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之余,暗门“咔哒”一响开启迎客。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门里是位坐着四轮车的男人,他对萧云奕拱了拱手,笑说:“有失远迎。”
门连通的即是敬安侯府,四轮车上坐的正是世子虞竣,虞温河。萧云奕走进府中,转了墙壁机关合上暗门:“应当说好久不见。你能在这等我,已然够远了。”
虞竣年长萧云奕八岁,因出身高门虞府,从十三岁那年进宫做了两年的二皇子伴读。尔后因敬安侯重伤,十五岁的虞竣撑旗从军,然他还未挑起世家重担,便落下了双腿残废,。
父亲缠绵病榻,幼妹嗷嗷待哺,虞竣那两年轻狂劲还没消,痛恨命运日日煎熬,几度在疯狂崩溃的边缘。可就在人人看虞家笑话之时,少年萧云奕主动请旨,让虞竣再次做为他的伴读。
直到萧云奕成了太子。
知遇之恩,虞竣誓要铭记一生,其妹虞靖的热血忠诚与兵法招数皆是受了虞竣教导传承。萧云奕懂得虞竣报答之心,却更偏向把虞竣作为兄长对待,在他面前从不自称“本宫”。
情义经过时间沉淀变得纯粹,略去了矫揉做作与虚嘴掠舌,更不必要每时每刻黏在一起。随叫随到,效死输忠即是虞竣对萧云奕永恒的保证。
“儿时为了捉迷藏,殿下命人给我家墙炸出一窟窿。久而久之它倒成了秘密基地,我越发感受到窟窿的好了。”虞竣笑着打量萧云奕,眼里流露出“吾弟终长成”的欣慰:“殿下南下数月,你我竟有快半年没见。”
萧云奕手扶上四轮车的推柄:“收到我放出的信鸽了。”
“是,不然我何来神通提前等你。”有人推车,虞竣解放双手,随意甩了甩腕子:“但殿下单说了要来找我,原因只字未提。怎么,是不好写在书面的事?”
萧云奕心中点头又摇头,干脆就没动脖子:“相反,是一行字就能解决的事。只是自我遇刺后,皇宫派了不少轻功人才昼夜看守,天如布了密网一般。温河,我不确定信鸽能否到达你这。”
虞竣叹了口气:“你声音听上去很累,那刺客身后之人还没查出来?”
“刺客就像凭空出现的,没查到任何背景。一波未平,”萧云奕闷声道:“一波又起。”
虞竣心思周密,提前将书房周边的下人遣散了。萧云奕推他进去,关了屋门就疾走到案前提笔蘸墨。虞竣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殿下身边能人云集,就没有能替你分忧的?”
萧云奕边写边道:“信不过。”
虞竣转着轮子到了萧云奕对面,只看了纸一眼便道:“这是疏乐语。”
找对人了!萧云奕眸中闪过惊喜之色:“敬安侯早年守过西疆,你也在那边待过一年,我便赌你能解我的困惑。”
虞竣颔首道:“也算赶巧,家父从前爱好藏书,打了胜仗就要带一批回府。我整日无聊,学语翻阅全当打发时间。靖儿她也懂一些,不过她在西边待的时间少,辨别不出具体哪国罢了。”
萧云奕将纸面反转,好让虞竣看的清楚:“这词是何意,你直言就行,不必避讳。”
说个词有什么可避讳的。虞竣念道:“塔希古丽。”
萧云奕心中一颤。
“……”虞竣反应过来萧云奕所说的避讳指何,他稳声道:“海棠花。”
棠,正是萧云奕生母孝慈皇后的闺名。
萧云奕用手掌覆上额头,闭目道:“沈决没骗我。”
“沈廷君?”虞竣对崇明司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殿下还和他扯上关系了。”
萧云奕扶额坐下,打算将事情从头和虞竣梳理一遍:“温河,你可知重阳那日太子妃失踪一事?”
虞竣道:“有所耳闻,说是太子妃失足坠井,靖儿听后担心了好久。”
“当时去寻琼羽的不止我的人,父皇还允了崇明司全力辅助。”萧云奕抬眼对着忽闪烛火:“人是沈决找到的,但不是坠井,是谋害。我们将那围的严密,奇事还不曾走漏风声。”
虞竣猜测:“你肯定是怀疑沈决的,你在宫中比他熟多了,怎得他先寻到太子妃?”
萧云奕摆了两下手,示意重点不在这:“那井里不止有琼羽,还有一具死了多年,腐//化干净的白骨。”
他指向纸上所写:“头骨上刻的就是这词。”
“头骨刻字。”虞竣轻笑:“没听说过如此变//态的习俗。”
萧云奕继续道:“我问过沈决,但他只认得花一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做梦都不想梦到它是海棠花的意思。”
“所以殿下来找我确认,可惜沈决没有说谎,殿下噩梦成真。”虞竣将纸拿在手中反复地瞧:“殿下觉得它是暗示。”
萧云奕凝重皱眉:“有关白骨身份的暗示。”
“殿下,你我不如换一种思路。”虞竣怕再说下去萧云奕就要去挖皇陵了:“疏乐国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大梁所灭,是灭国,不是附属。结果,有一具刻有疏乐文字的尸体埋在大梁皇宫的后花园,还暗示着孝慈皇后的闺名。”
萧云奕接道:“疏乐造反,当年是皇叔亲自带兵,平定不成才一举灭国。皇叔劳苦功高,却葬在了返回大梁的途中。”
虞竣惋惜道:“二十年前,殿下还没记事吧。”
“实属遗憾。”萧云奕有些伤感:“我只记得皇叔的良善温和,至于他倾心研究的武学招式,只能从死气沉沉的手稿中残学想象。”
燕王战功赫赫离不了他高强的武功,他身死后,所有的武学记载已收为皇家密书,现世上除了永兴帝与太子萧云奕,恐怕没第三个人知道了。
虞竣如此想着,自觉避开敏感话题:“仔细对比,桩桩件件的确连贯不起来。”
“温河。”萧云奕话道嘴边,是难得在他身上表现,压抑不住的惶恐:“我担心,这场阴谋与母后的死,有关。”
孝慈皇后早逝是萧云奕医治不痊的软肋与痛处。虞竣思索片刻,实话实说:“确有可能。但是殿下,孝慈皇后逝于顽疾是整个太医院诊定的。您不信谁,也不能不信圣上。”
萧云奕合目:“我知。”
“还有,殿下不要嫌温河多嘴。”虞竣把纸放在膝上,转着轮子去到萧云奕身侧:“单独说到刺客还没想到,再提沈廷君,我才发觉他俩有相似之处。殿下,沈决是谁?”
萧云奕仰了下巴:“左相义子。”
虞竣引导道:“之前呢?”
萧云奕鼻息稍深,沉默不语。
虞竣微微一笑:“他也是凭空出现的。”
第40章 牵手了 “好,夫君。”
车夫驾着马车停到敬安侯府门前, 琼羽扶着碧波的手哒哒两步下了车,接应的管家忘了自己也不敢忘了太子妃长相,他看清来人立即要跪:“小人见过太子妃!”
“起来起来。”琼羽想到要见虞靖, 心情大好:“快带本宫去见你家云麾将军。”
见惯了虞靖的肃杀严苛, 太子妃温婉可亲的笑容简直灿如暖阳, 管家和见到活菩萨般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是!”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不过是多了些枯叶。管家走在前面,实在不敢得罪院口侍女,虞靖侍女抗肩上的大刀都比他高!他最多能在话中加些催促:“太子妃要见将军呢, 快去通报。”
“太子妃。”侍女抱拳一礼, 无视了点头哈腰的小老头:“将军有令, 太子妃来了无需通报,可直接放行。您请。”
虞靖的人出口每个字都带着训练有素的硬气。琼羽微微颔首走向屋门,方止步子便撞上了赶来开门的虞靖, 她抬眉浅笑:“靖姐,你指定是听着说话声了。”
“听着了。”虞靖一把将琼羽拉进屋, 左右看完还不够, 又围她绕圈看了遍, 确认琼羽有胳膊有腿没伤没血才松了口气:“天爷,好好的怎就掉井里了,万幸没给摔坏。”
琼羽苦笑道:“谁说我掉井里了?分明是被人埋井里的。”
虞靖赶着琼羽坐上软垫,闻言落下的心忽地又提了起来:“满京城传的都是太子妃失足落井,我就纳闷,你年纪轻轻又不老眼昏花, 大白天掉井里不知道往上爬吗?”
“嘘。”琼羽双手包住虞靖握紧的拳头:“宫里放出来的不实消息自有他的道理,重阳佳节太子妃被暗害,若真这么传, 不知宫里明争暗斗的百姓会怎么想?”
虞靖叹道:“太子妃都能遇害,京城安保与你没有关系,却也要受人怀疑了。”
“殊不知太子都曾遇刺,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琼羽现学现卖,说了让虞靖安心的话:“太子殿下已经在查了,靖姐你兵权在身,一月禁足肯定耽误了不少事,先莫要管我了。”
虞靖同意道:“京城安保算羽林军的,还轮不到我来背锅。你且放心,我不会抢到太子殿下前面,打草惊蛇。”
琼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要说起来,便是我去寻祈妙的时候误入后花园,失足落井是真,眼睁睁看着井盖被人牢牢盖上,也是真。”
谈话间她后背已凉津津的,琼羽长缓一气:“祈妙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何家小姐。”
虞靖看出琼羽眼中的慌张:“你不必和我装淡定,换做谁,接二连三地遇害都会害怕。”
“我不怕。”琼羽摇着头甜甜笑过:“我有太子殿下。”
虞靖跟着无奈一笑:“倒也是,小人防不胜防,太子殿下护你无恙便是好的。”她心里有数,再不去提让琼羽后怕的破事:“好啦,你来我这绝不是为了诉苦。”
琼羽低下脑袋颤了眼睫:“要说正事也是有的,就看靖姐方不方便了。”
“小小年纪别整天垂头丧气的。”虞靖差点把挺//胸抬头收腹立正念叨出来:“你先说吧,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琼羽听话地抬起头来:“近来……大梁边境,安稳吗?”
“稳啊。”虞靖指着自己:“不稳我能在府上待一个月。”
琼羽似乎不太信,鼓着腮帮子试探道:“万一事情不大,用不着靖姐出手呢?”
虞靖挑了单边眉毛:“事情不大,只要出兵就得我批准。怎么了,你想问哪里直说就行,东西南北?”
“我问北边也没用啊。”琼羽声音极小的吐露二字:“南昭……”
虞靖伸手摸上琼羽发迹,踏实道:“没事,真没事。南昭要是有事都用不着你来问我,我必定快马加鞭地将消息送到星月阁。”
萧云奕说的是真的,是皇后故意拿南昭当幌子。琼羽心头暖洋洋的,皇后那副轻蔑取笑的嘴脸却猛然浮现在眼前,她笑容有些发僵,迫切想知道虞靖的看法:“靖姐不介意我是南昭公主吗?”
“因为你是南昭公主,所以更有知情的权利。”虞靖坦诚道:“你要知道,有时候两国之间的矛盾多言几句就可化解,为天下免除一场战役。若大梁与南昭有战,能说上话的便只有你。”
琼羽从尾骨激灵到头顶,母后从前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话中带有和亲公主的无限卑微,远没有虞靖口中的铿锵有力。她呆呆道:“靖姐不会觉得,南昭是边陲小国?”
沈决说南昭是彩云之南自由圣地多半是奉承,空幻的美好在皇后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区区小国……
“小国?”虞靖手顺着下来弹了琼羽脑门,言语中是道不尽的抱诚守真:“那是你的家啊。”
琼羽激动到手指尖冰凉,她笑出声,迟迟点了点头。
虞靖宠溺望着琼羽:“怪不得今日说起话来没头没尾的。现下心事了结,晚上回去能睡个好觉了。”
“嗯。”琼羽将手指放上脸颊好暖一暖,忽然察觉到萧云奕还没现身:“靖姐,其实今日是太子殿下带我出宫的,可不知为何,他还未到。”
“太子殿下?”虞靖扩了扩肩,走到窗边望了一眼道:“殿下好像已经走了。”
琼羽仓促起身:“走了?”
虞靖示意琼羽来她旁边,指向半远不远的一处院落:“虞温河的灯都熄了,除非太子殿下今夜留宿。”
虞温河,虞竣?琼羽茫然回头:“原来他是来找世子的!”
虞靖奇道:“虞温河昨夜收着了太子殿下的信,说要来拜访。我方看到那边灯火,又见你来,才明白你俩是分头行动的。”
琼羽杵在原地,老实的让人可怜:“他啥也没和我说。”
“……”虞靖配合地给琼羽开了屋门:“追!快追,别一会回宫的马车也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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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羽憨时是真一根筋,揪起院口的碧波就往外冲,碧波还在教提刀侍女翻花绳,骤然被拐跑只留了一句越飘越远的话:“哎哎哎下次再玩——”
府前大道空空荡荡,琼羽倒吸一口冷气,好算在骂萧云奕没心没肺之前瞥到了眼熟的轮子。马车不知何时停去了拐角墙根,琼羽一甩长裙跑到车前,气势汹汹地扯开了垂帘。
萧云奕正端坐着闭目养神。
他没走!琼羽瞬间理不太直气也不太壮了,她掐着腰大喘气:“您……!”
“啧。”萧云奕思路被打断,心烦意乱地皱眉睁眼:“两条腿不够你用了?”
琼羽脚步踉跄地上了车,坐好才感觉活了过来:“您有安排怎不和臣妾说啊。若臣妾在云麾将军那等您等到天亮咋办?”
@泡@沫
“若真如此。”萧云奕平静道:“蠢笨到无药可救的太子妃便留给敬安侯府吧。”