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梁思贤寄予厚望,后面还有重要政务要交托给他,可不能因为一个不堪的女人,而坏了他的朝政大局。
萧煜忖道:“把那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处置了,梁照儿先放着,朕有法儿让她……”他目光触及偏殿,有个微妙念头生出来,连带着本杀气腾腾的声音都变得绵软暧昧。
“你去把皇后带到朕的寝殿,记住,她不喜欢被人认出,要悄悄的。”
望春一头雾水,直到看见萧煜将计就计,慢悠悠自斟一樽清酒,送进了嘴里。
望春:……
也不用这么拼吧?
大内官忧色深深地凝着萧煜,见他喉咙微微滚动,下了催情散的清酒便滚进肚子里。
萧煜抚额装出一副微醺模样,展开臂膀由内侍搀扶着起身,临去前瞥了一眼梁照儿,吩咐望春:“把那女人看住了,要是敢让她来坏朕好事,你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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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晚被望春引来了武城殿,她本来不想来,可望春一脸凝重地说有些关于润公和严西舟的事,陛下需与娘娘商量。
她猛地想起今日成婚礼竟没有见到父亲和兄长,那日去谢府,阖府的人都在,独独缺了西舟哥哥和常世叔,她便有些不安,犹犹豫豫地跟着来了。
寝殿里暖香融融,绣帷飘飞,轩窗紧闭着,熏笼又烧得太实在,音晚穿着件兰花绸面丝绵衣,没走几步,就觉得身上汗津津的。
殿中过分寂静,半个人都没有,她正茫然四顾,倏地,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龙涎香气浑着酒气袭来,后背热腾腾的,像是一块炭,紧拥着自己,半点缝隙都没留,像要裹挟着她一起烧成灰烬。
她有片刻的缭乱眩晕,随即便明白了。
激烈地挣扎与踢打,她死命掰着萧煜禁锢住自己的手,怒道:“你放开我!”
那药渐起了效,萧煜眼神迷离,低头亲吻她,在她耳畔呓语:“晚晚,我爱你。我从未背着你去找过别的女人,你疼一疼我,我被人下药了,难受得紧。”
他说的话,音晚半个字都不想再信。她冷声说:“不许碰我!我不愿意!不愿意!”
萧煜箍住她的手骤僵,有短暂、些微的犹豫,蹭了蹭她的耳廓,摩挲着她,与她商量:“晚晚,这个事情没有那么严重,我们从前做过许多回了,你闭上眼,我会温柔的。”说着,手滑下去,拆解她的衣带。
音晚激烈挣扎,声音因为恐惧和憎恶而变得尖细刺耳:“我说了我不愿意!萧煜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你这样跟从前有什么区别?”
萧煜像是被这尖声迎面刺了一下,动作戛然而止,拥着她默然片刻,将她松开。
音晚立刻拎起裙缎向外跑,跑到殿门边,打开一小道缝隙看出去,却不见了望春的踪影。她怕被人认出,不敢出去,迟滞须臾,又退了回来。
萧煜的情状看上去很不妙,他坐在地砖上,头埋进双膝,瑟瑟颤抖,极难受崩溃的模样。
音晚辨不明白他到底是被自己打击了,还是真的如他所说,被人下了药。
她听过那些虎狼之药的厉害,心里怕极了,这可是皇帝啊,万一有个好歹,她不是洗不清了,她还有孩子要养,可不能断送在这个鬼地方。
音晚试探着伸出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要不叫太医吧……”
萧煜猛地抬头看她,双眸猩红,脸颊火烫,像要吃人的幽兽。火苗儿正顺着他的经络游蹿,灼烫得厉害,几乎要把人整个烧起来。
他直勾勾盯着音晚。
音晚忙抓住衣襟后退,坚决地摇头:“不行,这绝不可能。”
第90章 晚晚,你当真这般厌恶我?
直到现在萧煜才明白, 他彻底打错了算盘。
他以为音晚心软,以为只要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惨样,必会不忍, 就算心里有些不情愿, 半推半就地也就从了, 从前不就是这样吗?
萧煜过了三年“吃斋念佛”的日子,早就按捺不住了,在洛阳城台上的那一日,他就想把她摁到榻上狠狠地要, 若非后来小星星的出现, 当天晚上两人的好事早就成了。
他一直认为, 音晚之所以待他这般疏离冷漠,之所以迟迟不肯亲近他,无外乎就是差了这一步。
只要两人颠倒过鸾凤, 让他占有她一回,就算她心里有气, 也会慢慢认命, 慢慢顺从他。
但今日这般场景, 她这般反应,就像迎面飞来两巴掌,“啪啪”打在他脸上,把所有可笑的幻想打散了。
她厌恶他,抗拒他。
萧煜想不下去了,因为体内的催情散正发挥着药效, 如炭熏火蒸,又像是有滚烫薄刃寸寸割剐着自己,热血激涌上头顶, 所过之境,几乎要把全身都灼成灰烬。
他目中布满血丝,带着些许癫狂痴迷,紧盯着音晚露在衣襟外的纤细玉颈与雪白胸脯。
音晚只觉后背凉丝丝的,凛寒生畏,手遮在胸前止不住后退。
她的恐惧与排斥尽收萧煜眼底,他强压邪火,把目光收回来,低垂眸子,哑声道:“出去叫人,让送几盆凉水——冰水进来。”他说完,指尖颤抖着艰难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给她:“把脸蒙上。”
音晚怔怔接过,不敢耽误,忙依他之言跑出去叫人。
三叠玉骨绘绢屏风展开,绢面缭绕着人影,伴随流水的声音。
音晚抱膝坐在屏风外的矮榻上,不时歪头看一眼屏风。
原本粗重凌乱的喘息声正渐渐平息,里头安静片刻,随即便传出衣物窸窣的响动,萧煜散着长发,搭了件薄绸寝衣从屏风后走出来。
乌黑的发铺陈在雪白的寝衣上,发尾还湿漉漉的滴着水,他脸颊犹带着云霞红晕,但目中的狂躁已悉数褪尽,变得湛净无澜。又是那个清冷威严的帝王,只不过瞧见音晚时有些微的尴尬,悄悄把视线移开,不去看她的脸。
音晚觉得这个事甚为吊诡。她根本不信有人有能耐给萧煜下这种药,可他的反应又是那般真实,离他近些还能感觉到他身上发散着阵阵寒气——那是用冰水浇出来的。
他若是装的,也未免太拼命了。
两人各有所思,谁都没说话,殿中一时静谧。
音晚拢了拢棉衣,斟酌着想开口问一问父亲和西舟究竟出了什么事,忽听萧煜突然问:“晚晚,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她微怔,轻覆下睫毛,不吭声。
萧煜被催情散折磨了一遭,领略到在危机时刻她的坚决无情,反倒醍醐灌顶般的清醒,其实他早就该清醒了,就是喜欢自欺欺人,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
那是美梦,更不过是一场拙劣的独角戏。
萧煜接着追问:“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要和我回长安?”
音晚紧抓住裙裾,鼓足勇气,重重地点头。
“为什么?”萧煜的声音中满是落寞,可他本性执拗,认准了的事情,哪怕再艰难再撞得头破血流也要追逐到底。他赶在音晚开口之前,补充:“你不用说你讨厌我了,我知道你讨厌我,我想听一听别的原因,比如,你为什么讨厌我。”
音晚的嘴唇翕动,像是有顾忌,欲言又止。
谁知道哪句话说不好他就又要发疯,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她。
萧煜凝着她的脸,心平气和道:“我们之间有些话总是要说清楚的,你最了解我的秉性,若不能叫我彻底死心,我会一直纠缠你的。那总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音晚抬头看他,颌下一弧颈线,冰雪般白皙。
“你说出来,若我觉得有道理,那也许我就不纠缠你了,我会放你和小星星去过你们想过的日子。”
这话是假的,可萧煜知道,走到这个地步,若再步步紧逼,半点余地不留,只会把音晚越推越远。
多么可笑,他曾用无懈可击的计谋,强势狠戾的作风为兄长报仇,得到至尊之位,他以为这一套用到任何地方都能所向披靡,却不想,在感情里磋磨到一败涂地。
若非今日他起了邪心,炮制了这一出闹剧,让音晚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他还意识不到,他所谓的强势和机关算计,正把音晚推得越来越远。
他凤眸微弯,无声地嘲笑自己。
音晚低头轻抚煴麝香几,姿容看上去温婉乖巧,语气却透出尖锐埋怨:“是啊,我讨厌你。若是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的身体状况如何,一时兴起拉着你想做便做,你会高兴吗?”
这口气她憋得太久,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也顾不得斟酌字句是否得体文雅。
萧煜凝着她的如画眉眼,心道:我愿意啊,我恨不得你现在就拉着我做。
但他立即又想到,他之所以愿意,是因为他深爱着音晚,心悦之,自然身向往之。可若换做梁照儿,他也是万般不愿意的,今日若叫那女人玷污了他的身子,他也是会呕得要搓掉自己一层皮。
梁照儿于他,亦如他于音晚,那这事便好理解了。
理顺这一关窍,萧煜便觉犹如坠入寒潭低,浑身瑟瑟,郁结至深。但他仍旧装出一副宽和大度的模样,微笑看向音晚:“不会只有这一点吧,应当还有。”
音晚嗤道:“你今日怎么了?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找骂吗?”
萧煜叹道:“也没什么,只是看着雪儿成婚,感慨万千。曾几何时,我们也是这般若并蒂花的壁人,花团锦簇的合卺,受人恭祝钦羡,走着走着,却走到了如今这满目疮痍的境地,叫人忍不住总想刨个究竟。”
他见音晚不语,神情怅然地说:“晚晚,我不是在跟你装,有些事我是真的不懂。我嫡母早逝,生母又从来不管我,偏得父兄爱纵,可他们也从来没有教过我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挽回即将逝去又不想放手的感情。”
“或许从前我还有些人的样子,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可经了那十年暗无天日的痛苦,我变得偏激又忐忑,总觉得所有我所珍视、所深爱的东西或是人终有一天会离我远去,越是这样,我便越想不择手段留住。”
“你不知道,我睡在宣室殿那张软濡厚实的龙床上,时常会被噩梦惊醒,梦见一场繁华一场空,我又回到了那个四壁破败阴冷透风的西苑牢笼里,忍受着非人的屈辱与折磨,两手空空,既没有皇位,也没有你。”
音晚安静听着,眸中有涓细涟漪泛起,掠影般的短暂,顷刻间便又是一片幽深沉寂。
萧煜自嘲地笑了笑:“你就当我说了一通废话,不要往心里去,你接着说吧,还有哪里是我让你讨厌的?”
音晚蛾眉冷冽,凉凉开口:“伯暄。”
萧煜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颤,缓缓合拢,抓住配坠的玉玦。
“我知道他是昭德太子的遗孤,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没有真的伤到我和小星星,我当初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付出什么代价。可问题的关键在你,我不计较是一回事,你的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不光不罚他,还处处护着他。萧煜,那是未央宫啊,是人吃人的地方,如果孩子还没出生就得不到他父亲的偏爱与庇护,那他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不担忧、不惧怕?”
音晚抬手挟掉不小心溢出眼眶的泪珠,冷笑:“你刚才说你夜夜做噩梦,梦见失去了一切。你可知我那时也每天都做噩梦,我梦见孩子长大了,受人欺凌,任人宰割,我去找你理论,你却要我懂事,要学会忍让。”
“从那时起,我便想通了。你若是个身无长物的乞丐,只要肯爱惜保护我们母子,我也愿意与你同甘共苦。可你把最好的留给侄子,却要妻儿处处忍让委屈,即便你是九五之尊,那我和小星星也不稀罕。”
指责的言语碎珠落玉般,裂响在耳。
萧煜站在窗牖前,有斑驳光影渗透茜纱落到半面颊边,将容颜勾勒得晦暗。
他安静许久,道:“我不会立伯暄为储,他不是这块料子,若强行将他捧上去,于黎庶社稷无益。”他顿了顿,接着说:“但我也不敢保证一定立小星星为储,四哥死后,善阳帝为长,可他并不贤,在位十年,累得国力日衰,民不聊生。我想从我这一辈便改立嫡长为立嫡贤,你若愿与我多生几个孩子,可以从中择取贤才立之。”
这一番话倒是既切了情,又切了理。
音晚却摇头:“好是好,可惜,晚了。”
萧煜道:“只要你愿意 ,就不晚。”
“我不愿意。”
萧煜闭眼,浣白的寝衣将脸色衬得亦有些寡淡,那催情散的药效大约是彻底过去了,半点温热不复存,只有彻骨的寒,冰凉的寂寥。
他忖度许久,走出了一步他认为当前最佳的棋:“你若不愿,我不再勉强。我们可以做个约定,我在洛阳滞留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你不能拦着我去看小星星。三个月过后,若你还是这么厌恶我,那我便回未央宫,向世人宣告谢皇后仙逝,从此以后天高地阔,任卿遨游,我不再干涉了。”
萧煜每说一个字,心都痛如刀绞。但他不得不这样说,这样做,也唯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挽留住音晚。
音晚果然动了心,眼波微漾,斜乜他:“你说话算数吗?”
第91章 别纠缠我,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萧煜极不情愿地点头。
虽然音晚希望他立即消失, 再不要打扰她和星星的生活,做不到这个,若能有个期限, 仰起头便能看见自由的曙光, 那也是极好的。
她得了这个承诺, 心情转霁,瞧着萧煜也不像刚才那么不顺眼了,她也能静下心,理一理刚才没来得及细想的事。
“望春说有些关于父亲和西舟哥哥的事, 你要与我商量, 到底是什么事?”
萧煜仰身半卧在窗前藤椅上, 一副深受打击的颓丧模样,恹恹道:“他们之所以没有来送雪儿出阁,是因为崔家出了点事。”
崔家……音晚立即想到, 四年前在未央宫中,她唯一最要好的朋友崔琅嬛, 那时她已打定主意要逃走, 怕连累她, 赶她提前出宫,从那以后便是各自天涯,再无会面之时。
说起来,当年能顺利扳倒谢家,为母亲报仇多亏了崔琅嬛。
她脑中飘过这些往事,脱口而出:“可是与琅嬛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