子,点点自己心脏的位置,双手捧出一颗心来,斩钉截铁,“用爱!”
赵羲姮听着觉得挺不靠谱的,她头皮一阵发麻。
爱?什么爱?
她平常对卫澧不好吗?
那多好啊,被窝给他留一块儿,饭也分他一半。
但她毕竟不是专业的,人家医师怎么说,她就听着怎么做就是了。
“一般产后抑郁是心理原因,但一部分是因为身体原因,妇人生过孩子后,身体机能失调导致的,但主公生生孩子是不能生,那想必就是心理问题。”
他清清嗓子,“这个时候,我们就要给他更多的爱和关怀,包容和宽容,让他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亲人的如沐春风,从而化解他内心的郁躁,做到精神升华,灵魂舒畅,然后才能……”
府医还在逼逼叨,赵羲姮已经撸胳膊挽袖子,打算让卫澧见识一下她的爱了!
放心,她肯定把他治好!
第115章 来!吃饭饭!……
赵羲姮袖子还撸在手臂上,进去的时候,卫澧怀中抱着栀栀,腮边一滴泪,端的比病西施还缠绵凄婉三分。
又见她走过来,慌忙用手背擦掉眼泪。
他是真的病了,心病,心病比实症更难医。
赵羲姮这个人心肠不硬,挺为他难过的。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以前的卫澧虽然狗狗搜搜的,但精气神好啊。
就算之前两个人总是吵架,赵羲姮也还是希望卫澧能变成之前的样子。
府医说要让卫澧感受到温柔,家人的关爱。
赵羲姮想,温柔她很在行啊!
除了偶尔骂骂人,她还是挺温柔的。
从今天开始,不,从这一刻开始,她好好对卫澧,让他真正感受到妻子的温柔,然后带着栀栀和狗蛋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儿女绕膝的快乐。
她凑过去,搂住卫澧的脖子,轻轻喊他,“主公~”
腔调九转十八弯,娇滴滴的能掐出水来。
“主公你要不要吃饭呀?你都一天没吃饭了,我好担心你呀。”赵羲姮眉头蹙起,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病西施一样的卫澧一下子不娇弱了,瞪大眼睛,惊恐地往后退,“你干哈玩意?”
“……”赵羲姮心想,就平州这个口音,挺毁气氛的。
本来是相亲相爱温柔缱绻的,硬生生变成要干仗的架势。
栀栀躺在卫澧怀中,咬着手指头,眼睛滴溜溜看着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像是在看戏。
赵羲姮清清嗓子,找回刚才温柔似水的感觉,“人家不干什么啦,人家就是担心你,人家给你喂饭好不好啦。”
卫澧丝毫没有被赵羲姮的温柔所打动,甚至更多了瑟缩,“不好,我不想吃饭。”
赵羲姮这些日子对他凶惯了,一时间变得这么温柔,他还有些难以适应。
“那你为什么不想吃饭啦?”
“……我心里堵挺的慌。”
赵羲姮想了想,“那人家给主公揉揉胸口吧~”
“啊~”栀栀奶声奶气冲他们喊了一声,两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女儿。
赵羲姮厚脸皮一红,讪讪离卫澧远了点儿,孩子看着呢,影响不好。
她咋头一回觉着小崽子碍事儿呢?
算了,“妻子的温柔”计划暂时终止,还是等栀栀不在的时候再进行吧。
“你真的不吃饭吗?”赵羲姮问。
“不吃,吃不下。”他很执拗的摇头。
“那我也不饿,咱俩晚饭都别吃了。”赵羲姮堆坐在一边儿,正好还能减减肥。
自己现在软乎乎的,虽然手感很好,但她不喜欢这样儿。
以往她若是这么说,卫澧肯定横眉立地凶她,“赵羲姮你长能耐了是不?晚饭也敢不吃了?咋地少吃一顿你就能美成天仙儿?”然后威胁,“你要敢不吃饭你等着的!”
可现在他没这个精力了,只是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那我饿了,吃饭吧。”
赵羲姮就知道嘛,卫澧肯定舍不得她不吃饭的。
她勾勾卫澧的小手指,“你说等我出了月子就带我去后山打猎的,不能说话不算话,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
长白山落雪早,十月时候,山顶就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了,而山下还青松翠柏,像是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天一冷熊和蛇都冬眠了,比起平常时候,危险更小。
卫澧自然还记得这个约定,说话不算话是什么男人?
尤其答应了媳妇儿的事不办,那就跟螳螂子没啥差别了。
即便没有心情,但还是点头了。
平州天冷得太早了,又是干冷干冷的,尤其山上风大,风一刮在脸上,像是刀子剥皮。
赵羲姮这个怕冷的人其实并不想出去,但卫澧总在家里闷着也不是个事儿,越闷心情就会越差。
出去溜达溜达透透风,说不定心情会好些。
她为了卫澧的心理健康也是豁出去了。
窗外飘飘洒洒下了一层雪,在南方这种雪天适合赏梅泡茶,在平州则最适合煮热腾腾的锅子吃了。
厨房的师傅很应景,做了海鲜锅子,热腾腾的,上头浮着一层红油。
平州很大一部分是靠海的,因此即便是冬天,也常有新鲜的海货供上来。
黄铜锅底铺了青菜,海带扣,中间一层花蛤蜊,梭子蟹,最上层是嫩豆腐、八爪鱼、海兔、鲍鱼、扇贝和虾。
厨房知道赵羲姮爱吃虾,不爱吃豆腐,所以虾的份额更大些。
红油海鲜上撒着一层葱花芫荽,汤底咕嘟咕嘟冒泡,白烟裹挟着辛辣鲜香飘荡在屋内,很勾人食欲。
还有一些爽口的小吃,果酒雪梨、橘子冰沙等……
虽然食物美味,但卫澧还是兴致缺缺,没什么胃口。
他打起精神,觉得总不能因为自己影响了赵羲姮的食欲。
原本赵羲姮给栀栀喂奶是不能吃辣的,但喂奶时候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把她委屈地哭了好几次,大半夜念叨着“红油锅子、酱香猪蹄……”一边念叨一边哭。
都没办法,只能让奶娘多喂,好在栀栀长得很壮实,即便不用赵羲姮乳汁也好养活。
赵羲姮爱吃虾不爱剥壳,往日都是卫澧代劳,她觉得自己很懂事的,卫澧生病了,心情不好,她可以自己剥虾,还可以把自己的虾肉送给他!
到底是不常剥虾的人,手生,刚夹出来的虾烫手,她摸着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把沾了汤汁的手指吮吸吮吸。
又鲜又辣!好吃!
她用筷子拨弄拨弄,吹凉一点儿,然后手忙脚乱撕断了虾肉,好不容易把壳都剥掉了,她擦擦手,献宝似的将虾给卫澧,“快吃!仙子姐姐亲手给你剥的虾!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卫澧把目光落在她手里残破不堪的虾肉上,眼眶酸酸的,心里好像胀满了,有什么东西要漫出来一样,反正就是……
就是赵羲姮最讨厌了,总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掉眼泪。
“仙子的虾就剥成这样啊?”他喉结上下滚动了滚动,语气带着点儿哽咽,“你不要占我便宜,什么姐姐?你明明比我小,仙子妹妹还差不多。”
赵羲姮骄傲地一挺胸,“不管姐姐妹妹,反正我都是仙子嘛!仙子第一次给人剥虾,你应该感到光荣。”卫澧真是太好哄了,就剥个虾都感动成这样。
“好嘛,光荣。”卫澧张口吃掉,很给面子。
他的舌尖无意识扫过自己微凉的指尖,酥酥麻麻的,分明都老夫老妻了,赵羲姮还是脸一红。
卫澧牙齿继而细细密密咬了咬她的指尖,将她指上的汤汁舔舐干净。
太……太色情了……
赵羲姮吓得赶紧把手抽出来,只见指尖上有几道轻轻的牙印,越来越淡,不过一会儿就消散干净了,还带着晶莹的水渍。
卫澧投桃报李似的将个小碗给她,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虾肉,虾个头大,三四个就塞满了装蘸料的小碗,虾肉完整,上头淋着汤汁。
“投桃报李……”
他说。
赵羲姮才注意到,他面前堆了一堆虾头虾壳。
…………
思及自己刚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剥出来破布尺烂的虾,她怀疑卫澧是在埋汰自己,并且炫耀他剥虾的技术多高超罢了。
卫澧没说什么,转而去挑蛤蜊肉,他微微低着头,做的很认真,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在惨白的眼下肌肤投出一小片阴影。
鼻梁高挺,眉骨微凸,棱角分明,微微抿起的唇嫣红,正面看明艳的人,侧目看却很硬朗。
这么好看,女儿像他为什么还会不高兴呀?
赵羲姮想不通。
卫澧注意到她的视线,把手里挑好的小半碗蛤蜊肉给她,“快吃,一会凉了。”
左边一碗虾肉,右边一碗蛤蜊肉,赵羲姮感觉锅子里飘出来的热气又辣又呛,熏得她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