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朝向好、日头盛,本就暖和,又烧着地龙,哪里穿得住皮袄?
白星乖乖脱了,露出里面灰色的箭袖单衣。
王太太诧异地呀了声,“你这孩子,怎么只穿一件衣裳?”
狼皮袄子并不服帖,可不得灌凉风吗!
白星不知她为何惊讶,可还是本能地心虚,小声道:“不冷的。”
她血气旺盛,又穿着皮袄,活动大了还会出汗呢。
王太太回忆了下,好像自己刚才抓她手时,确实是热乎乎的,这才放下心来。
这可真是。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见白星那件单衣旧旧的,袖口和领口都已磨破,也不知穿了多久。
偏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再配着这件破旧的单衣……简直像个白净的小叫花子啦!
王太太一颗心顿时又酸又软,都不舍得骂人了。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想必这小姑娘是打小就这么跌跌撞撞过来的,养活自己都不容易,又哪里顾得了这诸多细节?
可怜见的。
她叹了口气,去衣柜里翻找一回,拿出一件崭新的衣服往白星身上比划下,“我闲来无事做的,还没上过身呢。嗯,我瞧着咱俩身量差不多,呦,你胳膊要长一些,手长脚长,果然俏丽。你且等等,我给你补一截。”
好好的小姑娘,做什么要穿深灰色?鲜亮些才好呢!
这件粉色衣裳一比量,瞧着脸色都红润不少呢。
王太太好像突然来了干劲。
她竟又从衣柜里翻出另外两套单衣,一套浅蓝,一件烟紫,都是一样的款式,上面还绣了几朵小花呢。
她娘家没有姊妹,偏生的又是个儿子……好容易来了个小桃儿,人家是有娘的,许多事她也不好越俎代庖,一手打扮人的本事竟无处施展。
现在好啦,有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什么都缺!
王太太翻出针线笸箩,又把做那几件衣服的余料从箱子里找出来,笑道:“你既习武,想必衣裳磨损也快,一套怎么够穿呢?正好袖子短一截,补一个箭袖袖头正好。”
棉布软乎,却不耐磨,但凡爱动弹的小孩子,穿不了多久就要补一补的。
像冬冬,整日爬墙上屋,有时几天就能糟蹋一套好衣裳。
白星脑子里乱哄哄的,一颗心砰砰直跳,既欢喜又惶恐。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啊?
无缘无故的,自己可以要这么多礼物吗?
专心于针线活的王太太却没留意到她的心思,正噼里啪啦的划算呢。
“我记得你上回说今年十八了对不对?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是有可能再略微长点个头的,这么着,我把袖口叠两层,一来耐磨,二来若你果然抽条了,就直接把线拆了放开就好。”
她自己就是,十九岁那年,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又长高了约莫一寸,只好把以前做的新衣裳全都翻出来补齐。
白星贪婪地看着,只觉埋头做针线活儿的王太太无形散发出一种东西,令她心驰神往的东西。
“我有钱的。”她小声说。
义父说过的,无功不受禄,如果自己总是白要人家的东西,是不是很快就会被厌倦?
她真的很喜欢王太太,如果被讨厌,她觉得自己可能会难过的死掉。
“嗯?”王太太愣了下,习惯性地在头皮上磨了磨针尖,闻言突然笑出声,“傻姑娘。”
白星皱眉,我不傻啊,傻的是廖雁!
“你不用害怕,”王太太的眼睛好像有魔力,能看出她的不安,“更不用躲避,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神奇,有的时候你突然遇见一个人,可能只见过短短几面,可就是很想对她好。有的人也许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但还是两看生厌……”
白星似有所悟,“这就是缘分?”
“对,”王太太笑着点头,“这就是缘分。”
白星的眼睛刷地亮起来:缘分是个好东西!
“我们有缘分?”她不太确定的问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直勾勾地看着王太太的脸,既渴望答案,却又害怕听到否定的。
“是啊,”王太太忽然空出手来,轻轻掐了掐她的腮帮子,笑眯眯道,“我们有缘分呀。”
白星嘿嘿笑起来。
也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原本空荡荡的心里,好像被稍稍补起来一点。
很满足。
王太太好一阵飞针走线,看得白星眼花缭乱。
就听她又带着笑意道:“跟阳仔做邻居怎么样?”
“挺好的。”白星点点头,不假思索道。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开心道:“我喜欢跟他在一起,不想看他哭,想把银子都送给他,这是不是缘分?”
她想要书生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王太太一愣,转头看着小姑娘带着期待的眼神,莞尔一笑,“是呀,是天大的缘分。”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白星就放松下来,她眼巴巴看着桌上的点心,有点想吃。
可,可人家已经送给自己衣服啦,自己怎么还可以吃点心呢?
未免有点太过分了,她心想。
但是点心实在太香了,油酥的外皮一层层炸裂开来,沐浴着阳光,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致命诱惑。
想吃我吗?
白星偷偷吞了吞口水,想。
山楂糕被凝固成一汪紫红,被后面的阳光一映,竟有些透明了。
巨大的山楂糕被切成约莫一指长一寸厚的小块,整整齐齐码在碟子里,像一座巍峨的紫色宝石的山脉,在光影里涌动着醉人的光彩。
酸酸甜甜的香气被热力催发,简直像活过来一样,转着圈儿往白星鼻尖扑。
许久没听见动静的王太太抬眼一看,几乎再次笑出声。
还是个孩子呢。
她清清嗓子,装着没瞧见似的,“光看我做针线活很无聊吧?吃吃点心,喝喝茶。”
白星惊喜地瞪大眼睛,试探着伸出手,半路又缩回来,很不确定地问:“可以吗?”
“可以啊。”
鸭舌饼真是太酥脆了,她自认习武多年,指尖力道控制的炉火纯青,可这么轻轻一拿,竟然也眼睁睁看着一层酥皮脱落!
太可惜啦!
白星拧起眉毛,果断捻起酥皮吃掉!
不可以浪费。
椒盐的香气非常霸道,那些微微有点粗糙的小颗粒在唇齿间化开,咸咸的,又带着花椒特有的冲劲儿,引得人口水直流。
山楂糕的口感有点像猪蹄冻,但又比后者更软糯一点。
这盘山楂糕的山楂特意没有处理得特别细腻,若细细品味,还能吃到里面大块的山楂肉呢。
白星吃的满足,王太太偶然瞧了一眼,竟也觉得有点饿,于是抽空也用帕子垫着吃了两口。
嗯,果然比自己吃来得更加香甜。
给衣服接袖头并不算难,虽然是三件,但因为尺寸和样式完全一致,直接将三层布料摞在一起同时裁剪即可,非常省时省力。
王太太大约只花了两三刻钟就做好了。
她咬断线头,将衣服抖开来,满意地打量几遍,“来,换上试试。”
谁不爱穿新衣服呢?
白星已经好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不是没有钱,而是无人提醒,她自己也想不到。
衣服要经常替换吗?
可旧衣服还能穿,为什么要换呢?
她不懂。
新衣服柔软舒适,仿佛有一层棉花包裹躯体,白星抬抬胳膊、低低头,想摸又不舍得,简直都不知该怎么走啦。
真好!
她好喜欢!
“真好!”王太太去洗了手,拉着她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白星本就生得俊俏,哪怕带着一只眼罩也无损容颜,如今换上粉嫩嫩的衣裳,恰似一朵春日小花在阳光下怒放。
啪~
王太太几乎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她一直想有个妹妹或是女儿的,这样就可以尽情打扮,现在总算能稍稍满足下心愿。
“来,坐下,我来给你梳头!”她迫不及待地道。
看着年轻的小姑娘明媚鲜艳起来,她就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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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月明星稀,三个人都睡不着了。
孟阳在炕上辗转反侧,时不时伸手掐掐自己的脸颊,果然有一点肉肉!
不光脸上,甚至胳膊、腿、腰间,都悄无声息多了一点肉。
软乎乎的!
它们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竟然都不通知一声的!
唉,我怎么就胖了呢?
他掐着自己肚皮上的软肉,懊恼地想着,明明星星吃得比自己还多,她怎么没变?
是因为习武的关系吗?
现在我胖了,星星和雁雁会不会嫌弃我,不愿意带我闯荡江湖了啊?
廖雁在炕上疯狂撕扯被角,心里骂骂咧咧的。
回想起白天的事情他就好气,既气那个小混蛋阴险狡诈,又气自己竟然轻敌。
被骗了,大名鼎鼎的折翅雁竟然被一个几岁的娃娃骗了?
若此事传扬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混?
我要不要灭口?
白星在炕上彻夜难眠。
她不舍得拆头发,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去摸身上的新衣服。
她有新衣服啦,足足三件呐!
这么多,可怎么穿得过来?
她绝对可以穿一辈子!
有人给自己梳头,现在又穿了新衣服,她觉得自己要被美坏了。
白星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蹬着腿儿笑了好久,一直等里面的空气耗尽才钻出来。
异色眸在黑夜里灼灼发亮,宛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她睡不着!
并且想爬起来看一看自己有多好看!
说干就干,白星立刻掀被下地,可脚尖刚碰到地面就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她没有镜子!
她竟然没有镜子!
这可如何是好?
过了会儿,孟阳忽然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贼?!
他猛地跳下地来,勇敢地抓起条凳,“打死你哦!”
如果忽略掉声音都微微发颤的部分,听起来可真是勇武过人。
外面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有人开始敲窗户,非常矜持而有礼貌地说:“我想借镜子。”
星星?!
孟阳哑然,旋即震惊:
大半夜的,你借镜子做什么!
白星抿了抿嘴,有点委屈。
她以为孟阳已经睡熟了,不愿打扰,所以才想偷偷拿了镜子就走的。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巧:对方竟然也没有睡!
稍后,孟阳和不知什么时候也摸过来的廖雁排排坐,眼睁睁看着白星点灯照镜子,左看右看一脸傻笑。
嘿嘿,我可真好看!
廖雁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用胳膊肘顶了孟阳一下,小声道:“喂,书呆子,那什么王家酒楼不会是黑店吧?星星白天好像跟着那女人消失了好久,不会被下药……毒傻了吧?”
孟阳也觉得有点大对劲,才要说话,却见白星又丢下镜子,一阵风似的□□跑了。
孟阳:“……”
确定了自己现在很好看之后,白星更睡不着了。
她想要报恩!
她一定要送给王太太一点什么才好!
可自己会做什么呢?
她急得团团转,像一只被困到绝境的小兽。
我是个刀客,会杀人;
我是个赏金猎人,会抓人;
我还是……对了,我还是好猎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把视线锁定在墙角的大包袱上。
包袱里面,装着溜光水滑的虎皮。
第60章 更新啦! 第一更
“这哪儿来的?”王太太看着眼前巨大的包裹问道。
大过年的, 谁给自己送礼了?
可若说是送礼,怎么包的这样粗糙?
“是才刚白姑娘送来的,”小厮道, “说千万交给太太您亲启。”
是那小姑娘送的?
王太太心头一软, 还真是个较真儿的孩子。
可……这也忒大了点儿吧?
“白姑娘人呢?”她问道。
“方才送了包袱就骑马走了,”小厮回忆了下, “小的看那方向,大约是要往县城去的。”
那灰马煞是神骏, 白姑娘骑马的英姿也端的潇洒, 令人难以忘怀。
王太太摆摆手, 叫他下去, 自己接了包袱往后走。
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沉甸甸鼓囊囊, 倒是挺软乎。
半路遇见王掌柜,对方呦了声,笑道:“大清早得了什么宝贝?”
“白星那孩子, ”王太太进了小花厅,顺手将包袱搁在炕上打开, 就把昨日的事情说了, “忒实心眼儿了, 我不过就给了两件子衣裳, 她……”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
包袱里赫然是一张金光灿灿的大虎皮!
夫妻俩一低头, 正好跟端端正正叠放在顶端的虎头对上眼。
沉默, 长久的沉默。
饶是王掌柜年轻时走南闯北那么些年, 也从未见过如此成色的虎皮,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这, 这是?”王太太捂住胸口,腔子里一颗心脏噗通噗通跳的吓人。
王掌柜飞快地往四周看了几眼,见没有人,赶紧把包袱合上,拉着妻子往里间去了。
进门前,他又瞧了几眼,这才紧紧关上房门。
王太太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目眩,连忙扶着桌子坐下。
这也忒贵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