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阳写话本,偶尔兼职做灯笼,每年纯收入不过十几两;
廖雁行事肆意妄为,大部分时间都只图痛快,高兴时一掷千金,根本不考虑后果。
反倒是白星,平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麻烦不来找她,她就不去找麻烦,额外开销并不算特别多。
除此之外,她还会因为无聊而隔三差五抓抓通/缉犯。黑/吃黑一次,领取官府商银又一次,一笔买卖剥两层皮,运气好的时候,一次就能入账数千两。
如此几年下来,不少地方官府都知道有白鹞子这么一号办事诚信可靠的江湖人物,偶尔方便的时候,还会主动联系上来,开价请她出手帮忙……
白星突然就骄傲起来。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两个不争气的男人,轻轻哼了声。
于是沮丧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
夜幕很快降临,羞答答的月亮用云彩遮住半边脸颊,扭捏着悬挂在树梢上,温柔照耀着大地。
黑夜是她的衣裙,群星就是上面装点的宝石,漫长的银河映出纤腰一束……月色之美无人能及。
被廖雁折腾了大半天的阿青和阿花终于可以休息。
两只家禽凑在一起,脑袋往脖子里一缩,眼睛缓缓合上,渐渐地,进入梦乡。
阿灰和大黑马仍旧分别住在一墙之隔的马厩内,各自悠闲地甩着尾巴,吃着调配好的上等草料。
其实一个马厩也装得下两匹马,奈何血统出色的名驹都有几分霸道,喜欢圈地。尤其是阿灰,那小东西野惯了,绝不会容许别的马与自己共处一室。
嗨,如果是小主人的话,或许它可以忍痛分出来一小块地方。
不过,要用酸酸甜甜的果子来换。
仍处于失落中的孟阳没忘了做饭。
他熬了米粥,又把翠红送的猪蹄冻切了一块出来,就见红棕色半透明的膏体内,乱而有序地镶嵌着许多肥嫩的猪蹄肉,表层一点肥油,下面却是切成碎块的猪皮。
猪蹄冻在有的地方也叫肴肉,算一道大荤菜,做起来也颇费功夫,想要调制出最佳味道,更是难上加难。
猪蹄皮厚肉少筋多,口感独特,但骨头太重,算下来并不划算,所以也有的人只用猪皮和碎五花制作,单纯从外观来看并没有很大区别,但吃起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不管是猪蹄还是猪皮,都富含胶质,将它们洗净后小火慢炖,原本清澈寡淡的汤汁就会慢慢变得黏稠而浓郁。
等到肉最厚的地方一戳就透,便可以稍微舀去一点表层油脂:这样可以让做出来的肉冻更晶莹剔透,富有美感。
连汤带肉倒入容器内,静置片刻,融化在汤汁内的胶质就会慢慢凝固,形成这种独特的肉冻。
以猪蹄和猪皮同煮,会让口感很丰富,也更能彰显出掌勺人满足家人口腹之欲的决心。
单纯从这一点来看,翠红对如今的生活实在很满意。
今天吃肉实在太多,孟阳又炒了一个醋溜白菜。
只搁了一点点油,然后用醋点香,酸甜可口,十分清爽。
但廖雁还不满足,他自顾自拍开一坛酒,又催着孟阳去烤小鱼干。
孟阳认命地去了。
那些小鱼干不过成人半个巴掌长短,浑身上下没有一两肉,在桃花山的河里多的很。
刺多肉少,寻常炖煮是不成的,但用盐巴简单腌制一下,再放到锅底烘烤到两边泛黄的酥脆,用来下酒最好不过。
烤好的小鱼散发出特殊的咸香,连里面的小刺都被烤化了,直接一口咬下去,连骨头带肉一并吃掉,越嚼越香。
许久没有饮酒,可把廖雁憋坏啦。
他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一口气喝掉,砸吧着嘴儿美了一会儿,却又稍显遗憾道:“还是关外的酒好喝。”
关外的风光粗糙,人也粗放,最爱的便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他们喜欢将酿好的酒反复蒸两遍,得出来的便是火一样烈的美酒。
烈酒入喉,好似吞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嘴巴到喉管,再到五脏六腑,好像全都被点燃,火辣辣的痛。
哪怕是最硬的铁汉,一口下去,也要被逼出几滴热汗来。
那样的酒很贵,但廖雁最喜欢,他平时赚的银子啊,竟有一大半流入了酒商的钱袋子。
关外很多人都知道:折翅雁是烈酒商人们的座上宾。
清如水的烈酒与常年刮着大风的关外,与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那里的一切一切都无比契合。
可到了这柔和的关内啊,竟也有几分格格不入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又反过来孕育了那片独特的水土,谁也离不开谁。
廖雁觉得用碗喝酒不过瘾,索性搬着坛子直接往嘴巴里倒。
几口下去,他的眼睛都好像被酒水浸泡过一样,亮闪闪水润润,眼角也微微泛起一点红。
廖雁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拿着小鱼干大嚼,仰望浩渺的星空,抽空竟然还唱起了歌谣。
他的嗓音中还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但每到深沉时,却也能像幽深的河谷一般压下去,然后声线缓缓荡开,像秋日的晚风,又平又阔,徐徐吹过无垠的草原和山谷。
真是奇怪,这歌谣听上去舒展又多情,可从锐气逼人的折翅雁口中唱出来,竟也丝毫不显突兀。
孟阳从未听过这样的歌谣,简直入了迷,手里擎着筷子,却连美味的饭菜都顾不上吃了。
他托着下巴,安安静静的听着,眼前仿佛看到了只存在于书本中的辽阔大草原。
这就是江湖吗?
他想去看看。
*******
次日一早,阳光正好,孟阳飞快地洗了两件衣裳,然后就开始削木头。
他从小山一样多的书籍中翻找出两张残破的兵器图纸,准备试着做一做。
类似的图纸本不该外流,但貌似历朝历代都有郁郁不得志者,往往退隐山林后便忍不住著书立说,将自己毕生心血凝结成几片薄薄的纸张。
那些智慧的结晶大多数时间都会被湮没于漫漫时光长河,可冥冥之中,却也会有有缘人过来翻阅,然后重见于天日。
说起来,这难道不也像极了传承和轮回么?
廖雁宿醉未醒,还在屋里鼾声如雷,白星路过时忍不住往门上踹了一脚。
结果对方就在炕上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狐狸精!”
白星帮孟阳挑选出最坚硬的木头,按照固定尺寸开始打磨。
“箭头不用铁包么?”
孟阳羞赧地挠了挠头,低声道:“太贵了。”
铁矿由官府统一开采,对民间控制十分严格,导致价格居高不下。
他如今能不能做成还不好说,倒不必如此奢靡。
而且硬质木头经过简单的煅烧之后,就会拥有惊人的穿透力,再配合双层牛筋,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两人都搬了小板凳坐在屋檐下,埋头削木头。
嗤啦~嗤啦~
卷曲的木片和纷扬的木屑翻飞,简直像下雪一样。
这些东西也浪费不了,可以用来给阿青和阿花垫窝,柔软密实,而且更保暖。
大概有小麻雀误以为他们在抛洒米粒,竟叽叽喳喳从枝头飞下,踩着精巧的小碎步啄食。
可入口之后,却又失望了。
它歪着小脑袋,眨着绿豆小眼盯着两个人类看了会儿,发现对方并没有弥补的意思,只好失望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阳光暖融融的,晒得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吧嗒吧嗒滴水。
晶莹的水珠从半空坠落,不过黄豆大小的圆球内,却倒映出整个世界。
白星身边不远处就是泡着笋干的大海碗,她几乎是无法抗拒地被分散了注意力,忍不住往那边一看再看,脑海中都被“笋干烧肉”四个字塞满啦。
“今天中午可以吃吗?”
她满是渴望地问道。
孟阳笑了。
他放下手中的木棍,去碗里捏了捏,“差不多了,等会儿我切成长条,放到锅里煮一煮。”
笋干难以泡发,但若泡的太久却容易丧失风味,所以往往需要热水辅助。
白星的眼睛亮了亮,“所以中午可以吃笋干烧肉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觉得自己削木头的动作都轻快了。
第58章 你好傻哦 第一更
猪蹄冻是连盆一起送过来的, 孟阳第二天就把它们转移出来,然后将大瓷盆刷得干干净净,准备还给翠红。
“星星, 咱们一起去王家酒楼吧, 顺便还能听说书的呢。”孟阳研究了大半天图纸,只觉头昏脑胀, 脑中诸多思路都成了一团纠结在一起的乱麻,急需做点别的事排解一二。
白星咽下口中的小米粘糖, 拍了拍手指尖的碎屑, “好啊。”
她又仰头问屋顶上的廖雁, “你去不去?”
廖雁嘴巴里咬着一根草茎, 正眯着眼睛看天,翘起来的脚一颠一颠的,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已经来了几天,但他还是有点适应不了桃花镇这过分的宁静和安逸,若要他一天天的什么都不干, 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被逼疯了。
所以他天刚蒙蒙亮就上了一趟桃花山,带着大黑一起拉回来许多柴火, 还顺手打了三两只野鸡。
只这么会儿功夫, 又有点闲不住了。
去听说书的总比发呆强, 廖雁没怎么犹豫就翻身下地, 两只手垫在脑后, 嘴巴里还是一噘一噘咬着草茎, 摇摇晃晃的走着。
只是他也不好好走, 走到半道,发现路上有一只石子,便故意用脚尖去踢。
啪!
石子极速飞出, 在空中翱翔一段之后骤然落下,又在地上咕噜噜翻了几十个滚,这才不情不愿的停下。
廖雁眼睛一亮,好像终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呸一声吐掉草茎,再一次踢飞石子,然后撵上,再踢……
孟阳乐呵呵看着,忽然觉得他跟什么有点像,眼前的场景莫名熟悉。
又走了一段,街道拐角处猛地窜过去一只三花猫,孟阳恍然大悟:
廖雁这个样子,可不正像自娱自乐的猫咪么?
但他不敢说出来……
距离年三十没有几天了,能赶回家的人几乎都已回来,大街上全是熟面孔,彼此见了面都热情地问候着,说些陈年往事,谈些最近经历,顺便说说来年的打算……
其实现在的天已经开始转暖了,吹在脸上不再像刀割那样的疼,在人们脸上的笑容却比风更柔和。
有顽皮的孩童早已克制不住喜悦,缠着大人,非要放鞭玩儿。
家中长辈磨不过,只好从长长的一串鞭上拆下来几只零星的小鞭炮,千叮咛万嘱咐一番,这才拿给孩子玩去。
小孩子是最容易满足的,他们欢天喜地接了,又点燃一支长长的线香,跑到大街上呼朋引伴。
这个时候就能得到一只小鞭炮,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附近所有的孩子都来了,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鞭炮的拥有者,满脸渴望的想要摸一摸。
那得了鞭炮的小孩儿简直要得意坏啦,他甚至顾不上冰冷的空气把自己的小手冻得通红,努力吸吸鼻涕,大声宣告道:“退后,都退后,我要放鞭了!”
此时的他看上去像极了一位志得意满的将军,整张胖乎乎的圆脸上都放着光。
鞭炮声可吓人呢,一群小娃娃便都纷纷缩到墙角去,用穿着棉袄的短胳膊用力捂紧耳朵,紧张而期待地看着。
说话的小孩儿把小小一颗鞭炮立在地上,努力撇开身子,一手捂耳朵,一手颤巍巍伸出线香,用上面发红的燃点去碰灰色的引线。
引线燃烧很快,若反应不及时,没等跑出去鞭炮就会炸开,打在身上有点痛。若实在不走运,还能把棉袄烫个小窟窿,回去时少不得吃一顿竹笋炒肉……
小孩的心脏砰砰直跳,吓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可还是大着胆子用香头去碰引线。
刚碰了一下,他转身就跑,可过了老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再壮着胆子回去一瞧,嗨,没点上呢!
旁边有觊觎已久的小伙伴大声道:“我来,我来,我不怕!”
可这种事情谁舍得放手呢?
那小孩儿不死心,两半嘴巴抿得紧紧的,在下巴上用力拉开一条直线。
他再一次凑近了,努力放缓呼吸,亲眼看着引线冒出嗤啦啦的火花,这才尖叫着跑开。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余音悠悠荡在巷子里,原本紫红色的小小圆柱,瞬间被炸成千块万块,飘飘洒洒从半空中落下来,好像下了一点红色的雪。
“哦~”
“真好,放鞭啦,放鞭啦!”
小孩子们猛地抖了下,然后就被巨大的欢乐感染,围着那点紫红色的碎纸屑,蹦着跳着,宣泄着成年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愉悦。
廖雁正好追着小石子跑到附近,他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好像立刻就丧失了对踢石子的兴趣,然后向白星提议道:“星星,我们也买点鞭炮来放吧。”
白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你买呀!”
廖雁:“……你借我点钱。”
贫穷使人弯腰。
然而这句话却好像瞬间在白星的脑海深处引发共鸣,她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忽然问道:“你以前欠我的银子是不是还没有还?”
廖雁愣了下,挠着头想了会儿,不太确定的说:“好像……有吗?”
“有!”白星非常肯定的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债主独有的傲慢,“昆仑山脚下的小酒馆里,你找我借了三十五两六钱,说好的下个月还,然而下一年都没有还。”
骗子!
还真是。经她这么一说,廖雁还真想了起来。
他干咳一声,微微有点心虚。
但是很快的,那点心虚就被不知哪里来的理直气壮所取代,他大咧咧道:“区区三十几两算什么?”
像他这样的厉害人物,还怕弄不来钱吗?
白星眯起眼睛,不知为什么,脑袋突然灵光起来,“若按照黑市上九出十三归的算法,这么久过去,你怕不是要还给我三百五十两!”
廖雁直接跳了起来,目瞪口呆道:“你打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