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未尽,良弓先藏;狡兔未死,走狗先烹,帝王心之冷酷无情,何等可怖又可悲。
他为那三名勇士一大哭。
心一乱,笔就不稳,孟阳手下立刻点了两个墨团,这张对联已然不能用了。
他骤然回神,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张废联揉碎丢开,重新取了一张新的。
“蠢才,真蠢才!”却见廖雁忽然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若换作是我,就把三个桃子都吃了!”
孟阳:“……”
好像重点不是这个吧?
又见廖雁笑完之后忽然面色一变,冷声道:“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死了也不冤!若换了是我,就杀了那什么狗屁谋臣!”
三名勇士在外挣扎的时候,那光会耍嘴皮子的谋臣还指不定在哪撒尿和泥巴呢,这会儿反倒来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了。
就听白星幽幽来了一句,“那什么帝王也不是好东西。”
上梁不正,下梁歪,指不定就是君臣联手做的一场戏呢,谋臣看出了帝王的心思,所以故意帮他找的借口。
哼,官府的狗腿子,她愤愤地想。
“对,星星说的对!”廖雁用力一拍巴掌,扭曲着脸道,“杀了,都杀了,通通都杀了!”
孟阳:“……倒也不必如此激愤。”
全都杀了,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然而廖雁并不这么觉得,他认为自己做的很对。
为了证明自己,逐渐上头的廖雁当即拔出刀来,用力挥舞着狂笑道:“那什么狗屁史书不本来就是胜者编造的么!谁知道是真是假?就好比此刻我杀了白星,转头就可以放出话去,说她垂涎我英俊的面庞和伟健的身体已久,又嫉妒我出色的天分……被我打败之后她抱着我的大腿,苦苦哀求三天三夜,但我始终不为所动……”
反正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嘛。
孟阳:“……”
公里公道的说,这个真的比篡改历史还要过分。
白星沉默片刻,冲廖雁勾了勾手指,“拔刀吧。”
廖雁大笑出声,简直像孩子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美味糖果一样高兴,迅速应战。
两人立刻丢开话本,从屋里一路乒乒乓乓打到外面,又从地上打到房顶,只干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甚至踩碎了好几片瓦。
廖雁带来的那匹大黑马似乎见惯了这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阵仗,非常沉得住气,自始至终都慢吞吞的嚼干草,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倒是窝棚里的阿青和阿花吓得要死,咯咯嘎嘎叫成一团,羽毛乱飞;隔壁的阿灰听见动静,也跟着努力撂蹄子……
孟阳一颗老妈子心操得粉碎,跟着进进出出看了老半天,本想劝廖雁,说他伤重未愈,不是对手,奈何根本插不上嘴。
待到最后,索性也不惜的管了。
再您妈的见吧!爱咋咋地,反正你们的银子都上交在我这里,大不了花钱重换。
只是这么一想,书生的心气儿就都顺了!
换瓦,换好瓦!
于是孟阳重新平心静气地开始写对联。
又过了不知多久,忽听外面嘭的一声重物坠地,隐约有酷似廖雁呻.吟的声音传来。
孟阳探着脑袋看了眼,恰好见白星好似雄鹰展翅,右手倒提斩马.刀,从房顶一跃而下,借势一脚将刚准备爬起来的廖雁重新踢翻在地,然后重重踩住他的胸膛。
砰!廖雁后脑勺着地,本就尚未痊愈的晕眩进一步雪上加霜,好一阵眼冒金星。
白星反手挽了个枪花,将斩马.刀的刀尖虚虚戳在他下巴上,居高临下露出属于胜者的微笑。
“来啊,抱着我的大腿苦苦哀求吧!”
你有三天三夜的时间。
廖雁:“……”
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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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底,家家户户都忙着除旧迎新,开始彻底打扫。
把那些旧的破的不要的东西捡出来扔掉,没来得及洗的,也赶紧洗干净晾干收起来;还有那些平时清洁不到的角落,此时也都在众人鹰一般锐利的视线下无处遁形。
偶尔有男人在房屋的边边角角偷藏私房钱,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都在年底的大扫除中被一窝端。
连炕席都被掀起来扫啦,往哪儿逃?
女人们顿时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将这笔“飞来横财”入了公账,划算着可以给家里的年夜饭多添几个肉菜……
房顶和屋角难免招蜘蛛,院子外的倒罢了,但是屋里的却被民间赠予一个雅号:“喜蛛”。
因为蜘蛛结网捕食蚊虫,又是能工巧匠的象征,所以屋内有蜘蛛算吉兆,证明这家人丁兴旺,是不可以轻易伤害的。
吴寡妇换了一身旧衣服,头上包了头巾,面上也围了湿布:这样可以防止灰尘呛到。
所有的被褥和家具上都提前铺了油布,这样等会儿扫屋子的时候就不会弄脏。
她将扫帚把上绑了一根长竹竿,小心避开墙角的蜘蛛,将那些积攒了一年的灰尘通通扫落。
干完这一切之后,她这才把铺在被褥上的油布扯开,麻利地拎着去院中倒掉,又抱出被子来翻晒。
“越是天冷,越要勤晒被褥,还有那些不常穿的衣裳,也要拿出来晾一晾去去霉气,也不招虫子……”
她一边拍打着,一边唠叨道。
康三爷别别扭扭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几次三番提出帮忙都被果断回绝,此时听了这话,也只好支吾两声。
一个单身的中老年男人过日子,还是个残废,能有多讲究?
话说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稍显茫然的想着。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早起锻炼,结果才吃了早饭就听见有人敲门,过去一开!这就了不得啦!
吴寡妇直接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康三爷简直要被吓死了:□□的,他们孤男寡女……
吴寡妇却好像特别喜欢看他窘迫的样子,笑眯眯欣赏了一会儿才大笑着将大门敞开,“要过年了,我来替你拾掇拾掇屋子。”
康三爷哪里肯!
但吴寡妇却是个倔强的人,死活不走,只道他再罗嗦,自己就喊人。
康三爷哪里还有法子?
说也奇怪,分明面对最凶残的猛兽时,他也不曾畏惧过一分,可偏偏对上这个小女人呐,就束手无策起来。
真是令人苦恼。
可他到底是个大男人,还是个颇有责任心的大男人,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强行站起身来,和吴寡妇一起晾被子。
冬天的被子又重又厚,一个女人单手根本拿不住,康三爷将拐杖垫在腋窝下,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提起来,将它们挂在高高的晾衣绳上。
吴寡妇并不因为他一条腿不方便就大包大揽,反而十分信任的看着他忙活,末了,还笑眯眯的来一句,“哎呀,这家里有个男人就是不一样。”
康三爷埋头干活,并不做声,可吴寡妇总觉得他的动作更麻利了。
阳光很好,迎着雪色,晒在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原本冰冷中带点僵硬的棉被在日光下摊开,缓缓舒展着身躯,终于渐渐变得柔软、温暖。
呼,我又活过来啦!它向世界宣告。
吴寡妇麻利地拍打几下,有细小的微尘腾空而起,在璀璨的光柱中翻滚、游动。
被压得扁平的棉被重新变得蓬松,像刚从天空中采摘下来的云朵,朦胧的光晕给它们平添三分温柔劲儿。
手抚摸过的地方都会变得温柔,充满了情感,仿佛晚上盖起来也格外温暖似的。
只要不刮风,冬天的日头照在身上就很暖和,吴寡妇忙活一通,额头竟也细细密密的沁了一层汗珠,脸蛋也因为热血上头而变得红扑扑的,好像秋日晒足了阳光的大苹果。
康三爷偷偷瞧了不止一眼。
看她的头发,看她的手,看她被橙红色的阳光包裹,显出来的一圈毛绒绒的镶边……
噗通,噗通,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真是奇怪,分明没有饮酒,他却像要被这阳光熏醉了似的。
吴寡妇挽了挽袖子,“你的大衣裳呢,也该拆了外头的洗一洗!”
说着,就要进屋去拿。
也不知怎么的,刚还故作镇定的康三爷却突然慌了起来,连忙起身阻拦,“不,不用了,那个我自己来……”
然而吴寡妇哪里是个会轻易听人劝的?
不等笨嘴拙舌的康三爷说完,她就已经抱着几件衣裳出来了。
还没走出门口呢,就听吧嗒一声轻响,从其中一件棉袄里掉出来一个细长的匣子。
匣子落地后就从里面滚出一样东西,吴寡妇下意识低头一看:
哎呀,是一只蝴蝶簪子。
再一瞧,似乎有些眼熟呢。
正往这边赶的康三爷站住了,满是胡茬的脸上渐渐涌上来一片血色。他僵在原地,嘴巴开了又合,两只手无措的捏着,竟不敢动了。
吴寡妇愣了好一会儿,过了许久才慢慢蹲下去,小心地捡起那只簪子。
若仔细看时,会发现她的手还微微有点抖呢。
“这个?”她缓缓看过去,嘴角微微抽动,似悲似喜,两只好看的眼睛里渐渐泛起来一点水色。
康三爷两只粗糙的大手用力搓着,仿佛这样就能略微缓解一点难言的尴尬。
他的鼻尖上迅速渗出来一点汗水,两片嘴唇艰难地动了下,结结巴巴道:“那,咳,那日我见你看了许久,大约,大约是喜欢的吧……”
他这一生中从未做过类似的事情,只觉浑身的血都好像沸腾起来,然后疯狂涌入头颅之内,叫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竟是比生死之斗还要艰难!
然而吴寡妇已经听懂了。
她用力点头,从眼角甩出去几颗晶莹的水滴,亮得像水晶。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更值得喜欢的了!
“这,这可真是……”多年夙愿突然成真,她简直欢喜得昏了头,下意识将两只手轮流往身上擦了又擦,“你,你替我戴上。”
康三爷本想说他不会,可一对上吴寡妇那双含羞带怯又充满期待的眼睛啊,所有拒绝的话,就都消弭于无形。
他拄着拐杖走上前去,接过蝴蝶簪,小心地在对方乌黑的发髻之间比量着。
怪好看的,他想,也该找个显眼的地方插吧?
这么想着,他比划来比划去,觉得中间的最高点最显眼,于是……
在康三爷忐忑又期待的神情中,吴寡妇噗嗤笑出声来。
她抬手摸了摸位置,忽然笑得前仰后合,粉拳啪啪落在康三爷身上。
“你真是个傻子!哪有往人家脑门儿芯儿上插的?”
她笑得弯了腰,双目中的水光犹如春水带波,美极了。
康三爷也跟着傻笑一回,诚实道:“我确实不大懂这个。”
吴寡妇笑够了,自己重新换了位置,用手恋恋不舍地摸了许多遍,这才羞答答问道:“好看么?”
康三爷笑呵呵点头,“好看。”
“呸,”吴寡妇轻轻啐了声,小声道,“你自己买的东西,自然说好看。”
康三爷挠了挠头,又仔细打量一回,重重点头,“人也好看。”
吴寡妇又轻轻锤了他一下,一点点垂下手去,去勾他的手指头。
康三爷先本能的缩了两下,可马上……就不动了。
挺好的,他想。
第42章 蜂蜜夹糍粑,炸豆腐丸子,炸萝卜丸子 ……
孟阳家的正屋兼厨房并不算大。
他本就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 当初既砌灶台,又弄了单独的炉灶,还专门打造一排架子, 用来摆放他从各路商贩手中辗转搜集来的调料, 剩下的空间就很有限。
原本只有他和白星两人时,挤在一处吃饭倒也罢了。偏如今又多了一个廖雁, 三个身材并不算矮小的人都围在灶台边,难免觉得局促逼仄。
昨天晚上, 他们一顿饭就碰到了好几次脑袋呢!
筷子也总打架, 但孟阳合理怀疑是有人故意的……
于是他就琢磨着, 若廖雁一时半刻不走, 难免要做长远打算,不如将耳房收拾出来, 留作专门的用饭之处。
不过临近年底,琐事既多且乱,廖雁整日疯疯癫癫也没个准话, 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今日天气不错,三人就把炉子搬到屋檐下, 晒着日头烤糍粑吃。
民以食为天,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吃更要紧的吗?
没有啦。
自从有了蜂蜜, 能做的东西好像忽然就多起来, 昨天晚上他们还就着蜜桔喝蜂蜜水来着。
冬日寒冷干燥, 长期室内取暖更将仅存的一点湿气驱逐殆尽, 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喉咙干痒不适, 虽拼命喝水,却也无济于事。
此时若以陈皮和菊花煮一壶蜂蜜水来喝,清热润肺去痰止渴, 远比牛饮一大壶热水来得更有效。
婆婆丁水倒也有类似功效,只是性寒,容易过量伤身,且不如这个甜美可口。
提前打好的糍粑都切成半个巴掌大小的扁平方块,置于阴凉干燥处可以存放好久。
要吃时,只需按人头拿相应的数量即可,非常方便。
炭火给的很足,小炉子上面的铁圈都被烤得微微泛红。热力宛如实质,一股一股冒上来,将上方的空气都扭曲了。
寒冷使人越加坚强,温暖却可使人卸下心房,糍粑不也正是如此吗?
原本冷硬的糍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软、膨胀,表面的水分急剧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雪一般的白色。
个别地方尤其被火炉眷顾,渐渐地,就鼓起一个个气泡。
噗嗤!
气泡破掉,调皮的糍粑瓤儿从那里嗖地冒出来,恰似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
来来来,让我瞧瞧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