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那人已至十步开外,与纪湫四目相对。
那个女人眼尖得很,只见那戴着黑口罩的面上眉头紧拧,随后她放下枪械,快步跑来。
商皑立即退了半步,手摸到后方武器,严阵以待。
对方立马忌惮地站定原地,但透过布料的声音却强势高亢,“你必须得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表现得很激动,面红耳赤地瞪视着。
纪湫一脸蒙蔽地望着这匪夷所思的画面。
只听前方商皑语气临危不乱,“正如你所见。”
对面的女人几乎把牙咬碎,连带着两腮都狠狠抽了抽。
她忍了又忍,才把血红恶狠的视线地从商皑面上滑至他身后探出的半颗脑袋。
见她仿佛深吸了口气,待那胸膛磅礴的怒意消散下去,才向纪湫恭敬地颔了首。
“不知是您,多有得罪。”
纪湫眼睛不可思议地眨巴眨巴,在后面猛戳了戳商皑。
没等来商皑的回答,却等来对面人一句冷酷的评价,“阁下真是有个好下属!”
对方转身离开,眼角余光还不舍地朝这边剜了一眼。
纪湫嘴角抽抽。
第二天傍晚,天色再次陷入一层霞光暖意之中。
L国,狭窄的街道人潮涌动,周围商贩高声叫卖,异国语言听得耳生,抑扬顿挫,弹舌连音,像在吐泡泡。
除了首都市区以外,多数城市景观还是如眼前这样混乱矮旧。信号塔架起天线,把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无人看管的小孩,穿着看不出颜色的旧小褂,横冲直撞追追打打,臃肿的妇女推着小吃车,艰难地逆行于拥挤人群之中……雨将倾未倾,所有人的额头都被一层浓郁的燥气烘得大汗淋漓。
从拥挤的闹市街区第三个路口,拐入一条不起眼的昏暗小道,周周转转抵达一处不起眼的民房组合区,从那废旧的报社徒步行到顶层,便能透过其貌不扬的外壳,走进精致简约的金玉之室。
大厅里,四名成员已经到齐。
对面那扇沉重的木门纹丝不动。
詹妮弗看了看时间,朝对面的郁合子指指表盘。
郁合子会意,唇角笑起来。
闵玉倚在玻璃圆桌边,视线一扫而过。
屋子里第四人觉察到这出微小动作,眼睛眯了眯,问,“时间快到了,纪湫怎么还不来。”
说话的是一个毛发浓密,肌肉扎实的威猛大汉。
“Hans,你不要这么着急,离晚上交易还早嘛。”
郁合子巧笑倩兮,眉目轻眨。
Hans两道浓密的眉宇蹙起:“她行程直达的L国,昨天就该到了,大家都来齐了她还不知在哪啰嗦。哼,我早就说了,这种任务就不该是菜鸟能沾的!”
詹妮弗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声音有着孩子特有的稚气,“人家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图命,她图的是以后卖个高价。对人家而言,耽误就耽误了,反正都只是走个过场。”
Hans听后,心里更是愤怒,鼻子哼出两道热气,不说话了。
正如詹妮弗所说,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纪湫真正的作用。
只不过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觉得无所谓罢了。
但Hans却是对此深信不疑,且深恶痛疾的。
没有实力的花瓶,任人宰割的鱼肉,偏偏没点自知之明,不过听人几句甜言蜜语,被人几次虚伪相护,就恃宠而骄,不知所谓,没尊严不自爱,简直难以让人正眼看待。
在场四人心中各自思忖,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风穿堂而过,轻缓的沙沙声也分外明显。
当风在厅内卷过一圈,正途径木门,却被里面骤然流通的空气撞散。
木门双扇大开,一身深灰色西服的男人款款走进,碧绿的眼眸带着欺骗性十足的笑意。
身后亚伦不苟言笑,站定于门侧。
在场四人,平时再怎么狂放不羁,再怎么戏称老变·态,当着面仍是收笑敛眉,恭敬地颔首问候。
待复抬起眼睫,只见孟兰宴碧绿的眼睛并没看他们,目光不知放在后方哪里,冷冷淡淡的,捉摸不住。
Hans雄浑的声音响起,“迟到的人没资格再参加行动,大哥你直接说今晚的计划吧。”
孟兰宴转过头来,不解,“谁迟到了?”
第74章 “我必须寸步不离。”……
Hans嫌恶的连那个名字也不想说。
气氛凝固一瞬, 身后郁合子的声音温善地响起,“六妹很少这样奔波周折,想必是时差没倒过来。而且今天晚上行动也危险, 会害怕很正常。现在时候不早了, 今晚的行动我们还需要大哥告知呢。”
郁合子往丝绒沙发里优雅地陷进去,扬起的细眉底下, 眼里一片真挚赤诚,藏在怀中的细指头却悠然地搓捻两下。
心底升起一抹冷笑, 同时不由想象了一下纪湫此刻在H国焦头烂额的模样。
一想到那个花瓶蠢货的脸上写满了无处发火的憋屈, 她就无比痛快。
蓝蝎会中处处存在着阴暗的竞争。
每次任务完成后, 除了能有丰厚的酬劳以外, 还能拥有名望与权利的实惠。
组织外围的人拼命想要进入核心。
核心里的人又想攀登更高之峰。
蓝蝎会爪牙遍布全球,成员数不胜数, 即便是这十二个已接近云端高层,也贪婪无止地想要获得更多的名望和声誉,让越来越多的人对自己心悦臣服。
孟兰宴这次任务非比寻常, 他这次会和一个名叫“缇古巴托”的男人进行谈判交易。
缇古巴托是整个南部地区最大的分销商,雇佣兵出身, 后台强大, 手握众多顶级渠道, 人脉网络非常发达, 且此人实力雄厚, 武器装备不可估量, 又因为人个性凶残无度, 做事暴戾无所顾忌,沿河一带资源被他一家强占,也无人敢置喙半个字, 是当地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招惹的强悍霸主。
如果孟兰宴和缇古巴托达成协议,那么今后替他管理整个南部地区的领导者,毋庸置疑会将会从此次与他同行的四人中选出。
在北边那些不痛不痒的蚕食渗透任务,哪里比得上整个南部地区的驻地领袖实权?
对于这四人而言,少一个人,自然就少一个竞争,少分一杯羹。
郁合子话音落下后,足足有两秒,面前的孟兰宴都无动于衷。
他挑着一边眉毛,笑眼望着郁合子。
不说郁合子本人早已糊涂,詹妮弗也不解其意,她一想到孟兰宴大概还有袒护之意就怒不可遏,嘴里的口香糖都不甜了,当下忍不住慢悠悠道了句,“迟到的人还等她干嘛,人家根本就不想来吧。”
“还有谁要来吗?”
声音一起,厅内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只见纪湫身着一件白色套装,莞尔笑着,从侧门进来。
似乎正结束愉快的攀谈,眉眼里还带着浓郁的兴致。
詹妮弗懒懒散散的的眼睛顿时撑圆了,咀嚼的动作猛地刹住。
底下郁合子神色滴水不漏,唇角微笑着,那双艳丽的眼睛像在看纪湫,却又不像在看她。纪湫步步而来,那目光却还僵硬地留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周身的温度在猛降。
直到纪湫走至面前,郁合子才收回目光,抬起眼看她。
纪湫笑容无懈可击地迎上去,“五姐什么时候到的?你之前分明说过,既然来了H国就一定要品尝一下当地的葡萄酒。我还没喝到呢,你就不见了,五姐你这事做得真没意思。”
郁合子瞳孔缩了缩,意识到什么,顿时将视线滑到纪湫后方。
孟兰宴碧绿色的眼睛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唇抿着一线弧度,低着头像在思索着什么。
外面阴云凝聚,投来一片冰冷阴翳,让人无端感到毛骨悚然。
郁合子生硬地挪回目光,茫然地对纪湫扯了扯唇弧,“你在说什么?”
孟兰宴的眼皮一下子掀开,看了郁合子半晌,突然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对葡萄酒这么熟悉了?”
郁合子再也笑不出来,眼睛里顿显惶然,但郁合子明白,这事她不会输。
纪湫会向孟兰宴告状,她不可能想不到,所以早在之前郁合子就筹划得万无一失。
组织里任何行程都具有独立性,保密性,复杂性,走一步就销毁一步足迹,绝不给人留下任何可追寻的蛛丝马迹。
正是因为这点,郁合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不说自己曾在纪湫行程上动过手脚,就算说从未在H国见到纪湫都没有证据能够推翻她。
郁合子定着心神,当真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没说过这话啊?不是……小六,我们有见过面吗?你们总得把话说清楚吧,到底什么意思……”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郁合子以假乱真的困惑反问。
在场之人纷纷愣住,看着孟兰宴气定神闲地收回手,抽出手绢把指头擦了擦。
纪湫隔得很近,刚刚所发生的事,她看得清清楚楚。
从未见过有人扇巴掌会这样干净利落,麻利凶狠。
他的眼睛冰冰冷冷的,唇角垂落着,像个公正不阿的执刑者。
力道猛烈毫不留情,直把郁合子俏脸扇歪过去,现目前人还蒙着。
詹妮弗不可思议地向前走来几步,然而圆睁着眼睛,看着孟兰宴慢条斯理的动作,又敢怒不敢言,平坦稚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唇瓣被咬的发白。
纵使是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暗黑小萝莉,此时也感受到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凝固的空气中,郁合子吸了下鼻,抹了把唇角的血,僵硬地回过身,慢慢抬起一双渐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孟兰宴,“为什么……”
纪湫从未见过这样的郁合子,没了美艳四射的自信和魅力,唇角红肿,额发散乱,眼睛满眶的泪水,藏着浓浓的惊讶和悲伤,像被大雨淋湿的溃败之兽。
而没多久,那双眼睛就又看向了她。
苦涩瞬间被滔天的愤怒占满。
郁合子望着纪湫,连牙根都在打颤。
Hans看不过去了,直言直语地说,“总有个理由吧?无故偏袒是不是武断了些。”他不敢针对孟兰宴,最后那句话是瞥向纪湫说的,且音量不大。
孟兰宴把手巾扔到一边,目光朝亚伦一斜,亚伦领命,就去后面带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戴着黑色口罩,身穿干练的紧身衣,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头被扎得无比利落的金发。
她名叫赛琳娜,是蓝蝎会全球紧急预备部门AS4的总指挥。
见到她,就连Hans也惊讶了一把。
闵玉立在浓阴里,一下子就无声笑了。
在场所有人,他是明白得最快的一个。
郁合子这计划确实可以称得算是万无一失。
组织里部门分工明确,规矩严苛,就算是核心高层,也只能按照流程办事。
没碰上事儿的时候,大家相亲相爱,可一旦碰上事,组织内严苛的规矩有如金科玉律,无人可打破。
此次行动由蓝蝎会护卫队全程护驾,郁合子动手脚可从不起眼的蝼蚁处着手,但要调查起来起因结果,却需要动用高级指挥官配合。
若非重大危机事故,这些高级指挥官不会出手。
纪湫平安来此,且一家之言不可信,拿不出证据,怎么可能评估得了级别?
没有人可以在蓝蝎会里只手遮天,除了孟兰宴可稍显例外。
可此事无法进入流程,即便是孟兰宴也不能轻易相护。况且郁合子知道孟兰宴的个性,他绝不会帮纪湫开这个口。
纪湫觉得自己冤枉,只能自己去查,会里驻地高级指挥官班子与核心成员平级,他们没有义务做这个事,以纪湫平时人脉,他们也没有情分帮她。
郁合子十分了解那些指挥官,个个都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除了孟兰宴的命令会听从一些,其余的人休想得他们好脸色。
纪湫显然条条路都走不通,根本没法找到被擅自更改行程的证据,只能吃了哑巴亏。
但郁合子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商皑不服从组织安排擅更行程,被视为叛逃,上报到指挥总部后,考虑到商皑为超一等的金狮徽章,按规章评测此事件为特急重大事故,应由赛琳娜亲自领命追捕。
这一路而来,赛琳娜追着商皑,一路来到了H国,亲眼见证了事故现场——一个被擅自更改了行程的高层,瘸着腿狼狈行走在夜里,还无法联系到驻地紧急预备队。
这还需要纪湫之后再去向孟兰宴诉苦吗?
哪还需要费那功夫?
赛琳娜真真实实目睹了正在进行时的高层落难记。
于是这事她无法再袖手旁观,便由她来亲自着手调查。
也正是因为组织的保密性,郁合子根本没有听到商皑这事的半点风声!
厅内的人都已离开,只余下赛琳娜盘问郁合子。
孟兰宴自出门伊始,就脚步不停地消失没了影。
门外走廊,只有四人等候。
Hans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却是这样,当下站得很远,自知理亏。
詹妮弗扣着墙角的灰,很是怨毒地盯着纪湫,像是跟她有莫大的仇恨。
纪湫觉得荒唐,虽然当时亲眼看到郁合子被打,也确实被孟兰宴下手之重骇了一跳。但终归这个事件里,是这群人自己自食其果,现在又何必来怨她?
对方恨得她咬牙,纪湫视反倒歪过头,对小萝莉粲然一笑。
很是理直气壮。
詹妮弗瞬间心口大怒,两腮都狠狠抽了几下,指甲深深陷入墙中。
黑云沉沉地压在城市那片连绵起伏的山后,凌乱的风旋把塑料袋卷得漫天飞舞。
风沙夹杂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腥湿味道,闷得人呼吸不畅。
孟兰宴、詹妮弗、Hans、闵玉和孟兰宴,以及几位随从一等下属,陆续从四面八方出口坐上车,路线迥异地开往即将驶向肯桑多维尔群岛海域的邮轮。
傍晚八点,邮轮准时驶离港口。
纪湫坐在顶层的甲板上,眺望渐行渐远的万家灯火。
海风呼啸而过,吹得她额发翻飞。
算算时间,纪湫被“抓”到蓝蝎会里已经差不多有半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