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左边的门被人打开,一个头上戴着黑布的男人被押送了进来。
男人被制服男踹了膝盖,冷不丁地就往地上砸去。
痛苦地抽了几口气,虚弱地爬起来,黑布又忽然被揭开,刺目的光线落到眼睛上,疼得他皱了皱鼻子。
纪湫看过去。
男人满脸的伤痕,嘴角全是血迹,看来来之前被毒打过一番。
“席老板,你好啊。”
熟悉的声音,像毒蛇钻进耳朵里,吓得席长河毛骨悚然,两只眼睛缩得像针眼,地把闵玉望着,缓缓向后坐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席长河唇瓣发抖,机械地转动着脖子,扫过席间。
都是一群和的闵玉之阴毒不相上下的蛇蝎。
他意识到自己被带进了蓝蝎会的总部基地,忽然想到什么,视线立刻锁定在了对面长桌尽头。
高鼻深目的男人,一双碧色眼睛森森地打量着他,像死神从黑色的斗篷里审判将死之人的罪行。
席长河再怎么害怕得没力气,也麻着头皮赶紧跪得规矩,连忙磕着头,砸出一滩血。
“我没用,我愿意将功补过!”
他大概是想哭的,但已经悚得没了半滴眼泪。
孟兰宴擦擦嘴,幽绿的眼睛挪开。
他兴致不高,唇角没有笑。
虽说孟兰宴这个人十分狠毒,但是他平日里脸色总是很友好,今日却冰冷得像块砖头。
吓得席长河心肝胆颤。
纪湫慢慢收回目光,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是海城大户豪门容家主母东方夫人的侄子。
席长河纨绔肮脏,五毒俱全,贪婪好色,早些年就被蓝蝎会盯上,准备利用他来蚕食容家。
谁知这人却中了那个容家大少的圈套,葬送了组织在海城精心铺排多年的谍情网络,一干人马全数被警方抓捕,让蓝蝎会元气大伤。
蓝蝎会狡兔三窟,就让席长河给毁了一大半。
搜捕的过程中,席长河幸运地逃了。
但倒霉地被蓝蝎会抓到了。
席长河十分心酸地想,早知道会落进蓝蝎会这个魔窟,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蹲号子。
席长河为蓝蝎会办事这么多年,知道蓝蝎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己团灭了组织在整个海城的眼线,八成会落得个肢体残缺,求死不能的下场……
一想到这,席长河就冷汗涔涔。
不,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席长河病急乱投医,鼓起勇气爬到孟兰宴的跟前,气息紊乱颤抖地发誓,“大人,都是因为容知衍,他太狡猾了,他早就跟警方窜通好了,这一切都是他在主导!你放我回去,我一定杀了他,把他的脑袋摘下来给您!”
孟兰宴无动于衷,眉头皱了一下。
身边亚伦见状,上前来把他那只捏住孟兰宴裤脚的手腕一掰,咯吱一声,从中折断。
席长河痛呼压在嗓子里,不敢出声,在地上直打滚。
孟兰宴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虾子般缩成一团的废物。
“你想得倒是好。”
孟兰宴唇角勾了一下,站起身,跨出座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席长河。
“那位容大少,我当然要杀,但不是你这个废物去杀。”
纪湫低下头去。
原来这场聚会,并没有想象的这么轻松。
宣布任务,审判罪人。
孟兰宴的作风真是恶趣,相当喜欢在人吃饭的时候做这种事。
“大人!大人我真的错了——!”
紧张迅疾的吼叫划破寂静的空气,纪湫被吓得连忙抬起头。
不知何时,席长河被孟兰宴提着衣领按在了餐盘之上,他满脸通红,脖子青筋暴突,大哭大闹地求饶。
“我好歹为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我连我亲姨妈都骗了!容家的荣华富贵我都没要,我入了你们蓝蝎会!我只不过犯了一次错……”
只见高处闪过银亮的光芒,一下子就从耳道贯入。
小银刀浑身血红地被抽出来,又狠狠扎进脖子。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盘中的脑袋瞳孔涣散地没了生息。
孟兰宴还在扎刺,嘴里低喃着。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他面无表情,像是早起不想上学的孩子在对一块面包出气。
小股小股的血注喷泉般地朝前涌出好长一段。
纪湫瞳孔骤缩,凝望着这一切。
触目惊心的血腥画面,把她的视线死死吸住。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坚硬地定在那里。
直到有东西挡在了眼前。
商皑夹了一块青菜,放在她的碗中,沉默无言地望了她一眼。
半晌,他俯下腰,深邃的眼睛迎上纪湫。
只见他唇瓣动了动,纪湫听到他沉敛的嗓音。
“把眼睛闭上。”
纪湫惶然如木偶,僵硬地垂下睫毛,敛住一眼眶惊骇的水光。
她感觉发丝微微牵动,好像是商皑拈去了她头上尘屑。
大概有人朝这边瞥了一眼,只是看见商皑在整理纪湫的碎发,由此并没放在心上。
此刻席间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在席长河处。
他们两眼放光,嘴角含笑。
系统后知后觉地出现,兴奋地欢声大笑。
【我去,这这这积分激涨啊,商皑你看上去秀了把了不小的恩爱,不过最后这人到底是谁啊,一次性的怒气值就这么多?不是气到爆,就是攻略难度高的王牌……好多血,发生了什么,啊呀!那里怎么有个人……啊啊啊啊我的眼睛!夭寿哟,杀了人了,造孽呀——我受不了这个刺激——】
系统来得快去得快,转眼就消失了。
系统捂着眼睛走后不久,有人进来把席长河的尸身拖了出去。
一桌子气氛松弛下来,露出畅快的笑容。
“感觉好多了呢!”
“我的状态回来了。”
“胃口突然一下就回来了。”
……
席长河的凶残处决,不知弥补了他们内心哪一处的缺憾,让他们露出了解气的表情。
于是纪湫就看着这一圈人,脸上带着被溅到的血迹,面朝着被血染红的桌布,一口口地喝汤吃肉,好不痛快。
席间相谈甚欢,气氛和睦,杯酒相碰,言笑晏晏。
撑到晚宴结束,纪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
她犹如行尸走肉,孤魂野鬼,荡幽幽地脱鞋换衣,最后神色苍白地坐在床边。
喜娜和纪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们说着中文,但是纪湫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懂话语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找杯水喝,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抖得像秋风里的树枝。
纪湫看向镜中的自己。
里面的女子,脸色发青,眼底一圈阴影,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流下,濡湿了新换的睡裙。
喜娜眼看就要开门进来,纪湫万万不能让她察觉到自己这幅状态,为了压制声音的颤抖,用愤怒的腔调去命令。
“不要进来!都给我出去!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纪骁愣住,又使劲地敲了两下门,却被喜娜慌张地阻止了。
纪骁不可置信地压着声音,“你干嘛?”
喜娜焦头烂额,“主子可能发病了,你最好让她一个人待着。”
纪骁茫然:“什么病?”
喜娜指了指脑袋,又想起什么,怒瞪而去,“主子怎么长大的,你自己应该清楚!”
纪骁瞠目结舌。
外面这三言两语落进纪湫的耳朵里。
她知道自己大概被当成是原主犯病的时候了。
也罢,这样就不会有人进来揭穿她的恐惧。
脚步声远去,纪湫得偿所愿。
却在琉璃色的灯光下,露出一副像哭又像笑的表情来。
纪湫一闭眼,就是那副惨不忍睹的画面。
她攥紧了拳头,闭着眼紧紧绷着脊背,连呼吸也沉在胸膛,努力又痛苦地去克制着什么。
那份恐惧就像是深渊里伸出的丛丛血手,拉着她往下坠,攻占她脆弱的精神领域,把她摧毁得支离破碎。
一时间,各般愤怒,痛苦,难受,悲伤……皆涌了上来,将她这些天压抑的情绪都翻了出来。
她无可抑制地咬着唇,哭得抽抽搭搭。
这个时候却听门边传来动静,纪湫心弦咔嚓断裂,警惕地转头去看。
门被推开,商皑站在门外,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纪湫睁大了眼,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听着自己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在拼命佯装凶恶,“出去!”
商皑并未有所行动,依旧站在原地。
深沉的目光,像已经看透了她内心。
纪湫焦躁不安,随手就操起一个枕头丢过去,“走啊!”
嗓子像含了沙子,说出来的声音低涩喑哑,毫无准头的枕头也没有任何攻击性。
商皑未动,纪湫狠下心,一个布偶正中他胸膛。
男人睫毛垂覆,弯腰把布偶和枕头一一捡起,迎着她警戒愤怒的目光,缓缓走至面前。
“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你和我。”
商皑的模样,让纪湫有些捉摸不透,他身形高大,遮了好多的光,淡金色却停驻在他的发梢。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连时间好像也静止。
纪湫没工夫去琢磨他的话,只觉内心百味杂陈地难受,“我都说了,你不要进来。”
她说着眼眶无意识就红了,心里面胀得像在抽,原本强势的一句命令,带着哭腔说出来便带了些令人心疼的哀求。
商皑凝望纪湫,眼帘重若千钧,血丝延展开来,眼底有一层绯光闪落。
从未有一刻,这样讨厌她的倔强。
“不,只有我可以进来。”商皑半蹲在纪湫面前,幽深的眼睛再看是已没有情绪。
他动作极欢地揩去纪湫眼角的泪水,“我不与那些人为伍,在这里,我的立场大概只有你。”
纪湫眼睛肿得像桃子,胸膛不住地抽噎,看了商皑半晌,不愿轻信,于是哑着声音对他说,“现在只有你我,你装什么。”
商皑听着她的冷言冷语,望着她那双不断涌上泪水的眼睛,微一偏头,溶溶温意浸进眸子,翘起一边唇,对她笑起来,“既然你不信,又为什么要试探我。”
纪湫微微一怔,因为商皑一开始笑,她就不由自主地在猜测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嘲讽。
所以答案到底是什么?
“所以呢。你的答案是什么。”纪湫如实问出。
她的眼睛红得厉害,又全面戒严,像只匍匐前进接近食物的野猫,大有风吹草动就转身溜走的架势。
商皑放缓呼吸,抬起星河莹透的眼睛,“是真的。不过你最好不要信。”
纪湫眉头皱起来,“你在愚弄我么。”
商皑眉梢一挑,垂眸笑了下,唇间低低碾过这个词。
他才是体会这个词最深的一个。
纪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短暂的沉默,咬着牙瞥向一边。
不久后,手忽然一暖,被商皑握住。
商皑的视线放在掌心,评价起她的温度。
“还是这么冰。”他叹息一声,无奈地看向她,“你为什么不信,因为你记得你对我做了些过分的事,所以你怀疑我。”
“可是我恰恰就要对你好呀。”
他抬起眼看她,其中波光凝绕,明灭不定。
“这样等过了很久,你发现我到死为止都是在真心对你,而这份怀疑就是你的罪过。纵使你没什么负罪感,但至少也不会忘了我,对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落寞地落下睫羽,搓热了纪湫冰凉刺骨的手,“大概偶尔也会记起,我暖过你的手吧。”
他声音很低,像说给自己听。
纪湫望着眼前的商皑,有些茫然。
她越脆弱越筑起高墙,黑暗之中三寸天地只给自己,容不了他人。猛张的暴躁,强硬的拒绝,不留退路给自己,亦不给别人。
可她浑身是刺,他却反倒温善起来,卸下盔甲以柔软碰触她的锐利。
片片深情,点点星火,她穷尽察言观色之能,也未在他身上勘取半分平日冷漠桀骜,款款温情里甚至带了些苦涩苍凉,好像在谨慎拼凑、悉心复原着什么。
她怔然失神间,疑虑难起。
他忽然这样温柔,跟平时那个冷漠阴郁的人全然不同。
可不知为何,纪湫没有觉得有任何的陌生和违和,就好像他本就已经对她温柔了很久。
纪湫不说话了。
沉默地低着头。
红肿的眼睛抬不起来。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知过了多久,商皑站了起来,连带着也松开了她的手。
纪湫的手已经热了,但心口却还是空的。
“我会在门外守着,今晚我不会闭眼,你安心一点,睡吧。”
他说完便迈步朝门口而去。
纪湫只觉重要的东西被扔进了湖里,赶紧伸了手,握住商皑一片衣角。
商皑正转过身,纪湫就起身撞进了他的怀里。
细细的藕臂抱住商皑的腰身,苍白的脸也埋在他的胸膛。
闷闷的声音响起来。
“我冷。”
简单,又有几分口是心非的味道。
商皑讶异地看着下方,纪湫头埋得很低,他只能看见她小小的发漩。
她的手轻微地颤着,并不怎么坚定,好像随时都会放开。
商皑眉目深了几许,抬起手把纪湫彻底拥在怀中。
男人俯去身,将摇摇欲坠的姑娘抱得更紧了几分。
他勾下终日笔挺的背,像是为她收了不可一世的羽翼,将她小心裹住,为她筑就坚不可摧的围城。
纪湫捏皱了商皑的衬衫,后背好像也有了力量和温度,心里的土壤萌芽着生机,撑开的树冠终于填满了她惶恐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