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五官带有明显的南方人特征,身形也较一般北方汉子更为矮小一点,显然是个行走在南北两地的小商人。
他也不知在外面摆了多久的摊子,一张脸都冻成紫红色,闻言喷着白汽道:“那一捆是两斤,要价八十文。”
三个年轻人齐齐啊了一声,显然被这个价格吓坏了。
一斤就要四十文啊?真的比肥猪肉还贵。
老板在此地摆摊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这个价格对于想要尝鲜的北地百姓而言,略有些高不可及,倒也不意外。
他先揉了揉脸,让僵硬的嘴巴更灵活些,这才操着一口带有浓重南方口音的北地话道:“小先生,真的不贵啦!你想我这笋子可是干的嘞,若换成鲜的,怕不能有六七斤呢。再者,我一个人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才从南方走到北地来,中间吃饭住宿,哪一样不要钱呢?当真是连一场病都不敢生……
快过年了,什么的卖价都在呼呼的涨,可我这笋干来时什么价,现在还卖什么价,端的实惠。
不信你可以去街上那些大店面里去问一问吧,那里也有笋干卖,你去看一看嘛,肯定不如我的干,而且还要九十,甚至是一百文的。”
正好旁边也有一个本地百姓在采购,听了这话就笑着点头,“是呢,这汉子说的是实话,我家里人爱吃笋子,往日都是从城中店铺买的,如今已经涨到四十五文一斤了。”
这么算下来的话,两斤笋干就要九十文,而且还不如这小摊上的干。
孟阳等人都点头,可也有点拿不准主意。
因为他们以前都没买过这玩意儿,生怕说话的人是托。
几文钱也是钱呐,若被人骗了,心里该有多懊恼。
可巧前头的王掌柜见他们很久还不跟上来,便调转回来看情况,看到笋干之后也十分感兴趣,当场蹲下来翻看。
他是个有见识的,平常又总是亲自选购酒店的原材料,对各方面的物价十分熟悉,听了这话便笑道:“老兄,你也莫要欺负这几个孩子年纪小,他们不晓得,我还不晓得吗?这笋子虽然在北地是个稀罕玩意,可南方多的是嘞,那大片大片的竹林一眼望不到头,一夜之间就不知道能冒出多少笋子来,你们能有什么成本呢?不过就是路上耗费罢了。”
见是个大人来,那汉子也不大说话了,听了这话,只是嘿嘿憨笑,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王掌柜又道:“实不相瞒,我是个开酒楼的,家里每日需要的菜蔬肉类怕不要几百斤,你这笋子着实不错,我有意采买些,不如你给个实价。”
那汉子一听,果然心动。
要是能一口气全都卖出去,谁愿意整天在外面挨冻呢?一天下来也不见得能卖多少,毕竟本地人吃这个的本来就少,不过尝个稀罕罢了。
之前他也曾想过要往酒楼里去卖,但是本地的酒楼一般都只从固定商贩那里定期采购,早就不缺这些了,他这点人家还看不大上。
卖笋子的汉子也是被冻得够呛,年根儿下急着出手,略一思索,“罢了,你是个实在人,我也不说虚的。你也瞧见了我,不过是个单打独斗的小商人罢了,比不得那些走大货的商队,这本钱实在下不来……看你们诚心想买,两斤七十文吧。”
孟阳等人不懂这个,都齐刷刷去看王掌柜。
王掌柜朝他们点了点头,笑道:“确实是个实在价了,才刚我从那边的铺子出来,一斤就要四十五文呢。”
“看嘛!”那卖笋干的汉子一拍手,又得意又懊恼起来,“你看你看,我这一斤少卖多少钱呐?”
见他这样善变,王掌柜等人不由齐齐大笑出声,觉得这汉子也有几分可爱。
“那我也不叫你吃亏嘛,”王掌柜笑道,“你一发都卖与我,可以早早收摊,不必再起早贪黑的受冻,岂不是好?”
那人也是这么想的,闻言也跟着笑起来。
于是两边都高兴,卖笋干的汉子立刻开始算账。
因为笋子都是两斤一捆提前绑好了的,此时倒也不必再一一过秤。
王掌柜常年经手货物,对于东西的斤两掌握的十分精准,略略上手一掂就知道足斤足两,很是满意。
两边交割完毕,王掌柜又问孟阳要多少。
孟阳白占了人家的便宜,还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要了两捆四斤。
一开始王掌柜还不想要钱,奈何孟阳坚持,身后跟着的两个又是从来不把银子放在眼里的,坚持要给,王掌柜也只好接了。
“你以后还来不来北方卖货?”王掌柜问这卖笋干的汉子。
那汉子点头,“我就是做这个的,怎么不来呢?”
王掌柜道:“那就好了,不如这样,以后你若再来,就直接去桃花镇上找王家酒楼,有多少笋干都直接卖过去,若有别的南货,也可以拿来给我瞧瞧。如此你我都省事,岂不比你在这里忍受风吹日晒的强?”
若能发展一个长期固定的客户,不仅收入有了保障,而且还能扩大经营范围,那汉子自然是愿意的。
见此情景,孟阳十分高兴,转身对白星和廖雁道:“你们看,王掌柜也说好吃呢,回头我把它泡开来,好好地做一大锅笋子烧肉给你们吃,又香又浓,又有嚼头,保准吃了上瘾!”
他儿时曾随父亲在南方居住过两年,吃过许多回笋子烧肉,虽然具体记忆略略有些模糊了,但那股鲜美香甜的味道仍旧在脑海中萦绕,不去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白星对他自然是无条件信任的,如今哪怕是孟阳忽然指着路边一块石头说好吃,想必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先扑上去啃两口。
但是廖雁仍旧持怀疑态度,只是看王掌柜这般欢喜,跟得了宝贝似的,倒也没说什么。
罢了,王掌柜是个有见识的人,既然他说好吃,想必就挺好吃吧。
第56章 牛肉面 第一更
县城的东西远比桃花镇来的更齐全, 而且因为走货量大,许多商品价格相当实惠。
面对这样的现实情况,很难有人保持清醒理智。
于是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内, 孟阳又买了一匹细棉布, 一包上等花椒,一斤米花糖小米粘, 半斤姜糖,外加一点麦芽糖……若非王掌柜来时赶了牛车, 当真要装不下啦。
卖麦芽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婆婆, 她就坐在角落里, 穿一身灰突突的棉袄, 怀中抱着个套着棉套的小瓷坛,笑眯眯看着往来人群, 时不时叫一声:
“麦芽糖,甜甜的麦芽糖啊。”
与其说她在做买卖,倒不如说是借着做买卖的机会出来晒日头呢, 好生惬意。
仅仅“麦芽糖”这三个字,就已经透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孟阳几乎是本能地砸吧下嘴, 小跑过去问道:“老婆婆, 麦芽糖怎么卖呀?”
老婆婆眯着眼睛看着他和后面跟过来的两个孩子, 觉得这三个小朋友可真俊, 笑呵呵道:“三文钱一根。”
孟阳立刻数出来九文钱, “要三根。”
任何跟甜味儿沾边的东西, 都格外贵一些, 普通人家往往逢年过节才舍得沾一点。
麦芽糖的卖法很有趣,不论斤称,也不论包卖, 而是要讲究技巧的。
至于顾客究竟能到手多少糖块,主要看卖糖人的心情……
就见那婆婆从干净的布包内取出两根小木棍,往琥珀色的半透明糖浆中用力一搅,那木棍头上便挂了一团糖浆,并拖出一条长长的糖丝尾巴。
明亮的阳光洒在糖丝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像拉丝的琉璃宝石。
几根苍老的手指以不符合年龄的灵活劲儿转动着,使两根木棍在糖浆中相互磨蹭,不多时,一团栗子大小的麦芽糖就乖乖在木棍顶端安家啦。
细细的木棍,大大的糖块,好像一个大头娃娃,怪好看的。
老婆婆笑着把麦芽糖递过来,还特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给你们大一点。”
孟阳回忆着刚才看见其他人手中的麦芽糖块,好像确实要比自己的小一丢丢,于是心情立刻愉快起来。
“谢谢婆婆。”他好像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一次紧张的另类交易,同样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婆婆过年好啊!”
其实未必就是贪图这点小便宜,但谁会不喜欢被偏爱的感觉呢?
只是这么丁点的喜悦,就足以支撑一整天。
老婆婆笑着回道:“过年好啊!”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孟阳还是忍不住跟她分享自己的快乐,于是指着后面的白星和廖雁道:“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今年我们一起过年呢。”
老婆婆点点头,似乎也替他欢喜起来,“是吗?那可真不错。”
孟阳立刻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嘿嘿傻笑起来。
是啊,这可真不错。
孟阳递了一根给白星,又殷勤地将剩下两根中看上去相对更大一点的送到廖雁面前,“雁雁,给你吃。”
麦芽特有的香甜味道滋遛滋遛往鼻腔里钻,勾得人心痒难耐,廖雁隐晦地咽了下口水,立刻一把夺过,凶巴巴道:“什么叫给老子吃,你本来就拿了老子的银子!哼!”
说完,他故意非常豪迈地将麦芽糖从下往上舔了一遍,用力仰起下巴,示威一般瞪着孟阳。
孟阳也不生气,还是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笑呵呵问道:“甜不甜呀?”
“一般般吧。”廖雁故意拿腔拿调的道,非要跟他对着干。
话虽如此,可糖果甜美的味道却已在瞬间充斥了口腔,叫他的语气听上去远不如想象的那般强硬,就连眉目都带了点柔和。
孟阳也美滋滋舔了一口,扭头跟白星笑道:“好甜哦。”
白星嘴巴里含着糖果,右边腮帮子鼓起来一大块,“好甜哦。”
糖果,竟然是如此奇妙的东西吗?竟叫人的身心都跟着舒畅起来。
其实今天是有点冷的,但所幸日头很好,县城里的人又很多,每个人都像移动的小太阳,挨挨挤挤的就不觉得冷了。
三个人嘴巴里都咬着麦芽糖,边走边看,时不时还停下询问其他的糖果。
十字路口有表演喷火球的,那人似乎非常不怕冷,大冬天的还故意漏出一半胸膛。
他手举着火把绕场一周,好让大家确认上面的火苗是多么滚烫,并没有一丝弄虚作假。
观众们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其中不乏好事者,真的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去碰触燃烧的火苗。
“哎呦喂,烫死我了,是真的!”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声哄笑。
卖艺人收回火把,端起碗来痛饮烈酒,冲着火把噗的喷出去。
就见那火苗的体积瞬间膨胀了何止十倍,伴随着滚滚浓烟砰的炸开来一团,宛如半空中熊熊燃烧的火云。
围成一圈的观众们纷纷发出诶呦诶呦的惊叹声,身体本能往后仰去,整个圈子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哗啦啦扩大一圈。
卖艺人得意的擦了擦嘴边残存的酒水,举着重新恢复平静的火把,再次绕场一周,迎接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雨点般落下来的铜钱。
其实这戏法没有什么特别的门道,只是烈酒遇火燃烧罢了,只要胆大心细,不怕被烧掉头发眉毛胡须,谁都能做到。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戏法,给大家带来的视觉震撼和浓烈的节日气氛却是无可替代的。
孟阳看的入迷,拼命鼓掌,却还抽空从纸包里摸了一条小米粘出来,微微用力,就听咔嚓一声,掰下来一大块。
他照例先递给白星,又给廖雁。
小米粘刚出锅不久,隔着纸包都能感觉到余温,正是香酥清脆的时候,两排牙齿一咬就是满口香甜。
廖雁有点不大自在,故意不接,“干嘛非让老子吃!”
面对孟阳,他觉得一定要自称老子才能体现出高高在上的意思。
孟阳认真道:“因为我在讨好你呀。”
他两只眼睛里都闪动着名为真诚的光,一点都不觉得说这样的话难为情。
我在讨好你……
廖雁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他忽然耳根发麻,脸上也热乎乎的,结结巴巴又很大声的道:“说,说什么胡话!”
老子又不是小姑娘,谁用你讨好!
老子是这么容易就被讨好的吗?
孟阳眨了眨眼,又试探着问道:“那,那你不生我的气啦?”
廖雁又立刻板起脸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小米粘,三口两口吃个精光,口齿不清道:“做梦!”
他最讨厌书呆子了,哼,狐狸精!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太阳已经渐渐爬升到正中天,三人与王掌柜等人汇合,由他领着去了一家饭馆吃饭。
竟然有牛肉面呀!真不愧是大城,他们甚至还看见了两个卖牛肉的摊子呢!
足足一头整牛!
王掌柜一向豪爽,难得今天又如此高兴,便做主给大家一人叫了一碗,额外还点了几个小菜,一只肥嫩的梅子酱烧鹅,一笼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尽管吃,不够再要。”
他就像一个大家长一样,细心地照顾着每一个孩子,连赶车的小伙计也没有落下。
牛肉价高不易得,临近年底,难免又平添三□□价,单一碗牛肉面就要三十多文,都够买两斤肥猪肉了。
但是真好吃呀。
一口巨大的锅不断翻滚,就这么大咧咧的摆在店门口任人观看,大师傅做面的全过程都是公开的,他好像一点都不怕被人学去本事。
宽敞的案板上整齐排列着许多油光光的面团,大师傅随意扯过一块,好像非常漫不经心的在手中拉了几个来回,柔软的面团就梦幻般的变成一大刷子面条。
他炫耀似的冲顾客们抖了抖,细细的面条竟然没有一根断掉,都如训练有素的舞者在半空中拧出优美的身姿。
市面上的面条大多是手擀或者刀切,拉面并不特别多,所以格外有吸引力。
孟阳用心观察着拉面师傅的动作,暗自琢磨关窍,想着家去之后,自己是不是也能学着做一点?
白星看呆了,不自觉开始数他拉了多少个来回,最终能得到多少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