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阳笑眯眯道:“可是星星不让呀。”
嘿嘿。
星星会保护我,真好。
廖雁气疯了,嗷嗷乱叫,但没人搭理。
门外响起小厮战战兢兢的声音,“孟先生,白姑娘你们在吗?掌柜的让我来麻烦您写对联呀。”
孟阳一拍巴掌呀,也到了这个时候了呢。
“来啦!”他忙整理下衣冠,小跑着去开门。
门开了,然而门外那对主仆却不像以往那样欢欢喜喜蹦进来。
他们站在门口,十分踟蹰,冬冬还努力伸着并不太明显的脖子往里看,并小小声道:“哥哥,这里有吃小孩子的坏蛋,你和姐姐到我家去住吧!”
孟阳一怔,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头去,又稍稍侧过身体,指着正跟白星跳脚的廖雁道:“是他吗?”
冬冬和小厮一起点头,神情间十分警惕。
后者固然不太相信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吃小孩子,但那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着实很危险,总觉得不像好人呢。
孟阳有点无奈,只好笑着安慰道:“这个嘛,他人虽然凶了一点,但其实并不坏的,你们不要怕。”
门外的主仆疯狂摇头。
怎么可能不怕!
冬冬又捏着自己的小胖手瞅了白星几眼,眼中满是渴望,一条小短腿抬起来又放下,显然极度挣扎。
他自己在这儿憋了老半天,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又忍不住朝白星喊:“姐姐,你不请我进去做客吗?”
姐姐那么厉害,一定会保护我的吧?
然而现实是:
白星眨了眨眼,非常爽快道:“不了。”
我们江湖人就是这样,既不热情,也不好客。
冬冬:“……”
冬冬哇一声哭出来,丢下红纸就跑了,从后面看上去简直像一颗飞快滚动的圆球。
那小厮也不敢多待,连珠炮似的把王掌柜嘱咐的事都说了一遍,又强行给他留下礼物,立刻就追着冬冬去了。
“少东家,等等我!”
孟阳:“……”
他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那一大堆东西,很无奈的对院中两人道:“你们不可以欺负小孩子。”
人家送了这么多东西呢,怎么好不留顿饭就走?
然而白星和廖雁一起点头,脸上流露出愉快的神情,“我们可以。”
需要的时候,我们不仅可以欺负小孩子,还可以欺负他爹!
只是这么想着,空气中就仿佛充满了欢乐而轻快的气氛。
孟阳……孟阳简直不想跟这两个人说话了呀!
唉,算了,他还是做饭去吧。
王掌柜是个厚道人,每次送来的东西都挑最好的,就像这大鱼,足足有成人的手掌加小臂那么长,约莫一寸厚,桃花镇上都是难见的。
这么肥大的鱼,该有多美味呀!
孟阳先把猪蹄、肥鸡和其他的腊肉什么的挂在一起,自己则端着盆子去日头底下清洗。
唔,有点重。
家里没有专门刮鱼的刀,他就把剪刀两条刃岔开,熟练的刮鱼鳞。
半透明的银白色鱼鳞一点点落下,露出底下白色的有纹路的鱼皮。
白星和廖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左一右蹲在他面前,直勾勾盯着白胖的大鱼看。
这么大的鱼呀。
可惜有三个人吃……
想到这里,两人本能地看向对方,眼底疯狂翻滚着警惕。
廖雁立刻大声道:“我要吃鱼,挡我者死!”中午他就只吃了一个鸡屁.股,喝了一碗鸡汤,而对面的臭丫头片子却几乎吃掉了一整只鸡,他不服!
白星露出一个非常微妙的表情,“各凭本事。”
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就刚才动手的结果来看,羞辱的意味非常浓烈。
于是廖雁气的又要去摸刀。
孟阳忽然就有点无奈,也有一点点心累。
“你们不要吵啦,真是的,”他用沾满鱼鳞的剪刀敲敲地面,身上突然涌现出一股大家长的气势,“星星不要总是欺负雁雁,但雁雁也不可以动不动就拔刀!”
才来了不到一天,他家里的墙皮就被打掉好多,心疼死了。
廖雁瞪眼,“老子杀了你!”
孟阳望过来的眼神中充满包容,仿佛在看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廖雁被看的浑身发毛。
这死书呆子,什么眼神啊?恶心死了!
白星哼哼一声,才要说话,却听孟阳又别别扭扭道:“但是星星是女孩子,她可以多吃一点……”
白星满足了。
从来没有人这么讲过,但她现在觉得非常合理,于是很高兴。
但有人不高兴。
廖雁气的上蹿下跳,手指简直要戳到自己的眼睛上去,“你这是什么歪理,臭丫头胃口小,应该吃的少一点才对!
还女孩子,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上次这么说的人,现在坟头草多高了吗?老子的眼睛当年就差点被她打瞎!”
孟阳不听,“那一定是因为你脾气太差。”
廖雁:“……喵喵喵?”
他忽然有好多脏话要讲哦。
鱼很肥,足有四五斤重,孟阳直接用了大锅。
他先在锅底倒了一点油,把大鱼小心的放进去,煎到两面微微泛黄。
这可不是什么很容易的活计,因为鱼身两侧已经被各自划了三道口子,方便入味,翻动的时候一旦不小心弄破就不好看了,而且后期炖的时候鱼肉也容易碎掉。
这样大的好鱼,一定要完完整整的才美呀。
白星像以往一样在烧柴。
她现在的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跟孟阳配合起来简直天意无缝,简直就是烧饭,小能手嘛。
于是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只抄着袖子在一旁围观的廖雁就显得尤为无用和多余。
白星拉着风箱,时不时看他一眼,眼中的嫌弃显而易见。
廖雁:“……”
他当场炸毛,“这个太简单了好吗?我是不屑于做!”
说着,就过去把白星挤开,然后疯狂往灶底塞柴火。
“哎呀要糊掉了要糊掉了!”孟阳眼睁睁看着锅底的酱汁忽然开始疯狂冒泡,水汽也浓烈了一倍不止。
白星当机立断,一脚将廖雁踢开,熟练地抽掉几根柴火,于是灶火又从一个狂怒的大汉重新变回温柔的水乡女子,轻轻抚弄着锅底。
做完这一切,她高高扬起下巴,丢了个鄙夷
的眼神给廖雁。
廖雁:“……”
雁雁委屈,但是雁雁确实心虚……
孟阳往锅里添了两瓢凉水,盖上盖子拍拍手,“好啦,等着吧。”
于是三人一起在灶前排排坐,齐刷刷仰头,满脸渴望的凝视着咕嘟嘟冒热气的锅盖。
唔,好香啊!
鱼很大,所以要小火慢炖,炖到那些酱料的滋味缓慢而坚定地穿透鱼皮,渗入到每一丝肉里去。
被煎过的鱼很容易炖出美丽的浓白色,汤汁不断翻滚,涌起雪色的香喷喷的浪花,几乎与雪白的鱼身融为一体。
院子里的小麻雀也在准备开饭了呀。
它们叽叽喳喳挨在一起,蹭蹭彼此的小脑袋,用尖尖的鸟喙将羽毛打理得清清爽爽,这才飞下枝头,在地上轻巧地蹦着跳着,捡拾被人有意无意洒落的谷物颗粒。
温柔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多么美好的一天呀。
为了配这条铁锅炖大鱼,孟阳特意蒸了奢侈的米饭,晶莹的米粒闪耀着美味特有的光辉,牢牢锁住每个人的注意力。
这可真好看。
鱼太大了,根本没有匹配的盘子可以装,若要弄断,却又可惜。
好在三人都不是迂腐之辈,于是各自端着饭碗,拿着小马扎,就这么围坐在热乎乎的灶台边吃起来。
吃饭先喝汤,不用大夫开药方,老人的话是一定要听的呀。
孟阳先给每个人舀了一勺浓白的热鱼汤。
雪白的鱼汤上面浮动着点点金灿灿的油花,再配几颗翠绿的葱圈,色彩明艳,十分动人。
那香气呀,好像活过来一样,拼了命的往人鼻孔里钻。
嘶溜溜,一口下去,从口腔到食管,然后一路滑落到胃袋,那热力又渐渐流窜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暖和了呀。
喝了鱼汤,再吃鱼肉。
那鱼肉也好大颗,筷子轻轻一掰,白嫩嫩的肉就落下来。再沾一点鱼汤呀,哇!
这是何等的美味?
这会儿的廖雁已经顾不上嚷嚷着杀谁啦!
他无师自通的舀了一大勺鱼汤,又夹了许多雪白的鱼肉,拌饭吃!
香喷喷的大米饭已经是世上难得的美味,可若再加上热气腾腾的鱼汤和鱼肉呀,啧啧,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啊!
第41章 挺好的 真好呀
人在用过饭后难免会有点瞌睡, 可冬天日短,不宜午睡,孟阳就去写对联消食, 顺便走走困。
无所事事的另外两个人亦步亦趋, 也磨磨蹭蹭跟着进了书房。
说起来,他们活了这么些年, 还是第一回 进这种地方。
刚一进门,两人就被震惊的合不拢嘴。但见三面墙上都是直通房顶的高大书架, 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
这可真是……
江湖固然不通朝堂, 但对于做学问这种事, 世人总有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饶是廖雁素来嘴贱, 此刻也有些失语。
良久,他才隐约带着一点敬佩的问道:“这些书你都看过?”
有那么一瞬间, 他简直都不敢大喘气啦!
孟阳点头,熟门熟路的取了笔墨纸砚,“都是自己背下来抄的, 也算是看过了吧?”
背下来?!
两个江湖客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小书呆瘦弱的身躯里,竟然藏着这许多墨水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敬佩归敬佩, 白星和廖雁对这上头的事都不大感兴趣, 盯着孟阳写了几幅对联之后就厌烦了。
写来写去都差不多, 有什么意思?
两人活像脚底像长了尖刺一样, 晃来晃去, 连老老实实站着都难。
廖雁只觉得被文绉绉的空气所包围, 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可若就此落荒而逃,难免又伤了脸面……
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书呆子, 你这里可有什么话本没有?”
孟阳有些诧异的看了他几眼,忽然笑了。
廖雁最喜欢折腾人,却也最怕别人冲自己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笑屁!”
比起笑,他宁肯别人冲自己横眉倒竖的,至少能一眼看透对方在想什么。
孟阳摇摇头,也不说话,果然去抱了一大匣子话本来。
他只是觉得很有趣,越相处越能觉出人性之复杂。
就好比眼前的廖雁,虽然初见面时闹得不大愉快,平时也故意装的凶巴巴的,但其实这是个蛮懂礼数的人吧?
不然他此时已经身在书房,距离书架不过两臂之遥,但凡想找什么,随手去翻也就是了。
可他没有。
非但没有,甚至还很正儿八经地询问问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江湖鬼话》,这个名字好,就它了。”廖雁简单粗暴地翻了一遍,很快选定一本,美滋滋道。
名字简单,关键字他都认得,听上去就很刺激。
白星熟练地顺着桌腿蹲下,廖雁也挨着她,两人就这么脑袋挨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看起话本来。
从孟阳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两颗毛茸茸的头颅,若再往前一点点,还有几排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和两棵高挺的鼻梁……
两人的腿挨在一起,话本一边一半,白星伸出一根手指,顺着上面的字往下挪,口中念念有声。
怪乖巧的,孟阳暗想。
但很快,她就念不下去了。
白星的手指停住,她拧起眉头皱起脸,对着那个字看了老半天,扭头问廖雁,“这个怎么读?”
笔划这么多,黑乎乎一团,看着好烦哦。
后者抓耳挠腮,光棍道:“我哪儿知道?”
想要长久的混迹江湖,单凭武力是不够的,还需要用脑子。白星和廖雁都非不识丁之辈,只是认识的字并不算太多,也不懂什么典故……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整齐地向后仰头,又把手中的话本高高举起:
“这是什么字?”
孟阳从后面撩起眼皮看了下,“罄,一种乐器。”
“哦。”两人齐齐点头,又继续看下去。
两个年轻的江湖客就这么蹲在书桌下专注地看话本,还时不时抬起头来问一句“这个字怎么念?”“那个又是什么?”,虽然磕磕绊绊,倒也读得津津有味。
后来看到一篇捉狐妖的故事里写道“二桃杀三士”,两人都十分震惊:这是什么暗器?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孟阳听后失笑,一边写对联,一边解释说:“那个不是暗器,而是一段春秋时期的典故,说的是权谋和人心……”
他知道这两人没正经读过书,说的复杂了恐怕听不懂,略一沉吟便言简意赅道:“很久以前有个帝王,他麾下有三名勇士,功劳很大,帝王十分忌惮。恰巧有个谋臣告状说那三名勇士无理,并献出一计:由帝王亲自赏赐两枚桃子,只给他们三人中最骁勇善战的两位,三人一番争论,先是起了龃龉,后又羞愤自杀……”
说到最后,他的脸色已经十分暗淡,眼神中也罕见的带了一丝怨怒。
勇士跟随帝王打天下,且不说那无理究竟是否为真,纵然为真,又如何?终究还未起不臣之心。但那帝王却早已心生忌惮,借助谋臣之口除去有功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